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语兰心】栽了一棵树║郑敏

蝶语兰心1250期
栽了一棵树
永远也忘记不了，一九九一年那个午后。讨厌的雨晰晰沥沥下个不停，接到在乡教育组工作的那人的通知，我懵懵懂懂的成为了一名公家人，被分配到雁门山下一所乡村中学，开始了憧憬了很久也梦想着幸福很久的教书生涯。相较绝大多数同学而言，我算是十分幸运的了，我们师范生多半到小学任教。
农村学校条件是艰苦的。尽管对于我将任教的这所学校的情况我做过种种猜想，然而现实的破烂实在是超出我的想象。十多亩的校园，零星的散落着五栋与父亲年纪一样的房子。屋顶上因久雨而复活的辣辣罐盛开着粉红的花朵，招引着不少的蜜蜂飞来飞去。房檐前露出的椽子粗细不一，种类不同，但都呈现深浅不同的褐色。椽沿弯弯曲曲不堪重负，四处张望的瓦片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檐墙下半截是砖上半截是土坯，砖已分不清是红是蓝。墙壁斑斑驳驳，或是墙皮脱落，或是五颜六色，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不知涂抹了多少层灰泥但下面还是探出脑袋的有鲜明时代特色的标语。窗户空荡荡的，没有玻璃，也没有纸，如同许多不规则的渴望的眼睛一样。
东西两侧各有八孔砖混结构的窑洞，西边的紧邻大路，因墙外路面升高而经常灌水，尽管门窗畅开着，靠近窑洞时霉味还是扑鼻而来，地面上白蒙蒙的覆着些什么，或高或低，如同坠落并纠缠在一起的数不清的蜘蛛网。一脚下去，不知深浅，几乎能踩出水来。东边窑洞门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由于经年累月受太阳的爆晒已经炸裂，门早已裂开成许多饥饿的嘴巴，怎么也合不拢，门上那些铁栓早已成为摆设。是啊，靠农村集资修建的学校在那个年代就是这样，虽然条件不好，但承担着义务教育的重任，学生别无选择。尽管如此，此情此景使我心中的喜悦早已跑到九霄云外。
经过内心痛苦的挣扎和思想艰苦的斗争，我很快的就投入了教书育人的队伍，全身心的。改变现状是从改变校貌开始的。黄土高原上的学校除了黄土还是黄土，没有一丝绿色，特别是这所全县最偏远，几乎办不下去的学校。不管是不是栽植的季节，也不管能不能活，顶着被批评的压力，冒着被议论的危险，周末我动员那些可爱的学生从附近的山上躲过林业管理员鹰隼般的眼睛，挖了许多的松树苗，然后把它们均匀的栽植在校园里，能栽多少就栽多少，每栋房前都有。给它们浇水施肥修剪，给贫瘠的学校增添了几多绿色。一排排整齐的树苗寄托着我们这帮年轻人的希望，至少我们是这样想的，我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在干着自己喜欢的事，至于结果如何，我们根本不用去想。当然那个假装没有看见的校长今天我还是充满敬意，在那样的条件，他想改变环境，可谁担责呀，他不似我们这帮愣头青。
对于松树的栽植我没有经验，我给自己住的东边第二个窑洞前亲手挖来然后又栽下了一棵同事们笑称营养不良的柏树，大约只有两尺来高，黄黄的，弱弱的。对于同事的讥笑我全然不管不顾，至少这是我人生新的起点。这棵树就是我，我就是这棵树，此后，每周我按时浇水，并时时观望，期待美好事情的发生。好在感动了上天，那树居然活了，比那些松树要顽强的多，至少在我第二年秋天调离这所学校的时候还倔强的活着，黄色褪了不少，用绿油油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看来只要心中有理想，哪怕基础再薄弱，只要你努力，梦想总是会实现的。
完全是出于一种喜好和责任。我和早来一年的一位同事创办了一份油印的校刊《青青草》。稿件来自全校所有爱好写作的学生，在贫穷的小山村，那些学生对于写作的热情是如此的高涨。一天到晚，只要不是上课时间，窑洞门口挤满了前来投稿和要求修改的学生，那时我们也好为人师，不管是哪个年级的学生，不管写的东西怎么样，我们都按照自己的意图和经验作以修改，甚至于有的修改的莫名其妙，但学生个个都非常高兴，都觉得自己在老师那儿有地位，为此引导许多同学走上了喜爱文学的道路。为了能早日让学生看到自己的作品，我们几位同事加班加点，刻蜡板，搞油印，弄得油墨到处都是，还成功的打造出几只花脸猫。一时间，校园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茶余饭后，我们常常徜徉在文学的海洋里，为《平凡的世界》里的那为命运而抗争的孙少平鸣不平，为唐吉诃德那滑稽的古板和近乎神经的作派而发笑，为工于心计一心往上爬的于连索黑尔而咬牙切齿，为外面猥琐而内心强大的敲钟人而感动，为命运不济的家庭教师简爱而流泪，为成功的约翰克里斯朵夫而欢呼，为美丽的安娜卡列尼娜而苦苦追寻，为不幸倒在伏盖公寓的高老头喝倒采，为迂腐的泼留希金，凶狠的夏洛克，多疑的阿巴贡，狡黠的葛朗台而喷饭。阅读和讨论成为我们工作之余仅次于《青青草》的事情。这些人物也在不同的时段跑到了学生的课堂中，在那些幼小的心灵中播下了创作或再现的影子。尽管是周末，但我们还一直奋战在讨论修改的第一线，为的是第一时间学生能拿到自己已成为油印的作品。学生的写作也在不断的拓展中得到了提升。
后来，我离开了那所我命运中的第一所任教的学校，此后我一直不敢回去。时间久了也不想去，我不知我栽的那棵树究竟怎样了？我时时梦中见到它正飒爽英姿，迎风挺立。
作者简介
郑敏，汉族，陕西白水人，文学爱好者。
图：网络
主编：刘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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