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泪美文】 家的脊梁

68《蝶语兰心》第6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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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脊梁
“父亲,我长大了,你老了、老了、老了啊我的父亲……”
每每听着或者唱起付笛生的这首《父亲》,我的心情总是难以自抑,不由潸然泪下…… 父亲离开我们转眼已近七年,对于他,作为儿子,总有万语千言与以述说,只是迟迟不敢动笔,就如同陈年的老酒,历时越长,就越浓烈,最终会喷发出来……
母亲说过,我在出生不到三个月的时候患了一场严重的肺炎。当时他们急忙把我抱进当地的一家医院,可医院拿不下来,要父母转院到县城里去。他们当时身上只有五块钱,顾不上回家借钱就直接搭车进城。举目无亲,好在得到一位好心人的帮助才住进了地区医院。那时我已处于昏迷状态,医生诊断的结论是急性肺炎,需要大量输血,父亲想都没想就伸出了胳膊。好在我们父子血型匹配,于是500CC殷红的血液从父亲的血管流进了我幼小的躯体里。时值三伏酷暑,豆大的汗滴从父亲额头源源不断的滚落下来,虚脱的他楼上楼下不停地爬着,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异常的饥饿,同病房的患者家属拿出已发霉的馒头,父亲一口气就吃下了五六只……等到我的病情稳定后,父亲又要赶回家去筹措医疗费。到了家门口,就连进门的那点力气都没有了。也难怪在我病愈出院后,母亲抱着我回到家里,第一眼见到祖父的脸色是异常难看。
那时候父亲在大队办的小学里当民办教师,一个月只有五块钱的津贴。为了贴补家用,父亲便利用空闲时间翻越百十里山路去掮木头,再扛到几十里外的集市上去卖,一次大约能赚十来块钱。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祖父决定分家,一分为三,父母和我,还有年届八旬的曾祖母,只分得半间土木房,买了二叔的半间,四口人就蜗居在那间低矮幽暗的屋子里过活。后来三个妹妹也相继出生,两盘土炕连同锅灶就挤得满满当当的。曾祖母很慈祥,很长时间我都和她一块睡,亲戚们送她的点心什么的,自己舍不得吃,藏在一只陈旧的木箱里零碎的拿给我吃,就连我的乳名也是她起的。曾祖母去世的时候我还不懂事,只记得父亲在灵前痛哭的时候怀里还抱着我,那时的我只是感到很害怕。
在我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母亲让我喊正在场院劈柴的父亲吃饭,我学了电影里城里孩子的样儿喊了一声“爸”,父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涨得满脸通红。我们村里的孩子都把父亲叫大。
七十年代的学生,以学为主,也要学工学农。父亲所在的学校也不例外,上课之余农忙时节要帮生产队收割庄稼。这一年秋季,父亲领了高年级的学生给我们队在一个叫“十亩地”的地方收割黄豆。劳动结束后生产队照例要给学生们发点纪念品,也就是一支铅笔、一个作业本什么的。排队的时候有一个学生拉我站在队伍的前面。父亲当时也没在意,当我从他手中领过第一份纪念品时,他才觉得不对劲,便毫不客气的从我手中收了回去。那一刻我难过极了,心里恨死了他,不就是一支铅笔一个本子么,况且在那么多学生面前丢了脸面。泪水唰的一下从我的眼眶里滚了下来,我飞也似的跑下那面坡地,躺在沟边的草地上伤心地啜泣,我恨父亲的小气,恨他不近人情,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那天晚上父母寻了好久才找到我,把我背回家。第二天父亲就给我买回了一把铅笔、一打本子。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就在父亲任教的那个教学点上学。这个教学点只有父亲一个教师,却有三个年级在一块上课,是一个典型的复式班。一个年级上课的时候,其他两个年级的学生就只能自习、做作业。当时低年级学生都使用铅笔写字,圆珠笔也只是一支笔芯穿在一节细竹棍里使用。在我的一再央求下,父亲用一毛钱给我买了支圆珠笔芯,不知是质量不好还是天气太冷,写着写着就写不下了,于是在别的学生的建议下拿到炉火上去拷,不曾想一瞬间就烤化了,父亲当时就给了我一巴掌。那时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物质生活很艰苦,糕点糖果很是稀缺,有些还要凭票购买,小孩子们的嘴总是很馋。我清楚的记得有一年的中秋节,天下着阴雨,我纠缠着父母要点心吃,父亲掏了半天才从腰里掏出四毛钱,让我去大队的代销店买半斤点心。我付过钱,眼看着售货员很认真的称了半天,只有两只半用纸包了给我,我又不认得秤。回家的路上我实在忍不住吃了那半个,当我把剩下的那两只交给父亲时,他却责备我只顾自己,竟然吃了三个,那时二妹也有两岁多了。
后来那个教学点并入大队小学,父亲仍然担任低年级的教学工作。记得他的办公桌上除了教科书外就是一本《五角号码字典》和一本《语基》。那时我已上五年级了,有一次父亲问我“笑”字怎么写,我就说上面一个竹字头,下面一个“天”字么!以前的老师就是这样教的。父亲说错了,下面应该是一个“夭”字。他说听课的校领导硬是说他给学生教了错字。后来民办教师清退,有人顶替了父亲。父亲本就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就这样父亲离开了他站了十五年的讲台,重新回到队里,成了一个地道的农民。
父亲一向是一个严厉的人,上学的时候他从不跟我一块走。有一次,在上学的路上,已记不得为了什么,我和堂哥打了一架,踩坏了邻村一家人自留地里的几株玉米,那人找到了学校。回到家里,父亲把我吊了起来,狠狠地打了一顿。那天夜里,我从家里跑了出来,藏在场院的麦秸垛后面,一夜都没敢回家。第二天,父亲让我背了几斤玉米去赔了人家。在我八岁那年,经过父母好几年的艰辛努力,家里才盖起了三间土木房屋,一家五口人才算有了处比较宽敞的住处。后来土地分到了户,自家有两块责任田比较偏远,要翻两道沟,爬两面坡。由于自然条件的恶劣,庄稼只能靠肩挑背扛。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好,右腿又有点瘸。在父母的辛苦经营下日子勉强还过得去。
八四年夏收的当口,父亲突然患了一场大病,家里没钱,在亲戚们的资助下住院治疗了半个月,医生认为没有多大指望,于是父亲又被抬回家里,已瘦的没了人形。这段日子可苦了母亲,既要照顾父亲,又要操持家务,神形憔悴。后来在当地一位老中医的悉心治疗下,父亲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后来我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土地瘠薄,家中缺乏经济来源,父亲便经常出门打工,以此来供我念书。那时干一天活只挣两块钱。父亲最怕我回家,回家就要拿生活费。有三个情形至今我仍然是历历在目。一次是我上高二的冬季,在外打工的父亲把我叫到学校大门口,给了我二十块钱,还将主人家送他的一双蓝色的呢绒手套给了我。手套是崭新的,可他的手多处皲裂,粗糙的像两块厚厚的榆树皮。望着他消失在料峭寒风中单薄的身影,我无声的哭了。第二次是在高考的前夕,父亲当时在城郊的一个大工地上干活。那天晚上我过去看他,工棚里只有他一人。天气炎热,父亲打来一盆热水,坚持要为我擦背。当父亲粗糙的大手在我的背上上下搓动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是阵阵灼痛,更是触动我内心深处的爱抚。这一夜我和父亲睡在一块床板上,听着父亲时急时缓的粗重的齁声,我久久不能入睡。第三次是在我读专科的一个夏收时节。山区的麦子熟得比较晚,父亲照例要到平原地区的农村去下麦场。这天中午,父亲来学校看我,一身风尘,一双旧鞋,一把去了刀子的镰床挑了一件破夹袄。那时我心里竟有一丝埋怨,父亲给自己丢了脸面。在宿舍里,我给父亲打来了饭菜,他只是埋头默默地吃着饭,却不动手去夹菜,我能理解父亲当时复杂的心情。吃过饭,我让父亲躺在床上休息。父亲面向着墙壁,闭了眼睛,我知道他并没有睡着,我默默地坐在父亲的身边,嗅着父亲夹杂着汗臭、泥土和麦香的混合气息。半个小时后父亲起了床,要回家去收割自家田里的庄稼。我把他送到校门外那条巷道的尽头,看着父亲上了班车,直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眼前依然是毒热的骄阳下他挥汗如雨、步履踽踽的身影,泪水无息的从眼眶里流了下来。毕业之后,我回到家乡的中学教书,成了家,有了儿女。父亲仍旧经营着那份薄田,还养着牛羊。农忙时节我少不了抽空回去帮帮忙。随着岁月的推移,父亲的头发灰了、白了,身体更加瘦弱,浑身疼痛,每到晚上就不住的呻吟。我给他买了舒筋活血止痛的药,他又不肯按时服用。
零二年初我盖房子时他拿出了积攒的几千块钱,忙前忙后帮衬我盖起了现在的房子。0六年初秋的一个下雨天,父亲在喂牛时不慎被仨月大的正在撒欢的小牛犊撞到在地,立时疼痛难忍。邻居们把父亲送到临近的医院,才把我叫去,一时无法诊断,只好雇车转到市中心医院,经透视检测,小肠破裂,当晚做了手术。我请了假,服侍了二十余天。病愈出院后,父亲一直为治病花去的六千块钱心疼不已。0九年夏收后,我的手头上稍有宽裕,遂决意为父母修造坟茔,父亲又拿出了他辛苦积攒的几百块钱,非要给我不可。历时三天,花了两千多块钱,材料、结构比较好,父亲很是满意,还与众人一起喝了几杯酒。谁知没隔多久,父亲就病了,肠道排泄困难,愈演愈烈。初始乡医以炎症诊治,未见好转,有就领了父亲去市医院检查,结果竟已是直肠癌晚期。对我来说,这无异是晴天霹雳。父亲一生穷困艰辛,未及七十,却患此绝症,老天何其不公。只要父亲能多活几年,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付出。医生说已是晚期,药物化疗没有任何效果,手术治疗以父亲的身体状况未必能下了手术台,还是让老人少受些痛苦吧。我瞒了父亲,只说炎症过于严重,用些特效药就好了。经过与母亲和亲友们商议,住了段时间医院,拿了些药便回了家。父亲还未察觉,以为自己会好起来。祸不单行,妻又查出患卵巢囊肿,又要做手术,医院陪护了半个月。那段时间苦了母亲,要照顾父亲,又要忙里忙外,心里上的压力可想而知。我只能买些好一点的补品、水果给父亲,算是进一点孝心。为了消除父亲的疑心,我早上把父亲接到医院打点滴,然后回学校上课,下午再把父亲送回家,前后持续了半个来月。那个秋收,父亲还挣扎着拖着病体下地干活,挡又挡不不住。
父亲很疼爱他的孙子孙女,每到周末都要来看他们回家没有,给他们零用钱。一次,儿子从学校回来去看他,听到了窗外孙子的声音,父亲急着爬下炕却摔倒在炕前,自此再也没有站起来。每回我去看他,父亲总是说他不要紧会好起来,不要我担心,说他要多活几年,替我多照看照看孩子,还说在他的后事上不要花太多的钱,俩孩子还在念书。父亲和母亲总是让我早点休息,第二天还要去学校上课,我执意陪伴了父亲十几个晚上。躺在父亲的身旁,听着他竭力拟制的呻吟声,看着他艰难的挣扎,每次都像针扎一样疼在我的心里。农历十一月二十四,四叔打来电话,要我赶紧回家,我知道父亲不行了。父亲静静地躺在炕上,头脑依然还很清醒。我轻声的唤着父亲,他说你回来做啥,快要考试了,莫要耽搁了学生的课。我说你要是想孙子孙女了我叫他们回来看你。父亲的声音很微弱,不要叫他们,让娃儿安心念书。二叔说,快穿寿衣吧,人不行了。穿戴整齐的父亲,闭了眼睛静静地躺着,呼吸越来越弱,几分钟后便去世了。时下午二时整,距离他七十岁生日整整只差一个月……父亲一生及其俭朴,从没穿过像样的衣服,有些是别人送他的旧衣服。换季的时候,我给父亲买过一些衣服,可他只是舍不得穿,总是说农民嘛,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就行,花那些冤枉钱做啥。每每走亲戚时,母亲让他换上干净的衣服,父亲说让他换他就不去了。理发总是舍不得上街,要么让二叔给剃了光头,要么让我给推了平头。父亲从不在外面吃饭,却常常买时鲜的水果给孙子们吃。有一次父亲去石鼓山赶庙会,不留神身上的三百块钱被小偷偷了,担心母亲责备,给我说了。我掏了三百块钱给他,他死活只要了一百。父亲事亲至孝,尽管手头一直不很宽裕,也时常给和四叔一家过活的祖父祖母买些糕点吃食,时常背了他们赶集、看病、走亲戚。
父亲没有过多的爱好,不打牌、不喝酒,抽烟也是自家种的旱烟。他喜欢唱戏,年轻的时候在学校、在草台班里演过《血泪仇》里的王仁厚、《辕门斩子》里的八贤王,他最喜爱的是范紫东先生的《软玉屏》。父亲还能拉板胡,闲暇时他拉一些秦腔曲牌、革命歌曲给我们听。父亲一直抱怨他的姑表弟当年弄丢了他心爱的一那把板胡。四叔曾对我说过,让我给父亲买把板胡,使得晚年的父亲精神有所寄托,可我一直没有兑现,至今后悔不已。父亲还喜欢看书,最喜欢读的是《三国演义》、《说岳全传》等古典历史小说,尽管读的很慢。
父亲生性善良,与人无争,一生卑微,可他用自己的辛劳与血汗养育了我们,用他的人格和品行感染和激励了我们。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待不待。如今的日子好过了,父亲却永远的离开了,把无尽的思念与愧疚留给了我。我常说,子女爱父母远不及父母爱他们的万分之一,父母的恩情是永远无法报还的。“……望着你消失在风中的背影,我想长长地、我想长长地喊你一声父亲,父——亲——”……

作者简介张剑龙,网名石鼓的山、云横秦岭,陕西渭南人,中学高级教师。酷爱艺术,尤嗜文字。诗歌散文散见报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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