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变数

（▲　画：陆梅）
变数
文｜张欣
二
浩明到沼泽音像公司上班以后，社会上各种各样的音像公司突然像雨后春笋似地长了出来，中国人做事喜欢一窝蜂，小至女人纹眉、纹眼线，大至炒股票、搞房地产。比如现在时髦当经理，楼上掉块石头砸了五个人的头，其中三个都是总经理，另外两个是部门经理和项目经理。这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事。问题是音像公司一多，竞争就格外地激烈起来，《小李飞刀》的版本就有七种之多，可是销售市场就那么大，没有绝活儿，人家干吗要买你的盒带？！
而找绝活儿又谈何容易，浩明和其他推销员想的一切招数，拿到公司商业情报部一核对，三分之二是与其他公司撞车的想法，还有三分之一不看好，没赚头的选题。
做亏了几种盒带之后，总经理开始按兵不动。
推销员的工资是象征性的，浩明初来乍到，基本工资比在党校时还少。母亲也没想到大环境变得这样快，感到特别对不住浩明，时时看他的脸色，有时背着丽明要给浩明钱，浩明倒没埋怨母亲，也坚决不肯要她的钱。但生活是一件很实在的事，至少他和文秀就不能随时去节节舞厅了，很多时候文秀还要请他吃宵夜。
文秀并不抠门儿，可是她的母亲、菜场卖鸡的香姨却是一分钱看得比车轮子还大。香姨长年开膛破肚地卖三黄鸡、竹丝鸡，渐渐身上有一股洗不掉的鸡屎味儿，久而久之人就叫她“鸡屎香”，她也不恼，照样粗声大气地与人打招呼。文秀每个月的工资必须如数交给母亲，说是替她存起来，以后嫁人时用。浩明在文秀面前把胸脯拍得扑扑响，言道：“要嫁还不是嫁给我，告诉你妈现在拿出来给我们用好了。”文秀光笑不说话。
话是这么说，浩明怎么会用文秀的钱？！文秀的零花钱很少，到了月底，浩明和文秀是两手空空，一贫如洗，就只好到老年退休工作文化站去看免费录像。都是些老掉牙的片子，还有叽里喳啦的粤语，其间老年人的叫骂、咳嗽声不绝于耳，红双喜牌香烟烟雾把入熏得喘不上气来。
浩明对文秀说：“你一个礼拜别来找我，我非在家想出一个好主意，捞它一票。”文秀道：“我找你你就没主意啦？”浩明痛惜道：“爱情使人愚蠢嘛，再加上斗志涣散，什么来钱的招儿都没有。”文秀啐他一口道：“我就一个礼拜不找你，看你还能变出钱来不成？！”
第二个星期，浩明果然像圈鸡似地把自己圈在家里，搬出自己从大学读书到在党校工作时陆续买的书和杂志，一目十行地哗哗乱翻，心想凭我这么丰厚的文学积淀，何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总会有些灵感冒出来吧？！
憋到第四天，还是没见什么姗姗来迟的灵感女神，文秀倒熬不住了，在楼下的天井里往楼上浩明的睡房窗户上扔小石子。浩明屏着一口气不理她，苦思冥想到深夜12点，心想，金庸和古龙都叫大大小小的音像公司做烂了，广播电台也来凑热闹，什么热门就播什么，做法是短、多、快，看来武侠类的有声读物是辉煌不再了；重新推出一个新歌手，现在不是时机，因为总经理捧红了沼泽音像公司的招牌歌星南国一点红。南国一点红又给公司带来了滚滚的利润，盒带发得最好时有四五十万盒，总经理乐得每天嘴巴都像广州的一种点心——笑口枣，咧得收不拢。直到现在两个还姘居着呢，总经理哪有心思另捧一个小歌星？再说民歌大联唱和怀旧歌曲回顾展，也是一阵风的事，救活了几个新音像公司，再炒也无疑是一道剩菜……想着，想着，浩明便捧着读大学时的一本旧书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浩明一觉醒来，发现手中的书掉在地上；同时有一张照片掉在地上。浩明睡眼惺忪地把照片捡起来，见是在大学时与同学的合影，顿时校园生活又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
最后，浩明有了一个自鸣得意的想法，把席慕蓉和汪国真的诗配乐朗诵录成盒带拿到大学校园去发售，绝对是有利可图的。
浩明从床上一跃而起，用毛巾抹了把脸就跨上老五羊牌破自行车直奔沼泽音像公司，刷刷刷地写出计划书闯进总经理的办公室，一口气讲完自己的设想和意图，盯着总经理的眼睛。
总经理池晓平半天没说话，既不看着鲁浩明，也不看着计划书，只是虚无地望着地板，情形像走神那样。浩明不知他怎么想，也就陪站着，内心里探着虚实。
突然，池晓平猛然在案上击了一掌，吓得浩明瞪圆了眼睛。晓平道：“你这想法好是好，可惜还温吞了一点。浩明你记住，在商场做事就要搏出位，搏到尽。”浩明不解地望着总经理，晓平笑笑才说：“人物换一换，不要席慕蓉和汪国真，换上自杀的顾城、海子……找最好的演员录音，最棒的作曲配乐……”浩明忍不住插话道：“自杀诗人代表作精选，大学生最喜欢这种东西。”
晓平笑着点头，并用右手食指贴住嘴唇嘘了一声，叫浩明不要跟制作部说这件事，直接从会计那领钱去办就是了。浩明深明大义地点了点头。
领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母亲怎么会为难他呢？总经理同意的，她问都不问便把钱挂账，借给儿子。浩明当天就去了省话剧团，请了两位一级演员担任朗诵。当优厚的酬金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的神情严肃、负责极了，这两个大老爷们儿乖乖跟浩明进了公司的录音棚，经过几天几夜的鏖战，样带终于录好了。这件事浩明干得很漂亮，同时他又颇有感触，一是池晓平在关键的时候比他棋高一招，这不能不让他佩服；二是位深深感觉到投入工作，并且把工作成果转变为金钱的魅力，这真是太吸引入了；三是在竞争中求生存可以大大锻炼和提高人的智商。
自杀诗人作品的盒带，销售情况出乎意料地好，因为不仅自以为与众不同的大学生们喜欢这类东西，就连久居喧嚣之中已变得麻木不仁的都市人，也想听听阴间诗人的死前心声。
领到提成的钱以后，浩明意欲请母亲、姐姐、秀秀吃一顿像样一点的饭，到海鲜城去吃。母亲说：“不如也请上香姨一块去吧。”丽明赌气道：“有她们家任何一个人去我都是不去的。”浩明也气道：“你不去就自己在家下面条吃喽。我还会打包回来请你吃啊？！”
丽明近期开始给浩明介绍对象，女方是丽明所在的房地产公司的同事。一天下瓢泼大雨，母亲叫浩明去给丽明送伞。浩明推了一下推不掉，又碍于血浓于水，浩明不计前嫌，跑去房地产公司给丽明送伞，结果丽明的女同事对浩明特有眼缘，一眼看中他，便缠上丽明帮她从中撮合。
本来丽明是从不帮人的，她的名言是：你倒了你自己站起来，我倒了又有谁来扶我？但这回情况不同，这位女同事是公司董事长的女儿，好好一个巴结太子党的机会，她是不会放过的。丽明怪癖是怪癖，但她有相当世俗的一面，并且赤裸裸地不加掩饰，你倒会因为她的真，不至于对她讨厌到家。
丽明向浩明力荐董事长的女儿，浩明虚荣地两眼发光问是哪一个，丽明说是穿短裙的那个。浩明失望道：“那么粗的两条腿还穿超短裙，除了她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选？”丽明道：“你真是地道的乡巴佬，今年香港又兴短裙，超级小甜心嘛。”浩明道：“超龄小甜心是真的，脸上有对称的蝴蝶斑，是不是嫁过人生过仔的？”丽明骂道：“乌鸦口，你别说黑人家，人家可是我们公司的女掌门人。”浩明手抚额头做眩晕状。
一个回合不行，丽明又软泡：“考虑考虑再答复我，不要一口回绝嘛，怎么比都比木脑壳强，人家可是房子、车子、大哥大一应俱全的。”浩明道：“那又怎么样？！你这么起劲，是不是你想要这些东西，所以才卖弟求荣？”
这件事一点可能都没有。丽明便迁怒于文秀，请文秀母女吃饭，她是一定要刁钻一番的。
文秀的父亲是饭馆的白案师傅，被聘到遥远的哈尔滨粤菜馆做糕点去了。
吵来吵去，横竖这顿饭吃不成，浩明赌气不吃了，买了一套师奶装送给母亲，然后就带着文秀去迪士高舞厅了。不过，他已不像从前那么贪玩，在沼泽音像公司干了一段时间，他发现暴发户们的头上的神秘光环已不复存在。凭他鲁浩明的小聪明，未必就挤不进弄潮儿的行列。
浩明在舞池里起劲地扭动着，变幻莫测的灯光在他的身上扫来扫去，他一会儿完全吞没在黑暗里，一会儿又在雪亮的碘钨灯下几乎变得通体透明。灯光急剧地变化着，忽明忽暗，时有时无，灯下的浩明与文秀一样，舞姿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卡通效果。
正当浩明准备大干一场，在音像界打好基础争得一席之地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他想都想不到的事。
往期：
变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