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牌沟日记（三）║一禾

蝶语兰心【455】
葛牌沟日记（三）║一禾
8月4日 多云转中雨
早上8点30分出发，去南沟看红二十五军野战医院遗址。沟口有两家农家乐，顺着水泥路往里走，再也没有看到人家。路边山石突兀，溪水也不如北沟和西沟旺，电线杆上写着“杨老四杨老五农家乐，向前一点五公里”，才确信南沟也是有住户的。
水泥路走完后是砂石路。路面被雨水冲刷出一道道小沟槽，露出青色的灰白色的鹅卵石。小溪转弯处是一座简单的水泥桥，过桥之后，地势平缓，宽阔了许多。路边有三四户人家，远远就可以看到杨老五农家乐的招牌。沿着砂石大路继续前行，看到了景区的小牌子，上面写着“红二十五军野战医院遗址”，文字中介绍：野战医院遗址隐匿在此。怎么用了“隐匿”一词呢？
山脚下有三户人家，院子里李子树上挂满青果，树下坐着一个四十八九岁的男子。上前搭讪问路，男子指了指屋旁一条一尺多宽的小路说，从那儿上去。
刚才一口气走了两公里上坡路，腿有点儿困，就坐在李子树下休息。有人问那男子家中情况，他说家里就他和一个弟弟，都是光棍儿，他早年离婚没有孩子，弟弟四十多了一直没结婚。他进省城打过工，但还是觉得山里好，再也不想出去了。旁边儿门上挂锁的是他堂弟，落户到山外了，这几天回家看望老人，刚才上山去了。
上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得多。没有台阶，弯弯曲曲，陡峭的地方得脚手并用。刚才在山下时还有些凉风，钻到山上竟然闷热难耐，不一会儿便汗流颊背。汗腥味儿引来了牛虻，始终围在身边飞来飞去，撵也撵不走，打又打不着，很是讨厌。
半路上遇到三个下山的男子，一个光着膀子，一个喘着粗气，还有一个年龄大的拄着棍子直戳戳地往下挪。光膀子的喊：“我们是七点钟上来的，现在九点多了，你们还有一半路要走，慢慢上哟！”听了这话，我心里的劲儿孱了一大半，望着向上的小路犹豫了片刻，回过头，从树枝树叶的缝隙间看到身后的空谷和对面的半山腰，心想：红军的伤员都能上去，咱空人还有啥上不去的呢？不觉生出些豪迈之气，腿上又来劲儿了，上！
走走歇歇将近四十分钟，终于走到一处平缓的地方。坐在石头上喘气，感觉脑袋晕晕乎乎的，上衣全湿了，凉凉地贴在身上。树枝间，一只大黑鸟“呱呱”地叫着，扑啦着翅膀飞了起来，那叫声仿佛变成了嘲笑，嘲笑这个一步三歇的登山者。
顺着比较平缓的小山林曲曲拐拐地向前走，路边儿坡下突然跃出一个小伙子。他手里拿着山民进山常备的弯尖厚背砍刀，对我笑了一下，抓住一只挡在山道上的树枝砍了起来。
“野战医院……”
“快到了，继续向前走。”他没等我问完，就干脆地答道。经过他身边时，看见一只白色编织袋躺在树旁，松果儿已经装得满满当当。
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我加快脚步向前赶去。平缓的路走完，路又成了刚上山时的样子。幸好这段路不长，几经攀转，终于看见山下景区介绍图片上的那段石墙。说是墙，其实只有七八十公分高，用不规则的石块砌成，断断续续框出长不足八十米，宽不过二十米的场院。场子中间修了一座木哨楼，其他地方全是树木。真是山高林茂啊，若不细心找寻，真的难以发现这个地方呢！这才想起“隐匿”一词的妙处。
“这就是野战医院啊？就几块儿破石头！”先于我们登山的一个小女孩对爸妈说。
“早已经给你说过了，就是些石头，你非要上来。”年轻的爸爸说。
环绕一周才发现，我是从野战医院遗址后面爬上来的。正门处可以看见两块儿大过门石，门两侧用石头砌成低矮的围墙，当年也许比这高不了多少，因为这里是蜡烛山东峰的至高点，四面深沟恰好成了天然的屏障。门的右侧有个突出的石围子，从石头砌的形状来看，应该是当年的防御工事。这里易守难攻，一杆枪就可以封死正面的所有来犯。场院里早已看不出当年的布局，但可以想象，在海拔1680米的地方建医院，其条件是相当简陋的。从栽在哨楼旁边的牌子上看到，徐海东将军在此养伤期间指挥了葛牌镇发生的最大一场战事——文公岭战役。思绪立即被拉到了八十多年前，仿佛看到医院里忙碌的医生和卫生员，出出进进的担架和从战斗中被抬出来的伤员；嗅到挂在医院周围殷红的纱布上的血腥；听到简陋的帐篷中传出阵阵惨叫，从远处传来的枪声，嘹亮的冲锋号声……
石墙上的斑斑绿苔记录着岁月的流逝，坑洼不平的场地上留下当年红军将士匆忙而又坚实的足迹。这座不知名的大山，因为红二十五军的驻扎，成为葛牌镇的一张名片。这张名片，浸染了先辈们的鲜血，记录着人民革命根据地光荣的历史，留下了一段难以磨灭的红色记忆。
是的，是历史的召唤让我浑身充满力量，登临山巅。抚摸着石墙，默默想念当年那些鲜活的人儿，抬眼望，天高云涌，胸中豁然。
下到山底时，那家挂锁的房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脸庞冲我笑着说：“下来了。”原来是刚才山上那个砍树枝的小伙子。
“你？这么快？”
“咱山里人，习惯了。歇一歇再走？”
“谢谢，不歇了。”
“如果不歇，你就赶紧回吧，要下雨了。”
我抬头看天，一团乌云从南边上来，突然想起小女孩一家三口还在山上，于是说：“山上还有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要是下雨的话……”
小伙子笑着说：“你走，没事儿。”
从李子树下穿过，又踏上来时的砂石路。回头再看时，小伙子已经锁上家门，转身上山了。
作者简介
一禾，1976年生，陕西渭南人，毕业于西北大学文学院。
【蝶语兰心】编辑部
主编：刘莉萍 副主编：陈剑波 筠
本期小编：刘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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