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风刮地起黄沙,三月长安不见花。
却忆故乡风景好,樱桃初熟正还家。
——归有光《初发白河》
归有光是明代江苏昆山人,自幼明悟绝人,“弱冠尽通六经、三史、大家之文,声振三吴”,可偏偏命途多舛,“八上公车而不遇”、“九上春官,始获一第……年六十乃除长兴令”,历任顺德府通判、南京太仆寺寺丞等职,仕途晚达,可好景不长,六十六岁即染病身亡。
归有光是明代“唐宋派”散文代表人物、古文大家,高中语文课本收录有他的散文《项脊轩志》。该文通过叙写与项脊轩有关的人事变迁,借”百年老屋”的几经兴废,回忆家庭琐事,抒发了物在人亡、三世变迁的感慨。不言情而情无限,言有尽而意无穷。特别是文末那句“庭有批把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寄深沉于平淡,看似无情,实则情深无比,每每读来无不心有戚戚然。
归有光《初发白河》一诗,初看以为与陕南白河有关,细究方知题中白河实指运河。虽不知此诗作于何年,但归有光本江苏人,中进士后也在江浙、河北一带为官,一生应未到过陕西。本诗第二句中的“长安”,也不是如今的西安,应指京城。联系归有光生平和本诗内容可知,此诗当写于他某次赴京应试落第之后。
首句“胡风刮地起黄沙”,读来有风沙满面、前路迷茫之感。“胡风”即塞外之风;“刮地”,一个“刮”字,写出了风之迅猛;“起黄沙”,一个“起”,顿觉风卷黄沙,纷纷扬扬,满目尘土,天地混沌。次句“三月长安不见花”,写出了作者落第后的郁闷和失意。三月本应桃红柳绿、万紫千红,可诗人眼中竟然不见花开,与高中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愉悦相比,自有无法言说的惆怅与悲伤。人在失意之时,故乡就是最好的精神疗伤之地。想到故乡,诗人失意的心情稍稍得到一丝安慰。这黄沙遍地的帝都,容纳不下自己,故乡江南的优美风景,总是让人难忘。此时动身,樱桃成熟的时候就可以回到家乡了。这种自我安慰,与陆游《临安春雨初霁》尾句“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极其相似,让我们似乎看到了诗人结肠难解孑然徘徊的身影,也似乎听到了他们跨越千年时空的一声长叹。
此诗选取眼前长安的黄沙与记忆中故乡的樱桃为意象,通过对比,由开头的诗意郁闷到最后不得已的自我宽慰,在有尽的语言背后,掩藏了诗人多少无奈、几多感慨和无尽的牢骚。
以我有限的阅读,记忆中以黄沙为意象的诗句并不多。较有名的有唐王昌龄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岑参“黄沙万里白草枯”等。这两位是边塞诗人,塞外风沙与战争是当仁不让的标配。除此而外,南宋陆游诗中也曾有:“恶风卷地吹黄沙”(《塞上曲》)、“黄沙白雾昼常昏” (《闵雨》)。由这些诗句可大略知道,黄沙多为荒凉萧瑟、艰苦悲壮的象征。
我没看过大漠,却从小就沐浴过大漠的黄沙。就像没坐过飞机的山里孩子,天天可以看见空中的飞机一样,不知道是该觉得幸福,还是应该觉得悲伤。我无数次从古人的诗句中、从前人的文章中想象过沙漠的广袤与荒凉,可我知道任何想象终究比不上亲临其境的切身感受。更何况,对于大漠、对于敦煌,我始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和向往。敦煌,沙漠之中的这座艺术宝库,就因为一个道士、一个积贫积弱的政府,使得我们中华五千年的多少瑰宝消散殆尽!
我常想,被风卷起落在我身上的黄沙,说不定就有一粒来自敦煌吧?
今年入夏,安康降下了第一场雪,昨日又扬起了一场遮天遮地的黄沙。往日嫩叶初发的春山,尽在沙尘之中,令人无端有“浮云蔽日,不见长安”的惆怅和郁闷。行走于苍茫的黄沙之中,愈觉得天地空旷辽远,个人渺如尘芥,在心底早已把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诗句如诵经般默念了数遍。
随着这诗句涌上心头的,还有二十年前那支熟悉的旋律:
如果苍海枯了 还有一滴泪
那也是为你空等的 一千个轮回
蓦然回首中
斩不断的牵牵绊绊
你所有的骄傲 只能在画里飞
大漠的落日下 那吹箫的人是谁
任岁月剥去红装 无奈伤痕累累
荒凉的古堡中 谁在反弹着琵琶
只等我来去匆匆
今生的相会
烟花烟花满天飞 你为谁妩媚
不过是醉眼看花 花也醉
流沙流沙满天飞 谁为你憔悴
不过是 缘来缘散 缘如水
……
这首抒写大漠敦煌的《飞天》,仿佛废墟之中盛开的妖艳之花,显尽苍凉。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