自况的意思是什么.
名词,即自己的境况;或作动词,自己描述自己的境况.
名贤自况是什么意思?
圣贤名士自己描写自己的境况, 表达自己品行高洁与众不同。
但凡读过文学评论家夏志清(1921—2013)书信集的人,想必都会被他充满生活细节的长信所吸引,字里行间不脱天真气质,是别饶风味的学者特色。他在名著《中国现代小说史》中予萧红、张爱玲、沈从文、张天翼等作家以历史性的定位,是华语文学读者所熟知的。自2015年夏志清夏济安昆仲书信集陆续问世后,越来越多的读者对这位文学评论家的经历有所了解,特别是他对作家、作品的臧否看法,都可以与夏氏兄弟的文学研究参照。
因工作关系,我今年着手编作家端木蕻良的手稿墨迹,发现其中有三通致夏志清的信件,而巧合的是,最近在拍场见到夏志清致端木的四通信札,对照读后,非独能领略夏志清书札之美,还可以读到评论家与作家之间的不少消息,亦是珍贵的新文学史料。
本文就是参照正在编辑的端木蕻良致夏志清三通信札,对新见夏志清致端木蕻良的四通信札略作笺注。原信夹注、附注以()注明,误字以[]注明,说明以[按:]注明,无法辨识者以□注明。
第一通(1986)——
端木兄如晤:
昨晨恰在课堂上讲《遥远的风砂》、《深河的急流》这两篇小说(因有英译),下午即收到兄嫂合著之《曹雪芹》中卷,并兄亲笔“涂鸭”[鸦]《迎春图》,十分欣喜,同时也感到惭愧,因久未与兄通信矣。手边尚有兄一九八四年九月四日大函,一直未覆,记忆中尚有花卉一小幅,亦未道谢。另外,《燕京风俗图》早已收到,兄为每图配诗一首,极有人情味,那些风俗画因之看来大为生色。弟刚过65岁生日,也算是中年以上的人了(照旧规矩,应该退休了),因之写信也没有此前这样勤快,望兄谅我。
《曹雪芹》上卷不到400页,中卷长达六百页,更见功力,吾兄身体虽一直有病,而耀群嫂也患高血压(前信提及),二人并力合作,成此中卷,想全书杀青有期矣。兄年青时以托尔斯泰自况,此老夫妇关系一直不佳,吹牛尤甚。年轻时托夫人为Leo[按:托尔斯泰名“列夫”]誊写稿子,但也没有资格合作写小说(托尔斯泰夫人日记英译最近出版),耀群嫂同兄合作写小说,兄福气更胜托翁,当然也比曹雪芹本人强多矣。
弟亦有血压高之症,近年来多注意饮食,且稍作运动,血压似已正常。饭菜少加盐、糖、酱油,淡食为宜,炒菜也少用油,且绝不用荤油,血压或可因之降低。弟平日不吃肉类,以蔬菜、鱼类为主。兄嫂也不妨少吃肉,多吃蔬菜水果,对身体有益也。
吾兄十卷文集,首五卷已将出来否?所集诸小说文章,想弟全读过,将来文集出全,当可撰文好好评介一番也。当年有意为兄写评传,一直未写,但《曹》书、《文集》出版后,当先写篇长文,在香港发表,或可引起注意。《科尔》旧版,经嫂夫人校对后,当无错字,从此可以畅销各地,盛事也。《曹雪芹》当更轰动无疑。
一九八三年来京,见到兄嫂、沈从文、张天翼,现在张已作古,沈仍卧病床上,望吾兄多多珍重为要。兄嫂乔迁新屋,房子想比旧屋宽大敞亮。吴晓玲又来了美国,居留西岸加大,四月中可在纽约聚首。令嫒近况想好。弟全家粗安,即颂康健。弟志清拜,一九八六,二月28[二十八]日
端木蕻良的长篇小说《曹雪芹》上卷1978年动笔,1979年在香港《文汇报》连载,1980年由北京出版社出版。但《曹雪芹》中卷1983年脱稿后交北京出版社,直到1985年出版(据《端木蕻良年表》,袁培力编撰,下称《年表》)。故夏志清写于1986年的这封信里,谈到此书称“想全书杀青有期矣”,想必夏志清早收到创作中卷的消息,但尚未知道出版的准信。“吾兄十卷文集,首五卷已将出来否?”也是同样情况,《端木蕻良文集》是在作家1996年去世后才上马,1998年出版了前四卷。夏志清还披露了一条重要消息:“年轻时托夫人为Leo誊写稿子,但也没有资格合作写小说,耀群嫂同兄合作写小说,兄福气更胜托翁,当然也比曹雪芹本人强多矣。”要知道,向来对端木蕻良的《曹雪芹》(上中卷,下卷未完成)说法都是“在妻子钟耀群的协助下”撰写《曹雪芹》,照夏志清此说,则此小说是钟耀群参与了创作的。
青年时代的端木蕻良
为什么要提到“兄年青时以托尔斯泰自况”?这是因为,一、端木蕻良的成名作《科尔沁旗草原》里,有大量托尔斯泰的影响——1933年底,端木写了这部三十万字的小说,时年才二十一岁;此信开头夏志清给学生讲的《遥远的风砂》,是端木蕻良“关于军队工作的唯一小说”(按:在军阀孙殿英部队),他认为“注意到年轻托尔斯泰的例子,端木已经着手获取军队的经验,以为他的文学生涯做准备”,亦可参见。二、夏志清早在1974已经写成一篇论端木的长文,他收在《夏志清文学评论集》里的《端木蕻良的〈科尔沁旗草原〉》一文,详细讨论了端木写于1930年代初的这部长篇小说,其中也讨论了小说中的托尔斯泰“影子”。
我们知道,夏志清在他的《中国现代小说史》(1960)里对萧红、张爱玲、沈从文、张天翼等作家的评价都是前所未有的,而他对端木蕻良的评价也相当高,虽然评论晚于他的“小说史”十多年。比如,他在前面那篇评论里提到,端木二十一岁就写出这部长篇,二十七岁才得以出版时说:
没有任何其他中国现代小说家,在二十一岁时完成像《科尔沁旗草原》这样复杂、这样长的小说……可是端木不能很幸运地在一九三九年之前将小说出版,因此《科尔沁旗草原》向来被认为是抗战时的产品加以讨论,而不是一九二八年到三七年间,左派得势的抗战前十年的作品。
他认为如果端木能在写成小说后即出版,那么《科尔沁旗草原》是可以和茅盾的《子夜》、老舍的《猫城记》、巴金的《家》一起“直接争取批评家和一般读者的赏识”——在夏志清看来,尽管《科尔沁旗草原》有着少作的粗糙,但其现代性,特别是积极的时代感,是胜于其他三部名著的。他还从文本细读上品评这部小说的优点:“端木也是第一个现代小说家,自觉地与中国小说的传统一线相承,且强调他的一些小说人物与古典小说中有名的主要人物间,具有原型上的类似性。”
如果我们了解了进入夏志清评论视野里的端木蕻良,那么可以明白夏志清在信里热心地张罗写评论,并非文人之间的寒暄而已。
端木蕻良生长于大地主家庭,夏志清分析他的《科尔沁旗草原》便对他的自传色彩予以讨论。他自小受到的教育非常好,中学曾经在天津就读,这也是他与当时东北作家不同之处。他晚年喜欢书法绘画,也留心收藏,这大概与早年的成长经历有关。晚年与他交往的不少人都有他的字或画,那是文化人之间的秀才人情,画给夏志清的《迎春图》、“花卉一小幅”、第四通信里的梅花,都属此例。他爱好书画还有一件事,即为王羽仪的《旧京风俗百图》配诗并书出,1984年由三联书店香港分店出版。此书在前一年以《燕京风俗》为名,由日本东方书店出版,大概端木送给夏志清的即日文版。端木还就此事写过一篇文章,详述王羽仪画旧京风俗画的渊源及自己的配诗,刊发于《读书》杂志。
第二通(1987,用“联合文学”稿纸)——
端木吾兄如晤:
这几天大写信,把各地寄来未覆之信皆覆掉。重阅兄最近一封信,却□书于去岁三月卅一日,我也忘了岁末有无寄您年卡,我们不通信已一年又三月矣!兄嫂近况想好,令嫒想也好。弟戒烟已将三年,今年暑期差不多每天去健身房,一小时内跑步三十圈,两年前跑两三圈,必休息,现在跑六七或八圈才休息,肺量增大,心脏转强,对自己的身体更可乐观矣。大函谓,“天翼作古,从文卧床,我已三条腿”,三条腿其实很正常,当年Sphinx[斯芬克斯]给Oedipus[俄狄浦斯]猜的谜语,即人生经过,由四腿而二腿而三腿也。想仍保持持杖走路的状态,但宜多走路,方可保健也。
弟新出一集,由书商拟名为《夏志清文学评论集》,序里即提到弟赴京沪二地与老作家会面事,因为集里收了《科尔沁》文,有一段专讲兄,且为我尚未完成端木评传,表示憾意。集子五月一日出版,至今台北尚未把书寄来,台湾有人不读我的书,而自己看不到,不免生气。将来平邮书到后,当即航寄一册呈兄指正。此集讨论英美、大陆、台湾作家,内容尚称丰富。
郑愁予、李文玺二人正在翻译《科尔沁》,确是好消息。大著洋人无法看到,如有好译本,当可吸引很多读者。郑名诗人,了解原文毫无问题。英文则靠李君,他已译过一两篇兄的短篇,弟未细读,希望他胜任译《科》书。PandaBoom很受欢迎,二人有意为兄出本集子当是好事。去年香港出版的“译丛”(Renditions,No.L3,Sping1985)载有兄之短篇《雪夜》(兄可嘱HK友人寄兄一册,□□。另有我同学生合译之“汪信之一死救全家”),译者RichordRigby(伦格瑞)乃国立澳洲大学的博士,写有《五卅运动》、《孙中山》二书,弟皆未读过。弟论兄之文,果然引起各地学者对兄之注意,亦喜事也。
《曹雪芹》下卷想完成有日,耀群嫂为此卷出力更多,更应该的。全书完成,望国内先有佳评,对兄嫂大作表示极端重视。
去岁晓铃兄从东岸返西岸,竟无机会同弟相约见面,实为大扫兴之事。想晓铃早已返京,见面时代我问候。其令嫒想仍在美国攻读学位。
兄对弟评《窦娥冤》诸点,有同感,甚喜。从无人骂过窦天章,我把他痛骂,是真为其苦命女儿抱不平耳。暑期望多珍摄。□祝俪安,弟志清拜上,一九八七、六月十日。
夏志清致端木信札(1987)
端木蕻良有两通日期为1986年3月25日、3月29日的复信,夏志清此信中的不少信息可以与这两通信对照看。
如“耶鲁大学郑愁予与TninilyCollege的李文玺要合译《科尔—草原》,他们去夏来我处,香港三联原出英文版,我最近写信告他们”,因此夏志清见信后介绍了两人的情况。
“《曹雪芹》下卷本拟去年完成,现在又定今年年底,不知如愿否也”,夏志清也以“完成有日”予以期待,但《曹雪芹》最终刊行的只有上中两卷。
“近读你论《窦娥冤》,分析深刻,李渔当年分析《琵琶记》有不合理之处,说得极有道理。对《六月雪》的分析,如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下子令夏志清有了知己之感:“兄对弟评《窦娥冤》诸点,有同感,甚喜。从无人骂过窦天章,我把他痛骂,是真为其苦命女儿抱不平耳。”
此信中夏志清提到自己的健身情况,“弟戒烟已将三年”,据夏志清夫人王洞在《夏志清夏济安书信集》卷三所写的《卷三中的人与事》披露,夏志清的同学好友陈文星,妻子是夏志清的学生张婉莘,“他们的女儿米雪儿,比小女自珍大一岁,常来我家。志清戒烟屡屡失败,1983年在文星家做客抽烟,被米雪儿晓以吸烟之害,终于把烟戒了”,“婉莘注重健康,推荐阿黛尔·戴维斯的《让我们吃得对以保健康》。从此志清不吸烟,饮食清淡,服维他命,勤于运动,保养身体”,可以作为夏志清健身的注脚。
《夏志清文学评论集》由台湾联合文学初版于民七十六年6月1日,而非信中所说的5月1日。此书收录夏志清文学评论十二篇,外国三篇,大陆四篇,台湾地区五篇,所以他说“内容尚称丰富”。评端木蕻良的两篇文章《端木蕻良的〈科尔沁旗草原〉》、《端木蕻良作品补遗》即收录于该书第二辑。
第三通(1988,用“联合文学”稿纸)——
端木吾兄:
岁末收到大札甚喜。兄纪念萧红之词,极有意思。正好台北《联合报》副刊在刊登“文人书简”,弟即把兄函寄去发表了,让更多读者看到兄的墓前献词也。三页信札,弟皆Fax寄报馆,可惜他们未影印刊出,否则台地读者也可看到兄的手迹矣。沈从文、萧红作品去岁已在台地发行,兄的全集如能在台湾或香港发行,最好。《曹雪芹》下卷今年可杀青,可喜可贺。
每天都很忙碌,而工作成绩甚少。过岁□□又要开始报税矣。深圳、广州之行必有助健康,以后每逢冬季,不妨南下避寒也。匆匆即颂春安,弟志清上,一九八八、三、十四
夏志清致端木信札(1988)
在通信不发达、不便利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大陆文化界与港、台之间的联系,甚至会迂回海外,这通信札所谈文集在台湾发行一事即是。夏志清将端木蕻良的三页信札投稿给台湾“联副”的“文人书简”栏目,于是年2月25日刊出。1986年,端木去过呼兰萧红的故居,1987年11月4日,“在广州作协和黄力父女陪同下,与钟耀群去广州银河公墓祭扫萧红墓”(《年表》)。端木蕻良纪念萧红的诗词,从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都有,夏志清收到的“墓前献词”,极有可能就是1987年扫墓时所写的《风入松·为萧红扫墓》:“生死相隔不相忘。落月满屋梁。梅边柳畔,呼兰河也是潇湘。洗去千年旧点,墨镂斑竹新篁。惜烛不与魃争光,箧剑自生芒,风霜历尽情无限,山和水同一弦章。天涯海角非远,银河夜夜相望。”
第四通(1989,用哥伦比亚大学稿纸)
蕻良吾兄如晤:
月前收到大函并梅花一幅,甚喜。当时葛译小说集尚未收到,隔两星期才收到,书不必畅销,当可引起外国读者对兄之重视也。译者葛浩文原以研究萧红著名,现专研东北作家(满洲国作家也在内),特为吾兄译本集子,想与兄交织颇深矣。此集有暇当好好抽阅几篇,葛君译笔甚好,想必忠实传递也。
年底曾去台北一趟,果然看见某报在连载《曹雪芹》。《联合报》做事正派,给稿费甚丰,另有《联合文学》,兄有意亦可投稿。兄嫂四月间即将去香港,当比上次更为热闹矣。弟还在教书,两年后退休,或可多旅游也。兄身体想好,并祝俪安,弟志清顿首,一九八九、二月十二日。
夏志清致端木信札(1989)
美国学者葛浩文以研究萧红著称,翻译过从萧红到白先勇、杨绛、贾平凹、苏童、莫言等当代作家的作品。1980年8月16日,端木蕻良在北京接受他的访问,“第一次向外国学者较详细回忆自己与萧红婚前婚后的经历,及太平洋战争中与萧红的生死之别”(《年表》)。葛浩文的博士生导师是柳无忌,柳亚子的公子。1941年萧红与端木到香港后,即认识了柳亚子,“香港文协举行鲁迅纪念晚会,端木蕻良在会上结识了柳亚子,开始了柳亚子端木蕻良夫妇在香港期间的密切交往”(《年表》)。多年以后,端木在回忆戏剧界前辈欧阳予倩时说,“欧阳老也和柳亚子先生一样,容易和青年人成为忘年交,从不板起脸孔,以前辈自居”。可见他与柳亚子的熟稔。据说葛浩文向柳无忌报博士论文选题时,报了几个都未通过,后来报萧红,马上通过了。
萧红端木蕻良1938年4月在西安,两人确立恋爱关系。
端木蕻良1986年在呼兰县萧红故居
1989年端木蕻良受香港中华文化促进中心邀请,曾计划去香港,后因病取消行程。1996年八十四岁的端木逝世,后来钟耀群到香港,并走访了当年端木和萧红生活居住过的地方。
很显然,这四通新披露的夏志清致端木蕻良信札,并不是他们交往的开始。在《端木蕻良的〈科尔沁旗草原〉》一文的“后记”里,夏志清所说“在邮戳日期是一九八一年二月七日的一封信中……”是目前见到最早的一处记载。这封信里端木告诉夏志清,他的母亲嫁到曹家时做偏房时,他父亲的原配太太王氏还在世。这项资料“提供我们对了解《科尔沁旗草原》的一个新的看法”。
早在1978年,夏志清为《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译本序言里说:“在第十四章里,我对艾芜、沙汀、端木蕻良、路翎四人,作了些简评,主要也因为作品看得不全,只好几笔带过。我现在认为端木蕻良、路翎二人都应有专章评论才对……我计划另写一部《抗战时期的小说史》,把吴组湘、萧军、端木蕻良、路翎,以及其他值得重视的小说家,予以专章讨论。”《中国现代小说史》第十四章讨论的“资深作家”是茅盾、沈从文、老舍、巴金,我们再回过来看夏志清写于七十年代的《端木蕻良的〈科尔沁旗草原〉》一文中对端木与茅盾、老舍、巴金等人作品的比较,是很意味深长的,可以见出一位文学批评家的优秀之处。就像1982年端木写给夏志清的那封信一样,今天介绍的四通夏志清信札也展现了两人珍贵的片断;如果说夏志清对《中国现代小说史》的“简评”感到遗憾,这些信札钩沉出来的信息,可以让我们看到一位负责任的文学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