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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为:年度音乐人|李健:大时代与小确幸
文 | 葛佳男
采访 | 葛佳男 周珊珊
年度音乐人 李健
获选理由
因为在这个浮躁的时代,李健通过《我是歌手》重新诠释了歌声之美、音乐之美。他始终坚持创作自己认可的音乐,以深厚的人文素养臻于完美地达到了「人歌合一」的境界。他的走红被视作2015年一个重要的文化现象,这背后意味着知性消费群体在中国的壮大以及这一群体所带来的审美多元化。
拍摄现场
几套衣服换过,李健的表情始终如一,满脸淡定从容,眉头微微蹙着。摄影师请他做一个指挥乐团的动作,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交错的手臂,忽然说了一句,「这跟打太极拳似的。」周围的工作人员笑作一团,李健依旧是平静又无辜的样子,仿佛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干净才最可贵
这是2015年初的一天,李健先生刚刚录完最新一期《我是歌手3》。已是深夜,他跟经纪团队和乐手一行人刚走出湖南广电的大门,一下子被一大群歌迷给围住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身高一米八、体重超过90公斤的男助理护着李健往车上走,好几十号人哗啦啦冲过来,这个壮汉被硬生生挤了出去,跌坐在旁边的一个垃圾桶里。
「原来李健走到哪儿吧,他没达到这种说歌迷疯了一样。」跟李健合作近10年的音乐制作人刘卓对《人物》记者说,就在那天,周围的人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李健这回是真的「火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歌手》已经成为试探和引导中国城市观众音乐趣味的风向标。在前两季中,这档由出道歌手参加的歌唱真人秀将许多原本名不见经传,或是已经退出一线的歌手推上了新的事业高点。第一季比赛,1990年代出道的黄绮珊和林志炫重回娱乐圈的中心;第二季比赛,此前影响力仅限在香港地区的新生代女歌手邓紫棋狂飙突进,节目结束后,她在新浪微博的粉丝数量从150万迅速上涨到1000万。有评论总结了这几位歌手的共同特点:嗓音高且亮,音域辽阔,擅长演绎以高音为主的「大歌」,都是典型的「舞台型」演唱者。
作为歌手的李健并不符合这些标准,至今为止,他也不认为自己的音乐适合这档节目。「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大众歌手。包括《传奇》那个时候,《传奇》也敌不过《凤凰传奇》,这很正常的。你想凤凰传奇是非常直接的,唱得非常符合我们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声音嘹亮(的审美),是可以放声歌唱的。」李健告诉《人物》记者,而他的音乐是安静的,稳定的,旋律和歌词都不算朗朗上口,演唱需要极强的控制力,难以让听众产生参与感。第一季《我是歌手》筹备期间,总导演洪涛曾邀请李健加入,他拒绝了,转而推荐了老朋友黄绮珊。身在娱乐圈15年,李健了解中国受众的口味,也清楚游戏规则。
但是在2015年《我是歌手3》的舞台上,李健受追捧程度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
「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想到。」李健的朋友、他最新专辑的制作人赵兆记得节目开始前曾接到李健经纪人的电话,请他帮忙劝劝李健接受邀请。赵兆当时的态度有点模棱两可,「我觉得如果他去,肯定对他有一定的好处,但是如果很快地被刷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我是歌手3》第四场,李健以补位歌手的身份亮相,赵兆开始正儿八经地看这个节目,接下来的比赛中,他眼睁睁看着李健一期期成为该季人气最高的歌手。媒体一改根据上两季同类型歌手的表现所做出的悲观推断,将李健称作「火锅当中的一碟清粥小菜」,评价他「一下子就抓住了观众的胃口」。
热度没有随着节目的结束而消退,人们对李健的关注超出了音乐本身:英俊的外貌,清华理工科出身,知识分子式的冷幽默,强调品质的生活态度……李健曾在《人民日报》上公开了一部分自己的书单,很快,歌迷们就把其中好几本买断了货。有评论将李健的走红看作2015年的一个文化现象,认为这背后意味着知性消费群体在中国的壮大。
《三联生活周刊》的前任主编朱伟将喜欢李健的人概括为「文青」、「小资」、「受过良好教育且感情细腻的群体」。起初,朱伟因为对古典音乐的喜爱与李健成为好友,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几乎所有同事都非常喜欢李健的音乐,「喜欢李健,可能是因为他超越了流行歌手这个符号,可能是因为他把古典音乐中的抒情氛围移植进了流行音乐。」在接受《人物》采访后,朱伟有感而发在微博上写了一篇《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李健》的小文章,他将李健安静的抒情气质比作舒伯特的歌曲,「舒伯特的歌曲就是清纯而没被世俗玷污的,而当今时代,不脏就不易,更不用说干净了,所以干净才最可贵。」这几年,朱伟明显感到一个群体在不断壮大,「就是他们开始来追求饱满的、多元化的生活……我觉得这可能是中国挺大的一个进步吧。因为原来中国的……用马尔·库塞的话说就是『单向度的人』,机器化的生产出来的人太多了。」
李健显得非常冷静,这位电子工程系的毕业生如同拆解一部机器般对自己走红的原因条分缕析,「这次我的成功也不仅仅是音乐的成功,它是综合的一个受欢迎,包括所有你的形象、你的背景、你说话的方式。这证明了人们接受歌手不仅仅是从一个歌声,他可能会从一个综合指数来接受一个歌手。这是一个审美的进步,人们接受音乐的标准不是单一的了,不是体育化的。」
当听说连小学生都在听自己的歌时,他流露出一种近乎可爱的困惑,「我不觉得他们能听懂我。老师们觉得我是个榜样可能。」他顿了下,抬起手挠了挠头。
时代列车驶过,他留在原地
李健今年40岁了,四十不惑,他却觉得人生要面对的困惑越来越多。很多事情想不清楚,于是就不再去想了。「我唯一想明白的一件事情就是这个世界是你想不明白的……其实没必要得出什么结论,只是探讨、描述就可以了。人们总是习惯性去找到一个答案。」他说自己的性格是「永远不会争第一名,第二、第三比较好」。
开始接触音乐的时候,李健上高中,正是港台流行歌曲大规模进军内地的时期。那些歌曲歌词简单,旋律有记忆感,「比较像文学的童话一样,《故事大王》什么的」,给了刚刚从混乱中走出来的70一代最初的音乐启蒙。李健也是其中之一,他听卡带,弹吉他,唱谭咏麟和齐秦几乎可以乱真,是同学之间备受瞩目的文艺明星。他的天赋和才华毋庸置疑,中学同学李峻青至今记得,某次考试,李健第一个交了卷,「然后推开门,门推开的时候,人走出去,他的那个歌就起来了,《我的中国心》就起来了。随着那个门渐渐地关上,他渐行渐远,那声音从强变弱的那种感觉……出奇的好听。我印象特别深。」
清华毕业两年,李健在师兄卢庚戌的劝说下离开广电总局工程师的岗位,成立组合「水木年华」,签了经纪公司。两人曾在清华的大草坪上弹了5年吉他,出道之后,唱的也是校园民谣。卢庚戌记得一帮认识的制作人跟他们说,你们这个歌早过时了,1994年老狼高晓松他们玩剩下的,你们还玩这个?「我们一听算了,没希望就没希望吧。」当时的羽·泉是全中国最受欢迎的演唱组合,舞台表现力强、能够带动热烈气氛。唱片公司的经纪人把李健和卢庚戌拉来苦口婆心地教育,你们得酷一点,炫一点。这么小一个舞台,就得唱着唱着突然从台上蹦下来。李健戳在那里不说话,卢庚戌干笑了一下,打圆场,「我弹跳力还可以」。后来,唱片公司老板认命一般跟他们说,你们这种歌手是「唱片型」歌手,别人听听你们的唱片就行了。
李健喜欢安安静静地唱歌。但是他越来越不开心,自己和卢庚戌在音乐上的追求已经出现了分歧,2002年,水木年华拿奖无数的时候,他决定离开。紧接着到来的2003年,随着彩铃的兴起,《一生有你》和水木年华的名字在朝夕之间红遍大街小巷。而此时的李健住在北京一座寒冷的四合院里,研究怎么在院子里弄一个小锅炉。他看很多的电影和书,在最冷的日子里写过一首特别难唱的歌,名字叫做《传奇》。
其后的六七年被李健自己称为「沉默期」。他保持着每两年一张专辑的发片速度,没有太大的动静,却也温饱无虞。这期间,凤凰传奇火了,网络歌曲火了,他曾劝一个朋友不要唱《两只蝴蝶》,「效果一定不好」,结果《两只蝴蝶》也火了。有朋友看他还是不紧不慢的,劝他,你怎么就不能写一些朗朗上口的歌呢?他觉得自己做不来。
直到2010年,王菲在春晚上唱红了《传奇》,很多人开始找李健写歌,他基本上也直接拒绝了。「因为我不是小柯、(张)亚东,就是我不太会量体裁衣。」11月北京的一个下午,窗外是浓重的霾,李健在开着空气净化器的工作室慢悠悠地说,「我的歌只适合我这样唱,(如果)它恰巧也适合你唱,那仅仅是个恰巧。我不太会根据别人嗓音什么量身定做一首歌曲,那个我还没有学会。」
这也基本可以概括李健在歌坛的处事之道:时代列车驶过,而他留在原地,只有自己。你也可以理解为他在等待,等中国进入一个审美更多元、也更高级的时代。
如今,网络时代的到来,令年轻人不再需要依靠港台歌曲的传入被动地打开自己的耳朵,世界最优秀的音乐作品等待他们去搜索。审美判断的参照系是国际性的,这同时给音乐人带来了更大程度的公平:市场越来越追求独特的、与众不同的东西。
2013年,李健找到做古典音乐出身的赵兆,希望做一张偏古典风格的十年精选专辑。根据赵兆的了解,音乐圈还没有任何其他歌手敢这样挑战市场,他觉得兴奋,更觉得冒险。李健执意如此。这张专辑名叫《拾光》,其中《风吹麦浪》这首歌最终帮助赵兆拿下了当年台湾金曲奖的最佳编曲人。和李健正商量准备第二次合作时,《我是歌手3》开播了。
「现在都好了,(市场)会越来越好的。」赵兆对未来充满乐观,「所以,是一个机会好好地做唱片,是一个机会好好地做一些新的音乐、属于自己的音乐的时代,我觉得到了。再加上现在不是说什么iTunes、Apple Music,QQ音乐等等都开始趋向收费这种版权管理更明确一些的方向,虽然还没有那么完善,但是逐渐地往潮流方面走。」
「李健算是这一波里面比较早抓住机会的人吗?」
「算早吗?这我不知道算不算早,反正,我们都是跟着时代走的产物,实际上该着了就该着了。」这位资深制作人坐在工作室的调音器面前笑了,他眨了眨眼睛,「你知道吧,踩到点儿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
今年年初,李健在泰国拍MV,第一次尝试了潜水。他被水下的世界打动了,「以前一直在游泳池里游,游泳池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人腿。突然在海里,我看见那么多生物,迎面而来,那时感觉很奇妙。」这是李健2015年感到最高兴的一件事。
在身边的工作人员看来,李健给人最深的印象是一种「现世安稳」的美好。他们嘴里的「健哥」不常出门,人际关系不黏稠,极其规律地健身,喜欢窝在家里喝咖啡、弹琴、看书,容易因为很多细小的事情而愉悦起来。
《我是歌手》之后,李健的朋友、音乐制作人刘卓完全不担心变化会影响李健的创作状态,「只要能让他保持正常的生活习惯,能让他出去旅游,创作没有问题。」
2015年8月,李健推出了新专辑,很多歌曲都是他在旅途中写出来的:在意大利,他发梦穿越,写出《美若黎明》;在日日落雨的古城京都,他创作了《雨后初晴》;两年前去俄罗斯,当地人带他参观了许多教堂,他想到信仰和神灵,写下了《众妙》。
李健没有信仰。「信仰,信仰很多时候就是信一信、仰一仰。」他半开玩笑地说,「我不会自寻烦恼。想那些事情太劳神了,想一想看一看,我还是一个生活享乐主义者,享乐主义者的标准就是浅尝辄止,深陷其中一定是自讨苦吃。」在创作上,他也认为流行音乐能反映的不一定是特别宏大的东西,「音乐的魅力在于反映一些小的事件上,写那些细节。」
但是这并不表示李健没有在作品中描画社会图景的愿望。在他的理解里,这不是一种「野心」,而是另一种与生活交相辉映的「日常」。「我觉得所有的创作者灵感来源都是一样的,就是所见所闻。」而生活的积累、自我的训练让他的所见所闻、他的困惑、焦虑,暗合了时代的节拍:比如说战争,叙利亚,以前国家是非常有秩序的、生活很好的,怎么突然间越来越差了?人们一直说保护野生动物,但是当人没有吃的的时候,像非洲,为什么又那么自然地杀野生动物?还有环境,北京的天气越来越差了,海洋的污染也越来越重……「时代是不需要你呼应的,你生活在时代中,你怎么写都摆脱不了这个时代的印记。」
曾有媒体在报道中把李健定义为「中产安慰者」,他不太认同。在他看来,这个说法太容易被解读成无视社会,只写一些云淡风轻的遁世之作,「我的音乐从来就不是那种什么山歌音乐的。我每首歌都跟社会息息相关,只不过它是非常隐秘、隐喻而已。」他举了一个例子,在2012年发行的专辑《依然》里有一首歌,歌名是《But I still love you》。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一首情歌,但是他写的却是个人与集体、个人与国家的关系。
他并不介意多数人无法解读自己的真正意思。歌者和听者也处在相互拣选的关系中,最理想的关系在他看来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对李健来说,这些年,潮水涌起又退去,他始终一动不动,追求自己认可的创作方式。只不过2015年,时代浪潮迎上他,他站上了潮头。《人物》记者问他,会不会希望自己的作品在美学层面上提高社会的审美?「刻意的,没有。」他迅速作答,「我不指望也不太幻想自己作品会改变什么大众,得需要一批人才行,一个人不太可能。而且我也害怕,不愿意扮演这样一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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