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我得到了10,000日元的稿费

前不久热播的《老中医》电视连续剧确实很有看点,第一集就是中医翁泉海(陈宝国饰)被诬告而以“医疗失误”造成病人秦老爷死亡上了法庭。
经过翁泉海的义妹葆秀(许晴饰)的深入调查取证,原来由于秦老爷家属在服用翁泉海的方子之后,又私下里请了“中西兼修”的赵闵堂(冯远征饰)诊治,又吃了赵闵堂的中药。
而翁泉海的药方中的某种药物恰好和赵闵堂处方中的药物产生了中医的药物禁忌反应——“十八反”或“十九畏”,结果导致了患有心脏病的秦老爷药物中毒死亡。
中药配伍禁忌的“十八反”、“十九畏”,究竟出自何处?似乎已不可考。所谓用药“相畏”,首见于《神农本草经》中“七情”之说:“若有毒宜制,可用相畏、相杀者”。
李时珍《本草纲目》同此认识,认为相畏是“受被之制也”,即利用药物的互相抑制作用,以减少或抑制某一药物的有害成份。从而提高临床效能。
1976年秋天我大学毕业,按照当时的毕业生“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分配原则,我回到了内蒙古的扎兰屯(布特哈旗,当时属于黑龙江管辖),进入呼伦贝尔盟地方病研究所工作。
虽然我在所里工作了只有三年的时间,但是对我的科学素养和科研本领都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1977和1978年年,我几乎整整2年的时间里,都在参与所里关于攻克克山病的中草药研究。当时用了很多方法,主要有以丹参为主的活血通脉复方和以“稳心草”单味药为重点的化学提取物。
当时国内外的研究表明,黄酮类化合物具有明显的扩张冠状动脉,增加冠状血流量及降低心肌耗氧量的作用。
黄酮类化合物很多,有数百种衍生物,大多也具有显著的生理活性,其中就有我们呼盟地研所在治疗克山病的草药——乌腺金丝桃(Hypericum attenuatum C.)中提取的金丝桃甙(Hyperoride)。
乌腺金丝桃
在动物实验中,发现金丝桃甙这种物质对猫的冠脉有扩张及增加血流量的作用,而且同时可降低心肌耗氧量,当时已研制出了酊剂(“稳心草酊”),广泛用于临床。
临床对58例慢性克山病治疗观察表明,可以看出“稳心草酊”对缓解慢性克山病的症状有较明显的作用,尤以睡眠的改善,食欲的增进较为突击,可以减轻头晕、心跳、气短的症状,心电图反映心肌代谢的ST-T改善明显。
我当时对于自己能参与这项研究感到非常高兴,因为我作为知青1968年下乡到北大荒的地方——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七团,就在克山县附近,是克山病的重灾区。
我当时不但给远在一师七团二营一连的十八中同学写了信,作了详细介绍,而且还给二营营部寄去了整整一箱稳心草酊。
这项“稳心草酊”的科研工作还在进行中的时候,我开始着手研究中药十八反和十九畏的药理关系,重点研究的是人参和五灵脂这一对“相畏”药。
之所以研究这一对“相畏药”,是因为我们在山区普查克山病患者期间,一位乡村医生(当时称为“赤脚医生”)在座谈会上介绍说:他用人参和丹参、五灵脂等药配伍,补气活血,对慢性心衰的克山病患者好像有稳定病情的效果。
于是,这引起了我的注意,积极开始申报课题,把“畏药并用”的研究正式纳入了药理实验研究之中。
查阅资料可以看出,近代一些药物书均把“十九畏”和“十八反”、妊娠用药禁忌等量齐观,视作配伍禁忌。
如沈阳药学院编的《中医学基础》(人民卫生出版社,1978年)认为:畏药并用,或者降低各自的疗效,或者产生毒性反应。
王筠默《中药药理学》(99页,人民卫生出版社,1954年)认为:“相畏,乃更进一步之相反,预示可能发生劣态效果,表示不能合用,免生危险者。”
但是上述的认为相畏药并用后产生毒性或劣性反应、或降低各自疗效之说,实际上有悖于古时的相畏之说的原意。
我翻阅了很多历史文献,历史上“十九畏”中的药物并用,并非罕见。李时珍在《本草纲目·卷十二·人参》中援引其父李言闻的话说:
古方疗月闭,四物汤加人参、五灵脂,是畏而不畏也。
日本学者丹波坚引《张氏医通》(清·张温)治血蛊的琥珀人参丸:人参、五灵脂各一两,及琥珀、肉桂等药为末.浓煎苏木汁,每服二钱,早暮温酒各一服。并谓“此人参与五灵脂并用,最能睿血。”?睿者,通达也。就是活血之意。
《张氏医通》云“血在隔膜之上,非五灵(脂)无以睿之。”显然,五灵脂善疏通瘀血,并用人参则效力尤佳。
《仁斋直指方》(南宋·杨士瀛撰):治血胀用人参、(炒)五灵脂各二钱五分,乌药、煨木香等药清水煎,空腹时服(引自何梦瑶《医碥》339页,上海科技出版社)。
许浚等《东医宝鉴》(502页,人民卫生出版社)引录了此方,并指出散血消肿汤也是人参、五灵脂同用,“亦治血胀”。
可见畏药并用,不但可行,而且能治疑难顽症。正如《侣山堂类辩》云:
相畏者,如将之畏帅,勇往直前,不敢退却……圆机之士,又何必胶执于时袭之固陋乎?
这种说法是很有道理和依据的。由此,我开始了动物实验研究,结果证明无论是人参、五灵脂等剂量并用组、还是人参高剂量组和人参低剂量组配伍五灵脂,对小白鼠均有抗疲劳作用,和对照组相比,统计学处理后,都有显著性差异(P<0.01)。由此可以提示,五灵脂并没有抵消或减弱人参的抗疲劳的功能。这无疑是对“人参最怕五灵脂”之说的一个否定,从实验角度推翻了按“十九畏”用药会产生毒性或劣性之说。那么,“十九畏”本质就是《神农本草经》中所说:“有毒宜制”,即畏药合用可抑制对方毒性(或偏性)而增强或发挥临床疗效。我1979年8月离开地研所,调转到宁波市医学科学研究所之前,把我的考证和实验报告用写成了中文和日文两种文本,分别投稿给《浙江中医杂志》和日本《漢方研究》。不久,在1980年第一期的《浙江中医杂志》上就全文刊出,而且还被收入了人民卫生出版社编辑出版的《中医年鉴》之中。最为想不到的是我的大学老师杨大宗教授突然发现我的这篇论文在日本已经发表,他高兴异常,特地写信通知了我这件事。一个大学才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能在日本权威性的学术刊物上用日文发表论文,这在当时的中医药界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我用日文在日本《汉方研究》发表的论文而且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很快我在宁波收到了日本方面寄来的10,000日元的稿费。因为在国内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不但鲜有稿费,而且还要自己交“版面费”。所以,这来自日本的稿费使我惊讶不己。一万日元,这个数字在当时在国内不能说是天文数字,也是够惊人的了。尽管折合成人民币也就是几百元,但是在宁波医学界引起的轰动是很大的。当时这笔钱是通过中国银行宁波支行转来的,但是当我拿着单位证明信和户口薄、工作证去银行取钱的时候,却明确被告知:外汇不能取出,也不能兑换成人民币给我,而是必须要存放在银行里,支援国家建设。但是,银行根据有关政策,给了我为数不少的外汇卷(华侨卷)和糖票、油票等——你可能不知道,当时这些外汇卷和票证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是何等地珍贵!何等地稀罕!何等地令人渴望!
当时的外汇卷尽管我在以后的年代里,不仅论文,而且有论著在韩国、美国出版过韩文版和英文版以及在台湾出版的汉文繁体字版,但感受都没有那次那么兴奋,那么激动。我和夫人当时拿着外汇卷,在平时连门都不让进的“友谊商店”购买了不少“缺货”——吃的、用的都有,满载而归!

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