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父子两双鞋：对当下某些家庭教育的思考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对父子，父亲41岁，儿子14岁，一个农民，一个学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们两人脚上的那双鞋。
周二上午九点，我还在电脑前核对教育扶贫基础数据，就听到“咚咚”的敲门声，接着一位班主任带着他们一起走了进来。
最近为扶贫档案的事，搞得人有些晕。义务教育有保障认定退出、普及档案，建档立卡的、异地就读的、初中毕业的都要有佐证资料，从暑假开始，为这事没少忙活。近期特别强调在校学生管理，请假审批、病假跟踪、返校报告，核对学籍和在班人数，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被检查认定为“疑似辍学”而前功尽弃，适龄儿童入学，一个都不能少。
可是越担心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前天刚开完例会，就接到报告说，某学生人未到，也未请假。询问相邻的学生，说周日来校的时候喊他，回答说他爸不给买鞋，就不来学校了。
班主任给家长打电话，反馈的信息也是如此。
初中学生，怎么还像幼儿园一样，要家长哄着才去学校呢？
这孩子课堂睡觉，不做作业，还四处惹事，班主任很头疼。上周，他还因为打架抽烟，得了处分。
我说学生无故不到校，怕有辍学苗头，要劝返。班主任发狠说：这孩子习惯太差，总是惹事，给班级抹黑。他不来上学，我去请他，那以后他干坏事了我教育他，他会不会以这个为由要挟我呢？
我无语。按照法律规定，送孩子上学，是家长和监护人的责任。
但生气归生气，我们却不能不管。孩子毕竟是孩子，他犯错了，我们有责任教育他，让他健康成长。虽说教育不是万能的，但放弃教育，是万万不能的。
昨天一早，我给镇包村领导和村支书打了电话，请求他们帮忙做工作，督促家长一定及时把孩子送到学校。可直到晚上，还没有消息，我就有些着急，早餐时还和几个老师商量，准备今天下第一节课就去家访。学校事情再多，这个事情还是马虎不得的。
九点钟，村支书给我反馈的信息是，昨天已经专门去督促了，孩子的确在家，就因为他爸没给钱买鞋而不去学校。他爸平时给人打零工，他妈大脑有问题，照管不上孩子，周末孩子基本不落屋。
正准备动身的时候，班主任发来消息，说家长带孩子在来校的路上了。
从他们进门的那一刻起，我就注意到了孩子脚上的那双新白鞋。
那是一双崭新的纯白运动鞋：白的鞋底、白的鞋面，白的气眼，还有打着夸张的蝴蝶结的白鞋带，白的纯粹、白的耀眼，白的纤尘不染。在这双鞋面前，白墙壁黯然失色。在这个阴暗的冬日里，即便我的房间开着灯，这双白鞋也散发着幽冷的白光。这双鞋样式考究、做工精细，应该出自精品店或专卖店，造价自然不菲。它高贵矜持而又浅薄轻浮，它既不会与泥土为伍，也自然不会屈身于田间地头。它的主人，只适合看看电视，打打游戏，与狐朋狗友一道喝喝酒、抽抽烟，打着响指和饱嗝看风景，最好连扫帚拖把也不要拿，以免尘土玷污了它虚伪纯粹的白。
与之相对的，是他父亲脚上那双老解放鞋：黑色胶底包裹着草绿色的鞋帮，黄绿色的鞋带从灰白色的气眼里穿过，脚背上打着胡乱的死结；鞋底和鞋帮上满是干黄的泥土，遮盖了鞋子本来的颜色。最让人瞩目的，是左脚鞋背上那个酒盅大的不规则的窟窿，窟窿周围露出些黄绒绒的线头来。透过这个脚背上的“眼睛”，可以看见里面不知颜色的袜子……
很明显，这是一双过时的、超期服役却不被人珍惜的鞋子，它样式丑陋、做工粗糙且质地低劣，应该来自街边地摊或乡间小贩。它是一双有故事的鞋子，一定走过诸多丛林荆棘和山坎石坷。它已经为主人奉献了自己不太靓丽的青春，以后还将继续发挥它的余热。尽管它很丑陋，但因沾满了泥土而显得格外厚重、朴实。
父子俩并排坐在同一张椅子上，两双脚相距不远。我坐在对面，满眼就只有这两双差异巨大、对比强烈的鞋。
话题自然从新鞋开始。从父亲的叙述中得知，这果然是作为让孩子上学的妥协产物，付出了他整整两天的苦力所换得的工钱。周日中午，孩子索要未果，便拒绝到校。
其实，他并没有回绝孩子的要求。他说，他答应在周五来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顺便给买的。那天，只是要给别人挖红薯而没空。
我问他脚上的解放鞋多少钱。他下意识地缩缩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双鞋么，也就十几一二十块钱吧！做活人，穿不了什么好鞋。我估计，他脚上的这双鞋，可能还不是自己买的——在农村，谁家老人上山，帮忙抬杠子的人，都会得到这样的一双鞋。
透过这两双鞋，我仿佛看到了当下许多家庭的现状：辛苦挣钱的父母，舍不得花钱给自己，而穿最便宜的旧鞋；而不稼不穑不事家务的孩子，却总是有昂贵的新鞋穿。
父母总怕儿女吃苦，总想给他们最好的生活。他们拼命挣钱，不让子女干一点家务受一点委屈；自己省吃俭用，恨不得倾其所有全部都给孩子。原以为这样便给了他们全部的爱。殊不知，这样养大的儿女并不懂感恩——就像这个孩子所抱怨的那样：本来就怪他，要是星期天就把鞋给我买了，我咋会不上学呢？
父母之爱子女，当为之计深远。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家庭教育非常重要。你若不想让孩子现在吃苦，那就准备让孩子一辈子吃苦吧！
毕竟，我们有生之年，能给孩子遮风挡雨的时候，实在很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