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智原创：和狗说人话

和狗说人话
文∕赵远智
在漫长的人类进化中，狗是第一个和人相依伴生存的动物，殊不知，它的始祖是人类避之不及且恶名远扬的狼。
我自小不敢招惹触碰任何毛茸茸的生灵。对那些谈起自家爱犬便眉飞色舞的人常报以不以为然的不屑。
多年前的一天，下班忽然见家中一只巴掌大的小狗蜷缩在沙发上，见人进来毫无反应，只是有些惊恐的瞥我一眼然后又缩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是我在家中第一次看到除人之外的狗猫之类的异物，浑身顿感异样，便悻悻地责怨家人怎么回事。原来小狗是在孩子的央求下在犬市上花六百元买的，或许是狗贩子做了手脚，狗狗当晚就感觉不对了；怯怯的目光黯然失色，嘴角不时有白沫流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满是无助乞怜……狗狗叫博美，在阅读的经验中此类玩物惯常是依偎在贵妇的膝上和怀中的；落地的纱幔微掩，和煦的阳光和下午茶相伴，一双奶油色的玉手抚弄着毛茸茸的悠闲时光，将散淡和百无聊赖的日子抻拽的很长很长……
第二天一早，不知老婆哪里来了胆量，去宠物医院买来一堆东西说是要给狗狗打针。我惊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按她的吩咐壮着胆带上手套摁住那张颤巍巍的身子。或许是连呻吟的气力也没有了，血腥的针头打上去小狗居然没什么反应，如此这般，几天后狗狗竟然下地贵步轻挪，一步不落地跟在身后摇尾乞怜，样子煞是可爱。狗狗一定知道自己重又活了一次，对家人的来去异乎寻常的敏感，你坐在那里不动还好，稍一起身哪怕三步之外必也亦步亦趋，门厅里的衣服、提包、钥匙最能刺激它的神经末梢，稍稍一动便令它紧张万分；那是又要孤守的信号。我好几次出门找不到钥匙，情急之下发觉狗狗若无其事躲在一旁，凭直感猜想到一定是它干的好事，最后果然发现钥匙被它藏到沙发下面。
最初的爱怜想必缘于一个弱小生命奇迹般的复活——不知何时我开始对其有了万分真切的疼怜，很愿意享受下班回家时它踮起前肢渴望爱抚的样子……世界上没有一种动物产生的依恋让人这般心弦拨动五味杂陈；当一个鲜活生命的存在寄望于你的给予时，会使原本心生麻木的人陡升出从未有过的侠骨柔肠，生命的犄角也随之散发出异样的人性光彩——人如此，其他动物亦可有这般的感动：雄狮逼近，豹子慌乱中救起一只颤巍巍的小羚羊躲入密丛；一个走失的孩子在狼群中活下来，成为了“狼孩”……
晨光暮霭里牵着小狗穿街走巷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主人们的亲昵呼唤真切自然、温情脉脉，宛如子女出其左右。励志的告慰中常耳提面命叮咛切勿玩物丧志，扪心而论，移山填海之志常起于青萍之末，无疆之爱，大多落魄之时被温暖之手抚慰唤醒，一个瞬间的热血腾涌，也终将积蓄成克利夫兰火山般能量倾泻之势。人类社会发展最迅猛的这二三十年，正是家犬宠物走入人们家庭最快、狗肉节之类陋习狂遭讨伐的一段时间，除了生活水平提高﹑家庭结构发生变化﹑竞争生存压力日趋沉重﹑人情淡漠之外，我想，还有其他待探的缘由。
萨拉热窝战火中，一只走失小狗千里寻主的故事让我感念不已﹑为之动容；
一位鳏寡老人被120急救车送往医院时，相依为命的爱犬紧追不舍；人们只好停车将其一起带往医院；对于危境中的老人而言，爱犬的相守或许和急救针同样重要；
邻边郊区，一只狗狗被疾驰的汽车不幸撞死，村民们将其埋入旷野，一只异性狗在墓丛前，数日不吃不喝常卧不起；
某人厌弃自家的狗，装入麻袋弃于城外，数日狗又重回主人身边。某人毫无所动，再次将其装入麻袋远弃，路上见麻袋里没有了动静，打开方知狗已经咬破舌头自杀，羞愧的主人失声痛哭……
无语。
波澜于胸却依然无语。
当克林顿﹑布什一脸真诚的出现在元旦献词演播室时，国人们惊诧的听到了和希拉里﹑巴蒂(爱犬)﹑劳拉﹑巴尼(爱犬)一起，祝全世界各国人民幸福快乐的祝福声。这些政客们知道，进入白宫不牵只狗是万万不可以的——人们会在你对异类的冷暖亲疏中，触摸到一国之尊的行为底线和普世情怀；平凡着的时候才可能是非凡的，有时平凡的姿态比高大全更能感染世人，更能彰显前世的血统和今世的教养，所以他们愿意以这样的姿态示人；牵着爱犬和异国政要在白宫草坪上谈笑风生，或在戴维营农场穿着牛仔装进出马厩，亦或在风光宜人的海滨沙滩和老婆孩子嬉戏玩耍……国人们在数年后的解禁照片资料中才可以见到这类东西，传统的思维定式中看重的是三省吾身、勤勉施政，此等玩物丧志之举不仅令人不齿且遭人诟病……
坐地日行，谁能想到弹指间我们这个威风凛凛的泱泱大国，也竟成了狗狗们的天堂。
看惯了塞伦盖提草原和职场嗜血成性的残杀，在一天的奔波辛劳如履薄冰之余，在久未儿女电话和敲门声响起的黄昏，你的怀里和膝下依偎起狗狗温暖的身子，无论你的大意和漫不经心让它饥肠辘辘空守过多少夜晚，它的目光依然热切执着无一丝责怨。是，它的察言观色无微不至，对你的情绪温差了然于心——但惟独不知道你的荣辱升迁和宅第大小、等级辈分和存款厚薄……
不知哪天起我们习惯了和它说话，似乎它也习惯了似懂非懂佯装成忠诚的知音。
我观察身边不少人有了狗狗陪伴后和过去已判若两人，变得愿意交流更富同情心，更愿意将热忱的问候和关切投向困窘中的人们——来自灾区的地震、冰雹、海啸、矿难常使他们寝食难安泪眼婆娑，路遇的跪求乞讨、小贩的汗水愁容，也频频使其琴心拨动、解囊相助……
其实，任何一个生灵只要与其毫无芥蒂和隔阂相处下去，都能成为打开认识世界和自己的另一扇窗子，只是人类独行的太久毫无察觉罢了。
毕竟，所有的生灵共拥一个家园，何况人与人呢……
【作者简介】赵远智（男），原济南电视台电视剧制作中心主任，作家、编剧。其作品曾多次获全国“飞天奖”、“金鹰奖”，省级、国家级奖项。现为山东人文艺术研究院执行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