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风情(三题)║王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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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语兰心第1070期叫声好听的野麻雀
一块刚收割过的油菜地。
一个农人坐在地头大桐树下的凳子上,旁边还有一个空着的鸟笼子。
空旷的轻松地土地上,一些矮矮的泛着白光的油菜根,个别没被割掉的还长在地里的细细的油菜,阳光下,这片土地膨胀着油菜籽的浓香。
一只鸟飞进来了。
是麻雀。农人马上警觉起来了。这是本能。他在油菜地里捕过无数的鸟了。这是一只好鸟。数百只鸟里,能有一两个这样好的鸟。这里说的好鸟,主要是说叫声好。好鸟的“子、碉、金、皮、条”五个音是全的。
麻雀我们看到的大多是家雀,和人生活在一起,胆子大,警觉,筑巢在人家的屋檐下或高墙缝墙洞,村子搬了,它们也就离开此废址,它们不能离开人而生存,它们叫声单一,就唧唧喳喳一两个音
野外鸟小,有野性,就叫野雀。
这是个好鸟,农人心里想。
它看到了农人,飞进田里,又飞了出来,站在地畔上,叫了几声“子子子,金雕,雕雕——”,好鸟啊。
他捉过无数的鸟,大都放掉了。六年前他在这片菜子地边搭棚、撒网,抓到的那只真好,毛色纯,声音好,他给它做笼,笼里设台,他眼看着它和笼子和家院和自己熟悉,看着它开始放松,开始叫,开始上台叫。
那鸟好。
鸟扇着翅膀,台上叫是最高境界,他的那只鸟就那样叫,“子、碉、金、皮、条”五音俱全五音俱全的鸟不容易,五音俱全的鸟很自豪,五音俱全的鸟在台子上对着主人高兴地叫,那叫出彩!
他养这只鸟养了六年。
老伴死后,鸟也死了。
人老得真快,离了那个人,自己一下子老了,不想动了,不想动了!
一只家雀飞过。
家雀叫,我家,我家。
野雀说,屋檐,墙洞。
家雀说,要拆,要拆。
家雀飞走了。
农人也难受了。
孩子让他去城里,孩子的孩子要在城里念书,那将来还得在城里长大,成家,农人想,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他要去,因为孩子非让他去,他得听孩子的了。孩子的孩子不会在地里了。
鸟的孩子还会在地里。
这么多自己走过无数遍的土地,深依着这土地的那么多的好声音,农人望了一眼阳光下的田野。
野雀爱吃油菜籽,这是农人自己的发现,他自豪地想。
这野雀子记忆力好,记住了自己,不敢冒然进地,它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斗争中鸟和敌人成了相依为命的朋友,鸟因为有捉鸟人才更美丽,这也是自己的发现,这农人此刻很自豪。
网子,油菜籽,伪装,……,农人脑子里捉雀子的事,就像新婚时家里的日子,农人也离不开鸟了。
“子子子,金雕,雕雕——”,鸟叫。
不捉你了,等下辈子。
农人戴着草帽,低着头,提了凳子和鸟笼子往回走。鸟在地里,地头啄了两下掉在地上的油菜籽,朝着农人叫了叫,没人应,也飞走了。
浪漫的农人和浪漫的麻雀,都在失去土地前,无奈地低下了头。
我把一处风景看成了家
洛河尧堡村东北,车停河边,下河,河对岸一圆柱体的巨大石崖在水边。
河在这里很清,河床上裸露着高高低低的黑色的石头,可能是是其他的石头被水流冲走了,就剩了这些黑石头在这里。黑石头光光圆圆的,河水绕其间,回环着流,然后跌落下去,下面很深,很大很大的清潭,水平平缓缓,远端水边有戴草帽的钓鱼人。
太好了。
就像走进了家门。
就像进了村子,进了前院,家门大开,迎我回家。
树斌在上游撒网,我和树斌媳妇沿着那些黑色石头走。
对面的高崖就像柱子,其大无比,它深邃,它深刻,它惊天动地,就像天柱,我想在这巨柱上找一些名字,一些石质的、骨感的名字,从上到下,……是啊,一个人的一生得有父亲的指引。
这擎天的巨柱!在农耕的时代,它天佑农耕。
这是华夏大地农耕的源头。
我是农耕时代的孩子。
这个圆柱的山体,下面还有平台,还有基础,基础之上还有几个窑洞,然后下面才是河,从此跌落到很深的地下的河。
这圆柱的山体,高处还有一圈墙垣,人说,上面还有堡子,还有田地。那一定是云端的田地和人家了。
我想过去,我想摸摸那基础和圆柱,水流太急,过不去。
我想全都走,我想玩,就像在老家的前院,碾布的石,栓马的石,大槐树下的青石,高高低低。
我想耳贴河床,听听大地的心音。
石头不说话,高崖不说话,水流轰轰,我听得懂,石头和石头说话,流水和流水说话,流水和土地说话,它们都有语言,每一个颤音,都连着土地的心脏。
我是河的子孙,落在河面上的桃花杏花,把我的梦带走了,留下了苦。
人说这黑石头是火山石。
火山开道,它留下的文明也熄灭了?它浇灌过的花朵,大地献给了夕阳边的谁呢?
黑色的石头,像拱起的鲸鱼的脊背,一个老父亲驯服了的鲸鱼,万万年前,就躺在了这里。一条有二三十年历史的人工开凿出来的齐整的两三米宽的道水渠,渠水汤汤,修渠人也不知去了何方?
我们下到下面的清潭边,很深,就像人类的诞生地被我找到了。
一群山崖里,还“藏”着一个钓鱼人,他赤膊,光脚,短裤,鱼篓在水里,里面有两条鱼,一只小乌龟。
下面还有一个钓鱼人,就是深潭远端那个人。
钓鱼人,修渠人,就像多年前的兄弟,火山,巨崖,就像远祖。在这里,我就像回到了家。
河以下,这一带在农校教书时我来过,下面还有废弃的码头,有桥,还有高高低低的果园。
树斌叫回。我说,我不想回了。下意识,眼眶里还涌出了一些泪光。我的确是把这儿当成家了。树斌说,回。
风吹着落日在水上,钓鱼人和一些细草是衬托。
下午六点我们离开,回县城。
晋糕,晋糕
洛河上,直社的枣是很有名的了,这枣名儿就叫直社枣,不知从何朝何代以后,就一直是贡枣。洛河上的直社塬很有名,因为平直。在平如坂的洛河高岸上,全是百年或者数百年的枣树,冬天,这一片黑压压枣树林子,叫人惊叹,也叫人害怕,可是,收获过回家的枣子,晾在屋梁厚实竹箔上的枣子,可是讨人爱救人命东西。
白糯米和枣子蒸出来的黏、甜糯香的吃食,叫晋糕。
“晋糕,晋糕。”
这里的叫卖声也最好。
这里的叫卖声是全世界最正宗的叫卖声。
这里蒸出来的晋糕也是全世界最正宗的晋糕。
这里人叫晋糕,“糕”字扬起,马上在后音上又带了一个“奥”音,一下子带了当地十里百里的风情,这个“糕”字,在没有晋糕时,当地人就是这样叫这种带枣的蒸品。
2600年前,洛河是白狄人的河。就在这洛河的中下游,居住着许多白狄人的部落,大荔部,芮部,蒲部,咎如部,等等,狄人主要是沿洛水游牧,也有个别人留下来,因为这里有早年后稷倡导的人们的农耕开发,有种稻谷的历史,还有就是远古留下来的枣树。
骊姬之乱前,晋派公子重耳到洛水西岸筑蒲,今有蒲石、晋城、晋王,等,都与这段历史有关。骊姬之乱,晋献公派人追杀公子重耳,蒲人欲与晋人战,重耳说,不可,如因自己的原因,引起晋、蒲之间大战,重耳之过也,于是,晋人紧追,重耳北逃。重耳一行逃到直社塬下,又饿又累,见上面有灯火有人家,喜出望外。
这里有三五户人家,见重耳一行可怜,就给煮米,为了给多带一点,就把棚上的干枣子也放进锅里,果然,锅里飘出了米香和枣甜,这一行人就狼吞虎咽,倚在门边的直社人的孩子看着笑,这一行人吃完了,直社人又给带了许多。
这直社人就是当时白狄人的子民。
重耳他们来自晋国。这一行晋国人吃了什么?糕,大人笑,孩子们也笑,这种当地人没吃过,而属她们首创的东西,就叫“晋糕”。
孩子们笑:“晋糕,晋糕。”
晋糕就是晋糕,现在人把它叫成“甑糕”,错了。
晋人一行背着可以读成标准音的晋糕,就像背着性命一样,仓皇北去了,这一行人在这可爱的白狄生活了十二年,那个公子就渡黄河,在河对岸,在晋国做了国君,史称晋文公。
后来白狄人被迫离开了洛河。
最后的游牧人后来也失去了阴山,史载,他们过阴山,“无不落泪”。天苍苍,野茫茫。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洛河水带走了白狄人的梦,留下了很多关于一个民族的苦。
一行晋人走了。
晋人走去2600年了,山西人听了这叫卖声是何感想?
每年的正月,直社人踩高跷的舞,跑走马的舞,捧着篮子,晋糕的舞。
晋人走去2600年了,游牧的白狄人也走了,河边村庄里响亮的“晋糕”的叫卖声给我们传递了什么信息?
不要侵略。和平,和平。
2019-7-15,晨,于渭南
作者风采
王吉元,曾在渭南农校教书。现为高中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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