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赏析作为“言情小说”的《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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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学良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红楼梦》的主题是什么?
历来研究者对《红楼梦》的阐释众说纷纭,正如鲁迅所言,经学家见《易》,道学家见淫,才子见缠绵,革命家见排满……持自传说、索引说、阶级斗争说、以及“两个世界说”者亦众。
此现象实属正常。有些文学作品就像吃包子饺子,就为了中间那口馅儿,有些文学作品就像点缀在西瓜里的那些子儿,人间百态尽在其中。
既然如此,关于《红楼梦》的主题就没有共识了吗?
非也。曹公在开卷第一回中,借空空道人之口,已将《红楼梦》的核心主题透露出来,即“大旨谈情”四字。因此,我将《红楼梦》称之为“言情小说”,大体不谬。
当然,此“言情小说”非现代意义上的“言情小说”。
“情”者何也?周汝昌先生曾言,凡从“青”字,都表精华之意——“精”本米之精,“睛”乃目之精,“晴”乃日之精,水之澄者曰“清”,草之英者曰“菁”……“情”字从心、从青,意乃人心之精、灵性之精。
愚以为从“情”字来赏析《红楼梦》的主题思想(主要是宝玉的人物形象),约有四层境界,渐次深入。
第一层,是将“情”理解为爱情之情,认为《红楼梦》是一部演宝、黛爱情之书。在知乎《红楼梦》话题下,近期有一备受关注的问题——“为什么宝玉喜欢黛玉的同时又能左右聊闲?”目前该问题的关注者已超2200人,浏览量达120万。在问题的描述中,提问者又写到:为什么宝玉觉得自己对黛玉很忠心,却还处处留情?
很显然,提问者将《红楼梦》看作了一本演宝黛爱情之书,故有如上问题。若如此看待宝玉、看待红楼,可谓未窥门径矣,恐怕枉费著书人十年辛苦。于是有第二层境界。
第二层境界,认为曹公写如此巨著,绝非为了一男一女之间的爱情小悲剧,如刘鹗《老残游记》序中所言:雪芹之大痛深悲,乃是为“千红”一哭,为“万艳”同悲。
在几千年的帝制社会中,女子的社会境遇不必再言。尤其自南宋以下,女子所受之压抑、拘束前所未有。为闺阁立传者,仅有笑笑生与曹公二人,前者之书使人“警”,后者之书使人“敬”。《红楼梦》使读者认知到,闺阁之中,聪明灵秀者大有人在,岂止不逊须眉,与之相比,诸男子也要惭其形秽。
故而《红楼梦》是为女子“正名”之书,于是有宝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之论。宝玉珍爱一切美好的女性,女儿是其价值观中的珍宝,其所爱者,黛玉也,其所欣赏珍重者,一切女儿也。
在姑娘们面前,宝玉的特点是什么?前人有言,是自卑、自轻、自我否定、以及自我牺牲,笔者深以为然。与下人玉钏儿在一起,他烫了手,不觉疼痛,反急问玉钏儿烫着没有。龄官画蔷,天降大雨,他只顾提醒龄官“下雨了,快避雨去罢。”,却未曾注意到自己也在雨中。受严父笞打,下半身痛如火灼,黛玉来探,却只嚷不疼,一心希望黛玉得到慰藉……
不止在大观园的女儿面前自卑、自轻,即便是在村庄丫头面前也是如此。第十五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中,宝玉正习弄纺车,十七八岁的二丫头大嚷一声“别弄坏了”,宝玉只好“陪笑”,二丫头去后,宝玉又“怅然无趣”。可谓全无贵公子习气。
在这一点上,我们全天下的男子都应该以宝玉为师。如刘小川在《品中国文人》中所言,投向异性的目光不妨宽厚些,用脉脉的温情去环绕。
而第三层境界,又转深一层。谓曹公非仅为闺阁立传,亦非仅为女儿正名,而是借写宝玉对姑娘们的珍重与体贴,来探究人与人之间应该如何相处的终极之问。
《红楼梦》的答案是什么?
是体贴。如前文所述,“情”是人心之精、性灵之精,那么在曹公看来,体贴则是“情之精”。何谓体贴?即以己之心,体贴人之心,用孔子的话来说,即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这也是“仁”的内核。宝玉之体贴无需赘言,警幻仙姑评价他:“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惟‘意淫’二字,可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
“意淫”二字何意?吾辈姑妄言之,体贴尔。宝玉也正因其毫无保留的体贴,才为世人所不容,被诬之为痴傻之人、不肖子弟,甚至是“孽根祸胎”。
关于玉兄之体贴,看官或许会问,女孩子是其价值观中的珍宝,那男子就尽是“泥猪癞狗”、不值得体贴了吗?当然不是。“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一句不可绝对地看,是否值得珍重,要看此人是否具备女儿身上那些美好的质素。如秦钟、蒋玉菡、柳湘莲、又如北静王水溶,身虽男儿,质素却美。
说来讽刺,孔子之道行世千年,其“仁”道日渐僵化,而作为躯壳的“礼”反而占据要津。推孔子之意,“仁”“礼”彬彬者方为君子。若论“仁”“礼”何者为本,显然是“仁”。故而《论语》有云:“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帝制社会中后期,统治者歪解朱子,以三纲五常拘束人心,“礼”虽在,“仁”却日渐式微。《红楼梦》中亦有暗讽,贾敬死后,贾珍、贾蓉之流“稽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回府后便同尤氏姐妹厮混。
可谓仁道扫地矣。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宝玉形象的存在,是对“仁”“礼”平衡的一次拨乱反正。比起满口仁义道德、将圣人之言作为进阶砖石的诸多士大夫,宝玉反而更像一个仁者。总有论调称,《红楼梦》的内核是对封建道德的反抗,而宝玉是其中代表,实则大谬不然,宝玉蔑视的是虚伪,是虚礼,而非道德,正相反,他理会到了仁道精髓,即体贴,是真道德的践行者。
此之谓第三层境界,而在此之上,亦有第四层境界。从文字学角度来看,“仁”字何解?二人而已。换句话说,“仁”道须建立在人与人的关系之上,推己及人,即可得仁,此所谓“我欲仁,斯仁至矣。”
宝玉之令人钦敬在于,他不仅能够推己及人直至无我之境,在此基础上,又再上一层楼,由人及物,其博爱远超儒家,这或许也是脂砚斋评其“情不情”的真意。
可以说,宝玉对一切美好、纯净的事物都充满关爱,都可以交感。在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黄金莺巧结梅花络》中,两个婆子说宝玉“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即便是一轴画,宝玉也会担忧画中美人寂寞,要时不时去慰望一番。
无论人或是物,无论有情或是无情,宝玉都可以体贴其悲音,感谅其情愫。正如宝玉自己的感悟:“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样,得了知己,便极有灵验的。”
宝玉之“多情而善感”登峰造极,毫无矫揉,而且尽皆发乎真心,这正是一位诗人的核心质素。所谓诗,不在格律,不在形式,而在质素和境界。
总而言之,“情不情”的玉兄不仅有颗真仁心,更有真诗心。真仁者有坚持、有热爱、有信仰,真诗人有天真、有浪漫、充满想象力。二者的结合,便是宝玉这个“混世魔王”的真实面貌,而这或许也是《红楼梦》一书“大旨谈情”之“情”的真实面貌。
以此境界观之,《红楼梦》便不仅是仁爱之书,更是充斥无限情怀的天真之书、博爱之书。
回过头再看曹公的《西江月·批宝玉二首》: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其间凄凉、无奈,实在令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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