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相关声明#
-作者老雪,
2012年开始接触耽美文化,7年以上腐龄;
自娱自乐型“玩家”,2020年开始混迹相关群聊;
-文末附有全文思维导图及参考文献;
-欢迎来讨论区交流.
「本文约8000字,阅读大约需18分钟。」
目录
1.什么是耽美?
1.1 定义
1.2 谁在看耽美
2.为什么是耽美?
2.1 认同理论:突围刻板性别认同
2.2 凝视理论:反凝视与表达认同
3.耽美的趋势及其影响
3.1 趋势:低龄化与商业化
3.2 影响:积极与消极
1.什么是耽美?
1.1 定义
耽美,沉溺于美。在日文中的发音为“TANBI”,意为“唯美、浪漫之意”。最早是出现在日本近代文学中,为反对“自然主义” 文学而呈现的另一种文学写作风格,原意是指唯美主义,内涵是 “反发暴露人性的丑恶面为主的自然主义,并想找出官能美、陶醉其中追求文学的意义”。后经台湾演绎,变成BL(Boy‘s love)的代称,专指描绘男性之间纯美爱情的小说或动漫[1]。我国语境下的“耽美”即是后者,并且,随着耽美文化的发展,在我国,逐渐形成了以小说、动漫、广播剧等为主要形式的耽美文化体系——本文主要讨论我国的耽美文化,并且,由于我国耽美创作以小说为主,本文在讨论耽美文化时主要围绕小说展开。
值得注意的是,耽美虽是描写男同的作品,但与同志作品/同性恋文学有着明显的区别。耽美作品的作者基本都是女性,是以女性视角对男同性恋进行的刻画和创作,描述的是一种理想化了的同性爱情故事,其人物往往是美型的,基调往往是美好的(happy ending居多),内容上往往会弱化现实男同性恋群体面临的困境——甚至由于快穿、架空等题材的流行,有些小说设定里同性相爱根本不是禁忌。而同志作品是反映现实中同性恋的境遇和问题的,其作者往往是了解或同情现实同性恋群体的男性(甚至就是男同),内容是现实向的,基调是沉重的。简言之,前者更接近于幻想小说,后者更接近于写实小说。尽管也存在部分非常接近同志文学的现实向耽美小说,以及男同以自身经历为基础写的耽美作品(eg.南康白起的私小说《浮生六记》,类似于言情界的《我不喜欢这世界我只喜欢你》)——毕竟两者皆依附于共同的现实基础。
1.2 谁在看耽美
耽美作品的受众主要是年轻的异性恋女性,即大众常说的“腐女”,主要集中在开放度高的大城市,她们通常经济条件或受教育程度良好,本文对耽美受众的分析也以这部分群体为主。在相当一部分学术研究中,这类群体又被称为“同人女”,这种“误称”与耽美和同人文化的关系有关——同人文化促进了耽美的出现,耽美文化又反过来了推动同人文化的发展[2]。所谓同人创作,即“同好者在原作或原型的基础上进行的再创作活动及其产物”[3],同人作品中的性向大致可分为主流男/女性向、耽美向和百合向,它的兴起要早于耽美,又因名字中带“同”字,与“同志”(中国对男同性恋的称呼)有类似,传入中国后便产生了混淆。早些年土豆网动漫分区里也有“同人”的分类,当时一些耽美动画便被分类在“同人”下面(eg.《翼年代记》与《世界第一初恋》同在该区)。
事实上,同人作品爱好者是一个很广的类别,将耽美受众命名为“同人女”并不妥,如今耽美圈内也几乎没有人采用这种说法。再者,2014年的一份大学生“耽美族”调查[4]也显示,耽美受众中并不单纯是女性,男性也占了相当一部分比重:“腐男”这种说法并不新鲜,2012年百度贴吧便已有“腐男吧”,截止2014年2月5日,腐男吧便已有3.8万人[5](该贴吧现已被封)。百度百科上将“腐男”定义为喜欢BL的非gay取向的男性——事实上这种说法并不严谨,随着我国耽美文化/腐文化的发展,耽美受众中并不单有异性恋取向的人群,而是包含了异性、同性、双性恋等多种性取向人群的集合,我们只能说,耽美受众中男女兼有,以异性恋女性居多,而不能妄断其受众性别及性取向。
此外,在耽美圈内,只喜欢耽美作品而不能接受现实中的同性恋的人,又被称为“伪腐”。因此,笔者建议,与其用“腐女”这种片面的词汇来概括耽美受众,不如用“耽美迷群”或“耽美爱好者”来形容更为贴切。
2.为什么是耽美?
爱情和性是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但可供创作的性向和切入角度那么多:异性恋的男性向和女性向、耽美向、百合向、双性恋向……为什么偏偏是女性向男男恋的耽美大火?为什么大量的女性写手和女性读者选择了耽美?耽美这种取向的创作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本文将从认同理论和凝视理论两个角度对这一问题进行分析。
2.1 认同理论:突围刻板性别认同
耽美文化的产生与经济和互联网的飞速发展分不开,更重要的是,与女性地位的提高和女性平等意识的觉醒分不开。网络文学的出现降低了创作的门槛,使得广大女性得以轻易地加入到创作的行列中,“女性向”的言情小说应运而生,然而慢慢地,更多的女性却转向了耽美写作——促使女性这一转变的原因,笔者认为有二:一是对于传统言情叙事下爱情的不满,二是对于言情小说中经典女性角色的不认同。
正如17世纪女性主义者普兰·德·拉巴尔所说:“但凡男人写女人的东西都是值得怀疑的,因为男人既是法官又是当事人。”郭苏洋在《耽美文学与双性同体写作》中指出,在传统几千年的文学作品中,绝大多数主流之作都是为男性服务的,由男性书写,以男性话语权为主导[6]。在这种社会语境下,“女人如果不是男人的奴隶,至少始终是他的附庸;两性从来没有平分过世界。”[7]在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即便是在女性为女性创作的BG¹向言情中,女作者依然无法摆脱社会刻板性别印象,依然时刻忌惮着隐形的“男评委”的审视,创作着最被男人需要、深受男人喜爱的女性形象[8]。
¹ BG:Boy and Girl,指异性恋。
张冰在《论耽美小说的几个主题》[9]中提出:“‘耽美’隐晦的写作意图来自于对当下爱情现实和爱情叙事的失望。”郑丹丹在《耽美现象背后的女性诉求》[10]中,也通过吉登斯的“浪漫之爱”指出,BG言情中无法摆脱的“结婚生子”的目的性损害了爱情的纯粹性,女性无可避免地要面临 “以为男性繁衍后代交换男性的照顾和爱情”的利益性现实,而同性相恋的设定则可以很好地回避这一问题而实现纯粹的爱情——从这个角度来看,耽美在某些创作平台的分类标签被替换为“纯爱”²,并非毫无依据。
² 纯爱:指单纯的、不带有任何杂质的爱情,不受经济、社会、家庭因素等任何条件限制(百度百科)
在女性创作的BG向的网络小说写作中,通常情况下,女主角要么是通过依附于一个比她强大、地位比她高的男人获得爱情,要么是如女尊文一类通过架空塑造一个女性地位比男性高的社会(“男性生子”是女尊文经典设定之一),来获得带有报复性快感的代偿性欢悦的爱情——地位平等的理想爱情、灵魂共鸣的情感在这种叙事语境下往往难以实现。
相比之下,耽美的设定则为爱情叙事提供了更为广泛、也更为灵活的创作空间。如潘彦伶在《耽美小说在文本媒介中实现性别认同突围》所说,这是因为,一方面,男性比之女性往往拥有更广泛的社会生活空间和更高的社会生活参与度,另一方面,男性与男性之间往往拥有更多平等相处和共同成长的机会——这更符合当今社会男女性都拥有高度社会化生活的现实[11]。晋江耽美写手戎葵在她的古代架空皇室夺权小说《暮云深》的创作过程中,曾在同读者讨论创作耽美的缘由时说:“如果写言情的话,女主角只能参与感情,却不能参与历史; 而在耽美小说里,主人公可以同时经历情感和参与历史。”[5]而对于网络小说的言情目的而言,男男恋作为一种新的人际模式,又有着全新而广阔的刻画空间。阮瑶娜在《“同人女”群体的伦理困境研究》[12]中借白先勇和福柯的观点指出,相比于“同性恋行为本身”,社会对于“同性恋的生活方式”更为恐惧,因为“它比异性恋更关心性对象的身心,而非社会属性(家庭、职业、地位等)”,“同性恋是一种存在方式,通过这一实践重新定义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做什么事,是为了使我们自己和我们的世界更加快乐”。也即,抛开繁衍并养育后代等传统家庭生活模式和责任、抛开主流社会文化规范加诸我们身上的东西,重新去思考我们活着为了什么、什么值得我们追求、我们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肖映萱指出,随着女性地位的提高,女性既需要作为“人”在社会公共领域受到个人价值的肯定,又渴望作为“女人”得到美满的爱情和婚姻[8]——然而,只要男女的不平等与生育的现实焦虑难以解决,这种理想在BG取向的设定下就难以实现。潘彦伶认为,言情中的经典女性形象代表了一种对女性的社会认同,腐女们表面上是出于恋爱中的竞争心理觉得言情傻白甜女主配不上男主,或者厌烦/嫉妒包含有太多“作者的自恋倾向”的“玛丽苏”女主,但究其根本,是她们的自我认同与这些经典女性形象的冲突及随之而来的焦虑。为了解决这一性别认同冲突,她们转向耽美,用“受”这一性形象取代原有的女性形象来回避社会认同,以另一种方式追求并实现自我认同——耽美在一定程度上以群体认同缓和了她们在面对更普遍的社会认同时的焦虑感[11]。
(耽美作品经典句子节选)
对自身性别的认同困局解释了耽美之于其主要受众,异性恋女性的意义,那么对于男性呢?
徐艳蕊和杨玲[5]通过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指出,不同类型的男性气质中存在着霸权、从属、共谋和边缘四种关系,任一给定历史时期中总有一种男性气质是最被称颂的,在主流文化中占霸权地位。在父权统治的社会,只有异性恋男子才能拥有霸权性男性气质,而同性恋男子则被迫成为从属性男性气质的化身——在这种歧视和抵制下,“同性恋男性气质成了一个储物柜,专门收纳一切与霸权性男性气质不相容的特质”,一部分的恐同症也由此而来,仿佛不够阳刚、不对女性充满欲望或认同“同性恋气质”就是不合格、不是真正的男人的表现。
而耽美文化通过以攻/受取代男/女的分界的做法,构建了一种新的人际关系模式,也对男性气质与权力的稳定关系进行了有效的拆解。在耽美作品中,插入式性行为是确定亲密关系的一个重要仪式,在这个过程中,插入的一方是攻,被插入的一方是受,由此划分了攻受角色——这是女性对男同性行为的一种想象,带有显而易见的异性恋模式的成分,并不完全等同于现实同志性行为实践。然而,攻受的这种关系又有别于异性恋,性行为上的“攻受”只是一种情景化的选择,或者说一种单纯的“性癖好”,他们本质上还是拥有相同生理结构和社会身份的个体——攻受的关系是相对平等的,同时也是多元而自由的:可以是强攻弱受、弱攻强受、强攻强受、强强互攻、弱攻弱受、美攻强受、一受多攻、一攻多受……在这里,性别气质和性取向是流动的³,爱情是至高无上的,只要有爱,直男也可以被掰弯,如耽美漫画开山鼻祖之作《绝爱1989》中所说:“我不是喜欢男人,只是我喜欢的人恰好是男人而已!” “因为爱的是对方这个人,无论对方是什么形态都无所谓”——这种设定解构了传统的男女性别刻板印象及其产生的刻板恋爱模式,借由男男恋的模式,耽美重构了男性和女性,重构了激情与亲密的关系,尤其是重构了性别秩序,使得男性气质得以在一个扁平化的维度上向多元化的方向发展[5]——而那些与主流男性气质不合的男性,也能从这样的角色中找到自我认同和群体认可、消减刻板的社会认同加诸于他们的压抑和恐惧,这或许能很好地解释“腐男”,尤其是异性恋腐男这一群体的存在。
³ “猜攻受”也因此成了耽美圈的一个常见话题。
简言之,耽美这种由女性发起的文化,诞生于父权社会下女性地位逐渐提高的时代背景,产生于她们对于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的冲突,表现了她们对纯爱、自主和平等的渴望,同时,耽美重构了性别秩序,使得非霸权性气质的男性也从中找到了自我认同和群体认同。
2.2 凝视理论:反凝视与表达认同
男性凝视(male gaze)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凝视”是指带着权力运作和欲望纠结以及身份意识的观看方法,在父权社会的观看传统中,男性是凝视者,是权利和欲望的主体;女性是被看者,是权利的对象,也是可欲和所欲的对象[13]。
而在耽美的世界里,这种“男性看,女性被看”的传统被颠覆了,女性的角色被摘出去了,男性成了爱情和性的描写对象,成了被书写、被凝视的对象。正如传统写作对女性的所做的那样,如果女性形象在男性笔下是性感或三从四德的,那么男性形象在耽美的世界里也是性感或忠心顺从的——在对异性形象的塑造过程中,两性都在表达自己对对方的审美和期望。耽美通过文本建立了女性对男性的反凝视,在这里,男性是被观看的对象,也是可欲望的对象。
美国传媒理论学者费斯克指出,观众获得快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躲避式的快感,它们倾向于冒犯与中伤;另一种是生产诸种意义时所带来的快感,它们围绕的是社会认同与社会关系。”[14]正如男性通过对女性的凝视获得愉悦一般,在耽美世界中女性对男性的凝视同样能带愉悦,但这种愉悦与前者又有所不同。
在早期耽美相关理论分析中,有学者认为耽美是“女性写作,女性为观众的色情小说”,这样的说法虽然片面,但也并非毫无依据——女性在观看耽美作品的过程中的的确确获得了打破传统社会不允许她们窥伺的男性身体和生活的禁忌的快感。因为即便是在日渐开放的现代社会,女性仍然被期望是“纯洁的”、矜持的、越少与“性”相关的东西接触越好的,这样的道德束缚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女性,使得她们难以获得直接表达性需求的“正当性”(面向女性受众的性相关作品也少得可怜)——而耽美正好提供了这样一种正当性,或者说非不合法性。杨雅在《同人女群体:“耽美”现象背后》中通过个案访谈法采访的一个腐女说:“很多人是会因为性去看耽美,虽然她们刚开始时不是因为性去看,但是会发现从耽美中可以挖掘到很多这些(与性有关的)资源,这个就成为新的兴奋点。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她们因为性去看耽美,而且也不太愿意被人知道。”[15]没有女性的耽美世界,旁观者的视角为她们提供了充足的安全感,耽美成为了女性获得性信息而免受外界和内心道德谴责的有效途径。
虽然耽美是描述美型男子之间恋爱的小说,但值得注意的是,虐恋、血腥暴力和乱伦题材始终是耽美作品的一部分——这多少和耽美脱身于唯美主义文学和以网络小说为主要载体的发展背景脱不开,但同时也与其作者的性别身份脱不开。在唯美主义的世界中,纯粹的美感是至高无上的追求,不管是宁静还是痛苦,只要能从中发现美的形式,便值得描述和追求;而这种注定无法在现实中实现的理想化的追求又使唯美派保持着某种颓废的人生观——唯美派这种对于纯粹感觉、官能之乐的乌托邦式追求,和面对失望现实甘愿受虐的颓废姿态很大部分被耽美沿袭了下来,只是在耽美这里,爱被公认为是美的极致,纯粹的爱情取代美成为了至高无上的追求;而以网络小说为主要载体,则意味着在耽美小说的创作过程中,作者是相对自由散漫和娱乐化的,同时读者和作者也是高度交互的,商业化更是倒逼着写手们根据市场口味调整内容;在这种背景和氛围下,猎奇、病态和变态内容的出现也就不足为奇。
而从作者的角度而言,一方面,不痛不痒的爱情故事缺乏审美价值和表现张力,毫无冲突禁忌的故事难以对人性和爱情进行足够深刻的探讨;另一方面,精神分析学派认为,被禁止的恋母欲望或恋父欲望所产生的负罪感是导致受虐倾向的主要原因,正如在聂珍钊在《伦理禁忌与俄狄浦斯的悲剧》所言:“纵观自古至今的文学批评,对其理解不外乎两种:一是用命运的观念去理解它;一是用恋母情节的观点去解读它。”[16]既然传统文学多是男性写就,而耽美是女性书写的作品,那么恋父情结取代恋母情结出现也就不难理解——耽美小说开山鼻祖森茉莉本人对其父亲,日本唯美作家森鸥外就有着深沉的恋父情结,其作品中常有的一老一少两个男子相恋的情节被公认为是父女之恋的置换[17]。
简言之,耽美构建了一种女性对男性身体和生活的逆向凝视,在这里,男性成了女性观看和娱乐的对象;但有别于男性凝视的是,在摘去女性的耽美世界里,女性始终以旁观者“不占有”的目光凝视并欣赏着,她们单纯地享受着窥伺男性身体和生活的“冒犯”快感,借由男性的身体和身份间接地表达着自己的欲望和理想,并在“他们”的为爱斗争的胜利中收获个人对传统社会规则和道德反叛的快乐与自我认同。
-以“旁观者”身份出现在耽美世界的女性·举例-
3.耽美的趋势及其影响
3.1 趋势:低龄化与商业化
随着《镇魂》和《陈情令》两部耽改剧的火爆,2019年又爆出已有59部耽改剧立项筹备——作为一种日渐流行的亚文化,耽美似乎正渐渐从“幕后”走向“台前”,尽管过程中争议和删改从未断过。笔者认为,当下耽美有两个重要的发展趋势:一是低龄化,一是商业化,所有其他问题主要都由这两个趋势派生而来。
耽美受众以14~25岁年轻异性恋女性为主是很多文献中公认的事实,然而,近几年来,随着耽美的流行,耽美受众逐渐呈现低龄化趋势,有相当一部分甚至还是小学生,这不能不令人忧心。互联网的普及、个人获取信息的低门槛性与无差别性是导致这一现象的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未成年人性教育的缺失、本身三观的薄弱却又拥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追逐流行的心理。在这样的前提下,对于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来说,耽美的虚幻性、对男男恋的崇拜与唯爱至上的态度是极具误导性的。郑丽在《耽美文化在青少年女性群体中的传播与影响研究》中指出,对于青少年女性而言,长期接触耽美文化的消极影响甚于其积极作用,不但会使她们思想观念混乱、形成错误的两性观念,还会养成依赖心理、引发不理智行为等[18]。
至于商业化,从近几年耽改剧大火,大量耽美小说的影视版权卖出中可见一斑,然而,金可盈在《伯明翰学派理论下耽美网剧的收编和抵抗》中指出,被收编是亚文化的宿命,耽改剧本质上是耽美在商业收编中过程中主动迎合主流文化的结果,商业要使耽美走进大众视野,就必然要迎合主流收编,例如《镇魂》中灵异鬼怪的神话体系世界观被改为软科幻世界,两位主角恩爱相守的结局也变成为了拯救世界而牺牲。此外,金可盈指出,在主流收编的过程中,耽美迷群的抵抗对主流文化的收编并不能造成太大的影响[19]。
我国本土耽美小说的发展从一开始便带着很强的“为爱发电”色彩,而后来晋江等文学网站上场,写手们有了收入回报,创作热情被激发,大批优秀的写手和作品涌现。然而,“网络免费”的观念在网民心中仍然根深蒂固,和其他类型的网络小说一样,耽美文的盗版现象十分猖獗;而和其他类型的网络小说不一样的是,耽美小说在实体出版和商业改编上困难重重——当大量BG向言情小说翻拍成电视剧甚至搬上银幕时,耽美文还躲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
而当对主流大众来说颇显“新奇”的耽改剧“意外”走红时,耽美文又成了很多文学网站的主推类型,这固然对耽美创作有一定激励作用,然而另一方面,相当一批新写手被其广阔的市场吸引而加入,却又不理解耽美文化的真正内涵,导致出现了很多“注水”写作,甚至一部分人干脆修改一下主角的性别直接套用BG言情的文本当作耽美小说发表。更糟糕的是,面对低龄化和商业化的市场,耽美文化开始呈现出色情化的趋势,包括但不限于小说、动漫、广播剧等等,在一些短视频和直播平台上,还出现了相当一部分男性靠卖腐或打色情擦边球获取流量和热度的真人视频和直播——这对耽美文化的形象及发展是不利的,需要强调的是,耽美本质上是女性对男同性恋的幻想创作,臆想成分居多,决不能直接将其与现实挂钩;此外,尽管大部分的腐女们对情色/大胆的性描写的接受度都相对较高,但严格意义上,尺度较大胆的小说并不属于“耽美”,欲说还休的暧昧气息是耽美的根本[12],耽美的核心不在于“色情”,而在于“情色”,或者说“言情”,性在耽美中的主要作用仍是作为一种强烈的亲密情感表达手段,单纯的性在这里是被否定的——并且,耽美圈内素有“雷点”一词,即个人不喜欢、不能接受、甚至讨厌或忌讳的设定,耽美小说作者在小说简介页也会特别强调以免触犯读者雷点引起争议,诸如乱伦、生子、NP、高H等⁴设定向来是圈内相当一部分人的雷点。
⁴ 乱伦包括有血缘关系和无血缘关系的恋爱,无血缘关系作者会标一个“伪”;生子常见于ABO文,也有其他架空类型的男性生子;NP指一个主角与多个人物发生故事/性关系,包括恋爱和非恋爱;高H指包含大量性描写的文。
简言之,随着圈子的扩大与流行,耽美文化日趋低龄化与商业化,导致了耽美文化的被主流收编、内容注水化和色情化倾向,进一步导致了耽美的低俗化与污名化,随之而来的便是网民的讨伐攻击与针对耽美日趋严厉的审查机制(例如圈内圈外相当一部分人都会将“耽美文化正越来越流行”与“同性恋正在变得流行”两句话混淆,前者是一种亚文化流行现象,后者所指向的却是一种现实人群属性,而性取向这种属性并不会因为某种文化的流行而改变)。“为爱发电”的策略固然不能维持一个圈子的持久发展,但盲目而功利的商业化却也对其发展埋下了隐患。
-某耽美小说介绍页“避雷”提醒·举例-
3.2 影响:积极与消极
耽美文化造成的影响可大致分为积极和消极两类。积极方面的影响是,在文学意义上,耽美小说丰富了我国网络文学的内容和形式,同时作为一种女性文学,耽美在文本上实现了传统的性别印象突围,构建了女性观看和书写男性的反凝视模式,属于女性诗学的一种实践和创新[20];在社会意义上,耽美对同性恋爱的理想化和美化,有助于消减社会对于同性恋的歧视,促进社会文化的多元化;同时,通过对男男恋的这种人际模式的想象和探讨,耽美表达并传递了一种对平等、自由和纯爱的理想追求。
消极方面,最重要的消极影响便是如前文所提及的,耽美圈内作品稂莠不齐及受众低龄化问题,容易使未成年人对自身性取向、人际关系认知和三观产生误解,而这部分未成年人容易被“带歪”的背后,又是我国性教育的缺位与社会主流对于性少数群体的歧视问题。其次,耽美作为一种亚文化和女性对男同的幻想创作,与现实中的同性恋还是有一定的距离,耽美的大肆流行,可能会造成人们对同性恋的一些误解。
此外,随着现代人生活压力的增大,脱身于唯美主义的耽美文化,虚构了一个耽溺于理想化爱情和官能享受的世界来逃避现实,在这个世界里一切现实生活中可能有的困难和痛苦最终都将为爱让步,这种乌托邦式的文学,张冰指出,耽美在某种程度上,比某些文学更加“病态”和“腐朽”,也更接近某种心理上的真实[9];阮瑶娜也指出,耽美文化很容易走向颓废主义,而在道德感脆弱的现代社会,这样的影响是非常消极的[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