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随笔】谁来谁做主——漫话拟人

谁来谁做主——漫话拟人人，是行走的植物，看不见的根系牢牢地扎在泥土深处。是血肉丰满的移动山川，无形的经络血脉与大地相连。
所以， 我们归类为修辞的拟人，绝不只是一种精致的语言形式，它是最接近人类自然属性的精神呓语，深藏在遗传基因里的天地情怀，这是作为自然之子的人类，与同宗同族的骨肉至亲自然而真诚的认知与交流方式。
拟人是天赋与本色
让我们来聆听孩子的表达
《早晨》早晨5点天开始亮了而且亮得特别快我揉一下眼睛它就亮一点再揉一下就更亮一点
你看，在小诗人眼里，天空是多么的善解”孩”意，这个敏感的孩子要比别人多收获几倍的幸福因为她接收了大自然默契的配合与无限的宠溺。
《花纹》爸爸从凉席上起来身上布满了凉席的花纹很快那些花纹又回到了凉席上因为它们不愿流浪
读这首诗，你也许会羞愧成年思维的迟钝与贫乏，你也许会讶异于童心的敏锐灵动，能随时建立奇妙的连接，那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对流浪的同情与悲悯，以己度物的自然情怀。由此，我想到屠格涅夫笔下的男孩，他执著地把被海浪冲上沙滩的鱼儿一条条送回大海，因为他懂得:这一条需要，这一条也需要……孩子用未经矫正约束的思维天足踩在童真的大地上，那一串串足迹叫情怀。
拟人是欣赏与敬畏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文化保留了这种语言的童真。海峡两岸，源于共同的文化母体，龙吟凤哕，繁笔与简体的文字中有同样的天地情怀在呼应。散文家张晓风开宗明义:
《生命是一场大的遇合》一个民歌手，在洲渚的丰草间遇见关关和鸣的睢鸠，——于是有了诗。黄帝遇见磁石，蒙恬初识羊毛，立刻有了对物的惊叹和对物的深情。牛郎遇见织女，留下的是一场恻恻然的爱情，以及年年夏夜，在星空里再版又再版的永不褪色的神话。夫子遇见泰山，李白遇见黄河，陈子昂遇见幽州台，米开朗基罗在混沌未凿的大理石中预先遇见了少年大卫，生命的情境从此就不一样了。就不一样了，我渴望生命里的种种遇合，某本书里有一句话，等我去读、去拍案。田间的野花，等我去了解、去惊识。山风与发，冷泉与舌，流云与眼，松涛与耳，他们等着，在神秘的时间的两端等着，等着相遇的一刹——一旦相遇，就不一样了，永远不一样了。我因而渴望遇合，不管是怎样的情节，我一直在等待着种种发生。人生的栈道上，我是个赶路人，却总是忍不住贪看山色。生命里既有这么多值得驻足的事，相形之下，会不会误了宿头，也就不是那样重要的事了。
这里的遇合，不是偶然的邂逅，更不是不期而遇。
这里的遇合，是渴盼，是对生命意义的探寻:泰山之于夫子，黄河之于李白，幽州台之于陈子昂，大卫之于米开朗琪罗，原是他们执著追求自我精神的化身，寻找灵魂的建材，高筑生命之塔，让自己在生命的疆域更开阔更辽远。他们懂得:天地间自有另一个自己在冥冥中与本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让生命之境訇然中开。
这里的遇合，是赏识，更是真诚的敬畏:“某本书里有一句话，等着我去读，去拍案……山风与发，冷泉与舌，流云与眼，松涛与耳，他们等着，在神秘的时间两端等着，等着相遇的一刹。”
遇合是一场多么庄严盛大的仪式，它需要慎重的筹备和漫长的等待，需要感觉全开，全身心投入，一丁点儿的疏忽和懈怠，都是亵渎与不敬。
拟人让我们在一场天地的盛筵里，找到了合适的坐席，调整了得体的姿态，用最贴心的语气，与山川风月，丛花细草来一次酣畅淋漓的心灵对话。拟人是平等与尊重
简媜笔下人与物的交流则细腻温暖，朴实率性，是无须文化浸淫的天性流露。
儿童节是为了保障世界各国儿童的生存 权、保健权和受教育权，抚养权，为了改善儿童的生活，为了反对虐杀儿童和 毒害儿童而设立的节日。
谁来谁做主
(台湾)简媜
种几株桃树，当春风招惹她们怒放，山下牧童会因红雨而害起相思病，得用心上人名字煎药，才能治愈。养几头梅花鹿，水边捣衣的姑娘，看了鹿蹄，才知道绣不分飞的鸳鸯，别向往鹿迹。栽几棵还魂草，失魂落魄的人采了吃，会记起红尘里有他的归宿。写几卷闲诗，用松针钉在虬干上，日头来读，有日头意;月牙来读，有月芽意;蝴蝶来读，有蝴蝶意;人来读，有人世香。留一间柴屋，叫野雀当童子。若有人借宿，雀语会告诉他，山川是不卷收的文章，日月为你掌灯伴读。你看倦了诗书，你走倦了风物，你离了家，又忘了旧路。此地一间柴屋，谁进了门，谁作主!
你看，物对人的诱惑像小儿女手中的糖果一样直接，桃花与梅花鹿会勾起少男少女的相思病；而还魂草的慰藉如同亲人低声的呼唤。
“留一间柴屋，野雀是殷勤的童子，是传语的使者，山川是不卷收的文章，日月为你掌灯伴读。”世间万物都是如此率性又大度，慷慨而温情，“我为万物，万物为我”，所谓”天人合一，物我两忘”也就是这样的解读罢
“写几卷闲诗，用松针钉在虬干上，日头来读，有日头意;月牙来读，有月牙意;蝴蝶来读，有蝴蝶意;人来读，有人世香。”每幅画面都是一首抒情诗，这灵性，这韵致，这意境，随心所欲，悠然淡远，率性从容。”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原来可以有如此生动的表达。拟人的使命，是留存与激活每一种性灵的特质：千江有水千江月。
谁来谁做主，人人皆可为国王，生命间合该奉上无差别的平等和尊重，简媜一语道出拟人的本色。拟人是悦纳与回归
《对一朵花微笑》刘亮程我一回头，发现身后的草全开花了。一大片，好像谁说了一个笑话，把一滩草惹笑了。我正躺在山坡上想事情。是否我想的事情——一个人脑中的奇怪想法让草觉得好笑，在微风中笑得前仰后合。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半掩芳唇，忍俊不禁。靠近我身边的两朵，一朵面朝我，张开薄薄的粉红花瓣，似有吟吟笑声入耳；另一朵则扭头掩面，仍不能遮住笑颜。我禁不住也笑了起来。先是微笑，继而哈哈大笑。 初见此文，如遇贾府探春，”文采精华，见之忘俗。”有人这样评价:作者写这些草和花，点面结合，最富表现力的手法是拟人。看草花如人，对于作者刘亮程来说，不仅仅是修辞，更是一种对卑微生命的尊重和欣赏，是心灵纯净温厚的体现。同感，我还读到了人与草的默契与交流，彼此的悦纳和感染，人在天地间从不是孤独的个体，只需要我们默默地袒露情怀，以诚相待，则宾至如归。因此，世人爱极了陶渊明，天地之心必定炼就朴质高远绝不眩目的文化人格。“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诗人在东篱采菊，与菊互通心曲。一抬头，南山像不请自来的老友，倚仗柴门，吟吟而笑。目光交接的一瞬，天地间荡起一支清扬悠远的《高山流水》，自然与人的和谐统一，莫过于此。柳宗元的《渔翁》一诗中”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向来为人们所称道。我想这里最为动人的就是人与自然的默契吧。自然和渔翁有个秘密暗号，橹声一起，烟雾消散，阳光普照，山水撩起它神秘的面纱，展露它腴美的丰姿，呈现它的生机与活力，敞开心扉，悦纳、消释红尘中所有的创痛，让所有的落魄与不堪修复其淡然超脱的风度：自然从未辜负任何人的期待与信赖!这份期待与信赖，铸就中国文人的情怀与风骨，挥就无数困厄中气定神闲的山水文章。”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辛弃疾一生由武而文，由文而政，像一块顽铁，时而被烧红锻打，时而被冷置淬火，纵把栏杆拍遍，终是报国无门！所以，他最善用文字扬金戈之声，吐愤郁之气。可是面对妩媚青山，百炼钢亦化作绕指柔，铁血与柔情从不是悖论。”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自然不仅接纳，更重涓涓智慧的沃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此句通透地揭示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也解读了拟人表达的实质：人是自然的学生，要学会谦卑地说话。长髯飘飘的老子骑青牛，过函谷，留下一部《道德经》，不知所踪，他亲自践行了”回归自然，天人合一”的哲理，给后世文人以深远的影响，让我们的文化从未偏离精神家园。物种在减少，冰川在融化，地壳在震动，疫情在蔓延。我们曾认为的异己，其实是我们的手足。早在我们诞生之前，他们就是世界的主人。他们像宽厚的兄长，任由顽皮的弟妹挤占他们的座位，抢夺他们的资源。包容退让，直至遍体鳞伤，忍无可忍。 我们的语文教育应正本清源：拟人是素养与修行，拟人是自省与归位，拟人是文化自觉，是人面对自然的最佳距离，是天地万物心灵的拥抱和抚触，是积极的矫正与救赎。“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愿天地间的性灵自由往还。拟人从来不修辞。
作者简介
廖俊艳，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少小爱文章。读，不求甚鲜，写，信马由缰。做语文教师，发现兴趣只是半张入场券，笨手拙脚试图窥见语文真容。幸遇王君，幸入语文湿地，信仰语文是文字化的生活宗教，追求真语文与真性情相互浸润，同生共长。
制作：孔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