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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语兰心1315期
峰回路转那三年
对教书的人来说,他(她)如何桃李满天下,但对学生集体记忆犹新的往往是初上讲台教的第一级学生;对教书的人来说,他(她)人生的旅程中如何交朋结友,但真正清爽干净的深厚友情都在初识的同事中扎根;对教书的人来说,他(她)从教的学校无论咋样变换,印象最为深刻的莫过初次踏上讲台的那所学校……对于我,这样的学校就在赵老峪,就在赵老峪大山深处的青兰初中。
01
1988年7月,结束了三年中师学习,我和同学们告别了蒲城师范学校,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乡,等待命运的安排!
暑期的一天上午,我刚丢下饭碗,同乡我一师范同学告知我:分配函已发至雷古坊乡教育组,通知我去乡上领。我丢下饭碗,急匆匆地沿小时候上初中念书的小路步行奔乡上而去。当时的教育专干见了我,问了名字,他笑着说:“小伙子,你分得远了!”我不解其意:“不是说我们中师毕业后要各回各县么?分得远了?能远到哪儿去呢?难道是出县了?”我心里嘀咕着,心跳得厉害!我从专干手里接过分配函,原来,我被分配到赵老峪了。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因了一个“峪”字,我猜出是个山区,一定位于我家的西北或东北方向。那群位于我村北边、东西绵延数十里的青山难道是我寒窗苦读的归宿?这个归宿,难道就是走向比我的家乡更为偏僻的大山深处么当时,一直自卑的我心凉了,掉泪了!曾经的豪情万丈被击得冰凉,我理想中的工作环境顿时被冷酷的现实化为泡影。
在临近开学前的日子里,我郁闷、感伤、叹惜。眼看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因为我不知道去赵老峪的路,恰好我邻村一中师同学的外婆家在赵老峪,他便主动给我带路,一起北行。出了我们村,我俩骑着自行车沿小路往西北方向前行。一路几乎都是上坡,所以,他虽然骑着自行车,但一路几乎是推着走的。到了一个叫王马的地方,就开始进山了。进山后,约摸走了七、八里路,我那同学说:咱好像走过了,应该就在刚才咱经过的那个埝底下。说着,他和我折返往回走,没走多远,他指着埝底下一河道东岸,说:应该就在河东岸上。顺着他指方向,我看到一处近乎一住家户的地方,盖了两三座不大的拱脊房,问了路人,才知那就是青兰初中。
我俩好不容易找到能下到学校的路——一条仅仅能通过一辆架子车的下坡小道。到了学校,我的心更凉了!这哪是我印象中的学校啊:学校前门只有框,没有门;教师宿舍和教室低矮破旧,墙皮脱落;窗上统统没有玻璃,废旧报纸或白纸糊的窗子破烂不堪;有一个教室的门都快要倒了;所有路面坑坑凹凹,雨后的泥泞足迹犹在。在学校最后排,一些民工样的人正在给学校盖新宿舍。只几步,我俩就转变了整个学校。因为还没正式开学,我没有见到一位老师。零乱的校舍和周围的大山在烈日下低垂着,无精打彩!这就是我要工作的地方么中师毕业时,对于我的工作环境,我从来没有多想过,正是因为没有思想准备,面对此情此景,我当时的心情无以言表!
回到家里,我与父亲对座交谈,。看着吧哒吧哒地抽着闷烟的父亲,我低头沉思:为什么我们乡近十名毕业的中师同学中,偏偏将我分到大山深处自以为学习还不错的我中师毕业后为啥事与愿违所谓的前途在哪我的理想与现实因何存在如此大的差距对我寄予愿望的亲人又如何看我社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我困惑、矛盾、焦虑、羞愧:“我不想教书了,我要去当兵,或者就在家好好过目子,撑起我们这个穷家”我向父亲倾吐真言,又象是征询父亲的意见。父亲慢悠悠地磕着汗烟袋,神情凝重,又似乎无奈地对我说:“娃呀,不敢胡折腾,念了十几年书,咋能在家当农民?好歹是一份工作,去吧!”看着老实了一辈子的父亲,望着他那布满皱纹的脸和驼背身躯,我不禁潸然泪下。我不愿违背父亲的话,更不愿让在另一个世界的母亲再添伤感,我痛下决心,于第三天骑着三姐夫给我花60块钱才买来的旧自行车毅然爬坡上埝,直奔学校去了。
02
到了学校,我才知道,同我一道分配到青兰初中的还有中师同级但不同班的两个同学。全校12名教师中,还有我们蒲城师范上几级的三个校友。也有早些在校任教、民师班几位学长。我发现在此从教的全是清一色的中师学生或民师毕业的教师,并且他们都是山外人。在所有教师中,我是离家最远的一个。校长是一位五十多岁、高度近视的老头,姓雷。教导主任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同志。十多位山外的人在此撑起了富平最贫困山区的教育事业。那一学期初,青兰初中在校学生总共92人,据说是该校历史上学生人数最多的时期。三个年级三个教学班的学生便是本乡全部在校初中生。后来知道,赵老峪乡总共只有2000多口人。
虽然有失落,但当我真正融入这个大集体时,我逐步有了奉献山区教育的雄心壮志。我抛弃了个人不满、不平的情绪,出于对山区人民、山区学子的负责态度,我初次走上讲台仍然热情高涨。我不愿因为艰苦而丧失斗志、不求进取、荒废所学、自我沉沦。我努力地工作着!
我的爱好是语文,但学校已有三位语文教师。教导主任找我谈话,让我代初二数学兼班主任。我欣然接受工作,服从安排。我不但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好人,更想做一个受人敬仰的好老师。
我代的初二年级这个班有42名学生,大部分来自本乡镇,也有两三个学生是来自铜川金华山、陈家合煤矿的工人子弟。在我所教的班里,有几名学生年龄比我仅小两岁。我虽然是一名教师,但年仅十九岁的我俨然是他们的大哥。我因此而放下了师道尊严,成了他们可以搭肩勾背的朋友。这时,恶劣的山区环境、破败的校舍对我倒无所谓了,面对一个个可爱的学生,我感受到了温暖和责任。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和所有学生的关系是融洽的、和谐的。我逐步认可了我的归宿、我的命运:我今生要以教书育人为已任,从事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成为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也真的自以为荣!记得我曾在日记里倾吐了我的思想,我的决心,我的抱负。我要遵守我们毕业时张万录校长的寄语:“把你们的聪明才智奉献给人民的教育事业!”
我终于适应了这个环境,也以常态进入工作中。我认真地备课,精心地上课,热情地辅导。我的工作是努力的,师生和校领导的反响还是不错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教学和与同学交流,我逐渐了解了我的学生:他们都很聪明,都很诚实、也勤苦,但学习基础较差,尤其小学所学知识似是而非,错误较多。在学生的课堂发言和作业中,我发现了他们不少小学学的知识性错误,同类问题几乎集中在了同一所小学毕业的学生身上。他们的智力都不错,然而,现实的教学条件制约了当地教育发展的同时,也扼杀了他们的聪明才智,最终耽误了山区孩子的前程。贫穷的地域条件和山里人观念的落后,适龄学生缺乏得力的家庭支持。他们往往因为贫困而辍学。当地人居住分散,离学校遥远且崎岖的山路给学生往返带来极大不便,因此,学校大部分学生只得住校,每周三回家背馍。由于家校距离太远,我们不得不每周三早上上完课就放学生回家背馍。大部分学生往返一趟,回到学校时往往天就黑了。我十分同情他们上学的艰难,我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迫使我尽最大努力减少客观因素带给他们的损失,我抱着极大的热情认真地钻研教材,精心备好每一节课。在课堂上,我用普通话尽最大能力讲清每一个数学概念,详细地演示每一道代数题的解答和几何题的推理、证明。每天吃完早饭,我也是没事,往往就不等上自习的铃声响,我就进了教室。我认真批阅每一本数学作业,采取面批作业的方式,逐一给同学当面纠正错题。我至今记得,第一单元讲完后,我搞了个单元测试,他们的成绩我十分满意,全班平均达80多分。令我不解的是,我们学校个别老教师私下对我说:山里的孩子,能及格就不错了,上了80分就是好成绩。并让我不要和学生太亲近,要端起老师的架子。我有些惊讶,实在不敢苟同他们的“教诲”!后来的事实,我理解了老教师的话。学生们的确因为基础较差,学校教学设施设备几乎没有,成绩提升的确不容易!好在,知识和能力并不完全成正比,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当时代的学生们都很优秀,他们以自己的诚实、勤苦、聪明,在不同的领域拥有了自己精彩的人生!
我仍然卖力地教学,并制定了全学期的教学计划,然而,以后的一些事让我着实感到了山区教育的诸多无奈,对学生学业的耽误不仅仅来自社会和家庭!
03
秋收后开学不久,有一天,我吃过早饭,和往常一样,拿起准备好的数学题走向教室,想赶上自习前给学生讲前一天的作业题。我刚走到教室门口,校长叫住了我,说是
最近几天,中午不上课,全校教师要带领学生上山打柴。我有点不解:那课程落下咋办呢?教学时间怎能让学生外出劳动呢既然是学校的决定,我也就没说什么。集合了我们班学生,我便同其他两位班主任带领学生走向大山深处。
到了学校东南方向的一座山上,老校长给全体学生做了简单的叮咛,学生们就像一群羊,被放到山上打柴去了。
我们几位老师在山腰间闲聊。学生们每人拿着一把镰刀,还有一条绳,他们一个个敏捷地爬上半山腰,看到他们那小不点在山上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我心里五味杂陈。我看着在山上劳动的一个个学生,看到他们一个个还娇嫩的身躯,想到他们学习时间却不得不从事这样危险、繁重的劳动,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我想,这可能是山区独有的风景吧在这种环境下,是否只要守住学校,不必追求教学质量我有点茫然!
大约快吃中午饭时,我们就像喊羊群归圈,喊回了所有学生。所有学生都收获满满。即就是女同学打的柴,也能有四五十斤,捆扎柴棒的样子我是学不来,捆扎的结实程度,我也自愧不如。我班有几位身体弱小的女孩,她们背着一大捆柴,似乎很轻松地走在山中的羊肠小道上。我好奇地接过一位女孩的柴,背着走了没几步,沉重的柴捆压得我气喘嘘嘘,这些弱小的女孩哪能吃得消我甚至有些愤怒了,这简直是对学生的摧残么!老教师们告诉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教师冬季要烧炕,水饭灶要做饭、烧水。学校经费不足,加之交通的不便,学校根本烧不起煤,即就是能买些煤,遇到大雪封山,煤也运不到学校。我懂了! 就这样,我们带领学生打了两个星期的柴,中午几乎没有上过课。
经过近两个星期的劳动,在学校西边的一座空房里,堆起了一座柴山!我此时,真的有些佩服山区孩子的勤苦了!我又为他们叫不平,为他们而感到可悲、可叹、可惜!十几天时间,中午都没有上过课,我有点愤怒和烦躁了!
然而,耽误学生学业的类似情形并未结束,以营利为目的的勤工俭学于打柴运动后的不长时间又开始了。又是随意停学生的课——割条子编笆。学生编的笆又堆了一座山!学校把它们卖给了什么工厂,用换来的钱贴补学校经费的不足。我怀疑,这是一所九十年代的学校么山区的教育是这样搞的么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看来,我在这样的环境中,教学上,出成绩实在不易,我的教学水平在此难以提高,我无法实现我改变山区教育面貌的抱负,我应当利用充裕的时间提高自己的知识,我不应当满足中师三年所学。我要进修,要继续深造,我要弥补我没有接受大学教育的缺憾。
于是,我又拿起了中西文学,教育学、心理学、政治经济学等大学教材,我重新启动我内心犹存的求学欲望,脚踏实地向更高峰攀登!
在上课和自习之外的时间,我一边攻读大学书籍,一边充实中师所做的文学方面的笔记。晚上,我独自闭门苦读,常常熬到深夜。学校静悄悄,唯有青山和流水与我做伴,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我做起了大山深处的苦行僧!
04
我的工作是清闲的,清闲的工作之余,我的学习是充实的;微薄的工资和贫穷的家境,我的生活是清苦的,我的负担是沉重的。我在当时的日记中曾这样写道:“事业、家庭、爱情是人生三件大事,我要以事业为重,兼顾家庭的建设,用成功的事业,富有的家庭求得爱情的幸福!”在山区工作的三年,事业和家庭是我生活的主旋律。为了我的前途,我丝毫不敢放松学业,为了仍处于贫困的家庭和父亲晚年的幸福,我又于假日里奉献体力和物力给家庭。
当时是六天工作制,每周六吃过早饭,我们就放学了。我便与同志们骑着自行车结伴回家,近十把自行车常常列队飞下山,活像抗战时的便衣队。在艰苦的环境中,我们这些奋战在山区教育界的同仁们依然有属于我们的欢乐。在短暂的星期天,我尽可能地做些花样饭,让我的老父亲享受到儿子的孝心;总是干完家中积攒的农活,让父亲感到轻松,不再有沉重的负担。因此,每个星期天,我总是天将黑时才启程返校,摸黑才能走完一半的路程.后一半山路,就在恐惧和孤独中爬行。
我不想让受了一辈子苦的父亲,在儿女个个成人的晚年,还要居住58年吃食堂留下的半边厦房。“盖房娶妻,人生大事。”古人又云:“借钱安家,余粮买马。”我决定盖房!
二姐嫁给了我们本村,我和二姐及姐夫得以随时沟通。经过我与他俩多次筹划、商议,我终于下定决心,我要给家里盖房了!虽然当时我没有一分钱的积蓄,月工资仅四十二元!
八八年秋收后,我首先雇人打了八千多胡簊;砍伐了房前屋后及自留地里几棵树,有桐树、杨树。打截去皮,便有了盖五间厦房需要的一半梁和柱;又看了看老房,确定了几根拆下来还可用的几根木料……
那个秋冬,我和二姐及姐夫几乎每个礼拜都要以盖房为话题,不断设计、备料,往往是商讨到半夜。
过完春节,也就是八九年春,我一边在学校上课和自修大学中文课程,一边筹划盖房了。有了三哥给的500元,我就有了底气。盖房的准备也就很快拉开帷幕了。在一初中同学那订了所有机瓦。我那个初中同学中途辍学回家,倒起了当时盖房盛行的机瓦。因为我俩是要好的朋友,他不但给我折半计算瓦钱,还在我未付一分钱的情况下,又给我帮了二百元的忙,真可谓是雪中送炭;为了备齐椽条,我又去了中张村,在朋友的陪伴下,看了大约盖三间房所要的椽条;又是一个初中同学,他热激地用自己的手扶拖拉机把椽条送到我家,当然,他没向我要运费;又过了几天,又急匆匆前往邻村的砖厂,预订了盖房所需的砖块;于一个礼拜天,我与二姐夫一道,拉着架子车北上,在金粟山下的王窑村,拉回了盖房用的白灰。经过几个星期的准备,计划盖五间房的材料基本备齐。我与同村木匠,也是我的一个老表商议,我想把这回盖房的活包给他。我们算了日子,定了开工的时间,签订了一个简单的承包合同:五间正房,一间承包费是一百二十元,共六百元,先付200元,余下的完工时结清。他们保证质量和安全,最后扫地出门。我首付了身上仅有的二百元钱后,手里就没多少钱可支配了,但我心里高兴,干劲十足。我自信,世上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临近动土,我向学校请了一周假,全力投入盖房。动土吉日,按照习俗,响了串鞭炮,挖了墙一角,动土那天,果然一切顺利。当时,我真的感到振奋。上房溜了瓦,拆除了箥子……当我在房上正忙时,同事赵进文老师到了我家,他约我下县到教研室成考报名。我那能抽身,我便从身上掏了五元钱,托他替我报名。我当时的全部精力都花费在了盖房上。
我家底子薄、几乎是家徒四壁,对于刚参加工作不到一年、月工资只有42元的我来讲,要大兴土木,改换门庭,其中的尴尬无奈、酸甜苦辣唯有我知。在农村,边动土边备料的盖房办法恐怕不多吧?我便是!盖房所需的砖瓦等基本材料虽然已提前备齐,然而盖房所需的近一半多费用的材料在动工时我还没备好,重要的原因是手中没有现钱,只能在盖房过程中借钱、赊料。庆幸的是,在我困难之时,众多的朋友对我伸出了援助之手;两位姐姐也给了我无私的援助。正是有了情深义重的亲友们,我才有胆量凭一己之力撑起标志着家庭翻身的大厦。
因为弃旧建新,偌大的院子空空荡荡。我和父亲吃饭,还有请匠人在进门动工、立柱上梁、最后交工的承谢,都是二姐承担了起来。是二姐用她的勤劳和智慧帮我将内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没有二姐的倾力帮助,我的建盖房肯定是更加困难的;是二姐夫的心灵手巧,帮我设计了建房的样式,做了大量的木活;是三姐夫用他的吃苦精神与我上老庙,一把自行车带回了两个房间和腰门的所有窗门柜,并按工程进度及时购回了建房所需。我涉世不深,对于盖房也不懂,正是有了他们的付出,才保证了盖房的顺利进行。年迈的老父亲在盖房过程中也干了不少零活,尤其是老父亲多年来捡拾的如小山般的砖块在盖房过程中起了大作用。我至今对众多亲友在我盖房时的无私帮助感恩戴德,终生铭记。
回想整个盖房过程,由于盖房资金、材料缺口较大,我总是在夹缝中艰难前行。我常常在建房时外出,寻求经济上的援助;常常要操心盖房者和帮忙的邻家人的安全;白天操劳,还得每晚睡在前门房下看场地。我当然累,但累得高兴,因为我做的是甩掉穷面貌、开辟新气象、光耀门庭的事。我已感到,我因家人的扬眉吐气而欣喜万分。我要峥峥铁骨,挺起胸膛,证明穷人家子弟的坚强意志!
我在忙碌中度过了一周时间,我的假期到了,然而盖房的工程只进行了一半,我无法离身,也不可能离身。我不想请太长的假,耽误学生的课程。在盖房的最后十多天里,我每天早上天不亮就骑自行车北上学校,上完早晨的一节数学课,布置好作业,一下课,我又急匆匆骑车回家。如此每天往返五十余里,我终于感到了疲惫。
一天早上,天还没大亮,我起床,脸都没洗,昏昏沉沉地骑着自行车沿小路去学校。在前坡村东的一块田地里,连我带自行车翻入五六米深的土埝下。我忍着巨痛,翻身起来,尽力扶正自行车。当我将自行车背上埝时,才觉得头脑有些清醒。那次,我心力交瘁,很是伤感,委屈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流。擦干眼泪,我骑上自行车,在晨曦的照耀下又走向学校的方向。我把遭遇的酸甜苦辣咽到肚里,独自品尝。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了艰难的十多天紧张施工,几间崭新的厦房终于屹立在我家院中。此情此景宣示:破败、寒酸、贫穷永远成为我家的历史,亮堂、幸福、安宁已然光顾我家。我看到了父亲和家人开心、灿烂的笑容,我也感到了村里人复杂的眼神,我为我当时的盖房决定引以为荣!
我是个愿意独自承担艰难困苦的人,也不愿意麻烦人分担我的艰难,尤其是对家人。所以,夏忙时,大哥和二哥回家收麦子,看到变了样的家,他们都很吃惊。当时盖房,我不想告知白手起家的两位兄长,让所有的重担压在我的肩上,我愿意为家中付出我的一切,让我劳动的果实安慰母亲及大姐的在天之灵,让父亲的晚年幸福,作为家里最小的儿子,我愿意为这个家做更多的事!
05
盖了房,家庭面貌焕然一新,我也了却了久藏心中的一件大事,我又开始了教书育人的本职工作。过了四月,成考临近,我加紧了应考前的准备。有进文兄的陪伴,我与他互相交流,深入研究,共同品味文字、品味文学、品味人生。
五月的一天,我与进文兄一道踏上了去渭南赶考的征程。临近考试前,我在考场外碰见了我中师的几个同班同学,他们也来圆大学梦,巧的是,他们都是我中师很要好的同学,比如支念祖(笔名吱哇)、邵全利、吕向前。因为和晓龙经常通信,我知道他正在西安应考“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是不甘落后的拼劲,是学业上的不甘心,使我们这些同龄人中不安于现状者继续奋进,我们在努力地与命运抗争。
两天考试终于结束,我自己感觉答得不错。此时,我很庆幸在蒲师上学时自学了大学一些中文课程,我的心血和汗水没有白费。“书到用时方恨少。”好在我有准备!
公布考试成绩时已到7月份了。在参加陕西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考试的一千余考生中,渭南市总共录取了112名,我以第56名的成绩被录取。我终于上了大学,并且是跳过了大专,从中师直接成为一名本科生。家中新房的竣工和顺利升入本科的双喜临门,抚平了我起初分配不如意的伤感,我在激动之余,与亲朋共享我的成功。
欢乐总是太短,不幸紧紧依连,命中注定,我难避劫难!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敛,悲伤和忧郁又占据了我的心田。
06
快放暑假时,一向刚强的父亲病倒了。我忽然发现父亲脸色微黄,双目无光。在我再三追问下,父亲自称近年总感到困乏无力,最近特别明显,肚子胀得厉害。父亲撩起上衣,我吃了一惊:父亲肚皮胀得像鼓一样。我摸了摸,肚皮紧绷,腿脚也浮肿了。我赶紧叫了乡医给父亲看。乡医偷偷告诉我:“你大的病不好。你大得的是鼓症,也就是肝硬化腹水,用现代医学讲就是癌症。你得赶紧送你大到县医院检查。”我简直无法相信,我也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我想:我辛辛苦苦操劳,多半是为了父亲后半生居住才盖的新房,难道他老人家无缘享受么难道上苍不容我给父母以安慰,尽一点当儿子的孝心么难道我要背负深恩未报的遗憾度过一生么难道苍天在我丧母之痛处再刺一刀么难道苍天让我因建房已负债累累的我又陷窘迫和艰难么
我咬牙坚持,我要尽全力医治父亲的病,我也无法再承受丧亲之痛了。第二天,我便与二姐一道,领着父亲到县医院检查。按照医生开的单子,做了肝功化验,做了B超,拍了胸片……当天,我在给父亲看完病后,领着父亲在县城转悠,对于十几年都没到过县城的父亲来讲,新鲜感使父亲忘记了自己的病!晚上,我和父亲住进了医院对门一家小旅店内,等待检查结果。那夜,我与父亲说了很多话。
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了,确诊为肝硬化腹水,已属肝癌晚期。既使全力治疗,也无力回天,只能保守治疗,尽量延长父亲的生命,减少后期父亲的痛苦。我看着检查单子,双手颤抖,泪水长流,我背着父亲将检查结果装进衣兜。因为刚刚盖房,外债高筑,所以我没有钱让父亲住院。和医生沟通后,我便让医生开了些药,无奈地领着父亲回家了。
那时,,糊涂的父亲笑称自己能吃、能喝,身体强壮,就是肚胀而已,坚持说自己没有多大病。看着一贯强健,很少生病的父亲突遭厄运,我心如刀绞,我没有力气,也找不出恰当的语言给生命不多的父亲以勇气。终于还是没能让父亲住院,只是请了乡村医生给父亲开药、打针,减少父亲的痛苦。看着一天天病情不见好转的父亲,我感到揪心、无奈、无助!
8月31日,我要去学校了。而父亲仍卧病在床,相依为命的父子俩,我走了,谁照顾父亲呢不得已,我在薛镇邮局给远在临潼奔命的大哥拍发了“家父病重,速归!”的加急电报。教书事大,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冒着正午的毒辣的阳光去学校了。
因为牵挂父亲,我心沉重,我无法安心地在学校教书、学习。因为有突然失去母亲的经历,我内心不安、恐惧,心脏不由自主地咚咚直跳,真的害怕与母亲诀别的情景在父亲身上重演。我周末回家,经过村里的公坟边时,心不由得向上苍祈祷,希望不要再添坟冢。好在有大哥陪伴在父亲身边,我虽悬心可放,但伤心不止!
八九年农历十月二十九日,是母亲二周年祭日。母亲离世已整整两年了,我于母亲的坟头放声痛哭,极力地释放积压在我心中的所有痛楚。在刚过完母亲二周年祭日的十天后,即八九年十一月初八日,父亲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撒手离开了人世,享年六十三岁。
那天,我刚从课堂上下来,三姐夫骑自行车来到学校,告知了我预料中的叠耗。我浑身颤抖,几乎难以站稳。我急急忙忙安排了学生,请了假,稍做了准备,到时任赵老峪乡乡长的乡党吗借了200元钱,和三姐夫一道飞奔下山了!
一路上,我脑子一片空白,我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大姐,想到了发生在我十九岁中的一切不幸!我惭愧,已参加工作的我仍无力挽回父亲的生命,可怜的父亲只住了半年新房就走向另一个世界。经常侍奉于父亲身旁的情景难以实现了,我想象中的天伦之乐成为泡影!
到了家门口,我再也无法克制悲痛,扑到停放在门板的父亲身边,搂着父亲放声哭喊!父亲再也没有睁开眼晴,肿胀的面庞,脸色蜡黄,肚子仍高高鼓起,浮肿的双脚摸着冰凉,他带着一身病痛走了,却让儿女们一辈子心伤!我拉着父亲冰凉的双手,让他最后一次抚摸小儿的面庞。父亲啊,您的离去,是不愿再拖累儿女,还是让我们永远感伤
又是披麻戴孝,又是一路悲伤。七天后,唢呐声声,哀乐低回,我们姊妹6人手拉纸棍,跟在灵车后边,陪伴父亲最后一程。天日暗淡,北风呼嚎,落叶纷飞,凄凄惨惨戚戚!!!
安葬了父亲的当天傍晚,天下起了小雪。按照习俗,晚上我们姊妹要在一起,在事头(总管)的主持下,核算过事花费,分门户及过事剩的馍菜等。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我也啥都不会要。于是,我没有告知任何人,在夜幕降临的慕色中,我披了大衣,冒着风雪,一步一步地摸黑前行,消失在去学校的山路中。我一路泪流不止:我不愿呆在家里!我无法想像没有父母的家我何以安身没有父母的家我该守谁我害怕在空荡的屋子里,孤独和悲伤会让我失去活下去的勇气!我有点对我刚起步的生活感到绝望!
回到学校,我学会了打麻将,正如诀别了母亲,我学会了抽烟。我无法解脱充满浑身的伤痛,让无聊的事儿消磨时光,淡化我心中的悲伤!青山做证,我洒在大山的泪水至今流淌!
固为父亲去世,我新建的屋子因无人居住而大门紧锁!我也因此而有了无家可归的感觉!我体会到了孤儿的感受!我不正是一个可怜的孤儿吗
07
父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我长期住校,不愿回家。在周末,往往是一人独居大山深处。这样的生活也好,我能够有大量时间,不分昼夜地看书、做笔记,借以充实自己。
记得有一段时间,我近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事实上,房屋不是家,父母在,才是家。没了父母,我也没了家。我只能去看望在农村的两个姐姐。三姐和二姐见了我,都流着眼泪责备我,责备我的狠心,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我也禁不住伤感而落泪。大喜之后必有大悲,我的人生注定不平静。我终于有些认命了!
父亲离世,大哥、二哥已另立门户,且都在外疲于奔命。仍住在老家的只有三哥和我了。三哥尚未成家,他在金华山煤矿上下煤窑,我在外教书,新盖的家只有锁门化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三哥的婚事已迫在眉睫。三哥以前也有媒事,都因为家寒屋破而没有下文。盖了新房,家境也大有好转,便有热心人给三哥提说媒事。三哥终于在父亲去世之后不久订了终身。九零年农历正月初四日,在姊妹的共同努力下给三哥完了婚。在三哥的婚事上,我竭尽全力,以深厚的手足之情共担艰难,用弟兄的互帮助、共患难、同富贵的实际行动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在给三哥办完婚事的第三日,也就是正月初六,我踏上了去大荔的班车,在大荔师范开始了我的函授生活。记得走时,我已身无分文,只得拿了三哥结婚时接的礼钱,共50元钱。因为父亲去世时没有遗像,我走时拿了父亲的居民身份证,我要为父亲办最后一件事——或照或画父亲的面容,让父亲的音容笑貌永远陪伴着我们。
在大萵师范的半个月函授生活是艰苦的,也是快乐的、充实的。在结束了求学生活的今天,以在职教师的身份当学生,另有一种惬意在心头:没有多大的压力,没有太大的约束,在轻松的氛围中学习,又能与诸多中师同学再次相聚,同室读书,实在是一件人生乐事。不甘落后的我们没有因为宽松的函授学习生活而自我放纵,相反,我们更加勤奋学习、努力探索,如饥似渴地向文学殿堂进发。《现代汉语》《古代汉语》《中国现代文学史》是我们第一学期的学习课程。教授们的讲解令我折服,自学中的疑难顿开茅塞。尤其是史进老师讲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更加清晰了我头脑中对现代文学的脉络,学到了许多我没有挖掘到的知识,深层次地了解了我崇拜的一个又一个文学大师。与此同时,我又十分叹服讲课老师的知识渊博、为人和气。同中师上学时一样,我照例上晚自习。毕竟是函授,上晚自习的人很少。我在与上晚自习的“同学们”切磋交流中认识了一些富平教育的老前辈,这些函授同学很多都成了我后来的同事。比如左顺孝、马奇光、张运来、王晓阳、刘森全等。他们虽然都年长我许多,却都在刻苦学习,他们苦学的精神令我深受感动。我唯有努力!
在一个饭后,我出了大荔师范大门往东转悠,偶然看到一门店牌子——画像,里边坐了一个清瘦、留着胡须的白发老人。我便走进店里,本着试试的心理,拿出父亲的身份证,看能不能画。画像的老头慨然应允自信满满。,我只花了十元钱,就完成了我认为的这件大事,终没留多少遗憾!
十多天的学习很快结束,考了试,我便揣着喜悦和父亲的画像返回了。在家未歇几天,便开学了。我又上山开始了笔耕和教书育人的生活。
因为父亲离世,三哥已成家,我也逐渐卸掉了家务事,家庭也不需要我操太多的心了。正如大哥所嘱,我应该全然放下家事不管,在学业上再攀登!
我有时想:毕业一年半时间,我为家庭也付出了许多,我也该到为我自己谋幸福的时候了。
三月大兴土木,七月家父病重,年末安葬父亲,正月为三哥操办婚事。我咬紧牙关,苦撑“危局”,终于迈过了一道道坎。悲喜交加的八九年,成了我终生的痛,也成了我人生一个具有转折意义的年份。我的生活开始平静,家庭锁事不再成为我思想的主流,我因此能够专心的工作、学习。
08
经过了一个学年,我已是一名初三毕业班班主任了,还兼代数学课程。虽然代的是原班,但由于大量流失,我初二接班时的40余名学生,初三时仅剩十余名了,全校学生也流失严重,在校学生仅五十余名。师生比例几乎是1:4。我经常自嘲:教授带研究生的比例也不过如此。由于学生很少,工作量自然很轻。但我从不马虎每一节课,仍然按教学程序进行,只是闲了许多时间,我得以充分地攻读我的函授课程;写写表我情、达我意的文字;在日记中畅谈我感悟的人生。
在当时,赵老峪乡是富平地域面积最大、居住人口最少、人员成分最杂、财政供给最穷的乡镇。我从学生背的馍和穿衣上就能看出来。但在学校这个小天地里,贫穷不是我们的标签,奋战在同一战壕的同志们都多才多艺,课余生活还是丰富多彩的。大家每每于放学后就拿出才艺,在精神上彼此给予莫大的慰藉。有一段时间,我们经常共聚一室,吹拉弹唱,载歌载舞,尽力地消除外围环境带给我们的压抑、孤独、凄凉。我惊奇的发现,我的同事们个个有特长:赵进文老师的版胡苍劲有力,他唱的《木鱼石的传说》《骏马奔驰保边疆》《船工号子》等歌曲,曲曲或婉转悠扬,或雄浑有力;任铁挠老师的二胡独奏抑扬顿挫、婉转清新;省劳模、河南籍的陈郭俊老师唱的豫剧让我耳目一新,于我们这些老陕来说,无异于一道精神盛宴;张孟红,杨增良的男声女唱的秦腔和歌曲回味无穷;我们的厨师也是个秦腔爱好者,一声“叫太娘啊……”令人捧怀;我喜欢《祝福》中贺老六的唱段,又爱《屠夫状元》中胡山的灞桥哭恓惶……每当我们相聚,此情此景,我们就忘却了烦恼、孤独和寂寞。
长期以来,身处山区,我们的生活毕竟是单调的。交通不便,人烟稀少,我们是闭塞的、与世隔绝的,我们的处境是艰难的。作为大龄的男教师,早都到了婚龄期,却因工作环境差,条件艰苦,婚烟大事迟迟难以解决。这可能是当时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上下几级中师同学们的共同烦恼。果然,有几个早些年从教的学长都纷纷调走了。我在领着学生参加完中考后,也不得不思考我未来的路了……
1991年8月,我也调出山区,到平川教书去了。离开青兰初中,按理应当高兴,但我当时心情复杂,似有所失,咋样都高兴不起来!
如今,30多年过去了,走出大山以来,有得有失,福祸各半。30年来,无论身处何方,我对青兰三年的深切怀念与日俱增,老虎桥、车风峪、十二盘皂角神树、小秦王离宫等等难以忘怀。而今路好了,经过封山育林,赵老峪山上树大草密,已然成了城里人频繁到访的旅游胜地了。我也经常和妻一道,频频驱车进山,每次都要到青兰初中逗留好久……我甚至有时在想,假如我当年扎根山区,在那清幽、清净、清新的环境中奋斗,经过几个峰回路转,我也许会拥有另一种不错的人生呢!
2020年6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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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忠虎,生于1969年6月,中学高级教师,中共党员,渭南市作家协会会员,富平县诗词楹联协会理事,富平县书法家协会会员。爱读书和思考,坚持写作记录,感悟人生,著有诗集《心雨流年》。所写散文,诗词,教育论文发表在省,市,县相关刊物。
图:网络
主编:刘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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