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梦境里的追忆，足尖上的芭蕾

惟物论 第083期
口述 | 叶 青 主播 | 张钰良
出品 | 惟物论FM
嘉宾介绍
叶青，演员，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因饰演电视剧《步步惊心》玉檀备受关注，2006年，出演第一部电影《爱魔方》。后相继在《小城大爱》《杜拉拉升职记》《无底洞》等影片中扮演角色。
01
我12岁小学毕业以后,就去了辽宁芭蕾舞团学习芭蕾舞，是怎么样一个契机呢？当时芭蕾舞团去我们牙克石市招生，我出生的这个地方是一个特别小的地方，其实在招生前一年的时候，我一直在学跳业余的舞蹈，那时就有山东的一个舞校过来招生。我当时是舞蹈队里最小的，个头最矮的那一个，就被人挑中了。他们说这个孩子可不可以去我们学校上学？我妈当时就说，孩子太小了，洗衣服不会洗，什么都不会，怎么能让她走呢。所以，第二年辽芭过来招生的时候，我妈才会又权衡了一下，看我是不是可以去外面闯一闯。当时我妈跟我奶奶，跟我爸，还有家里的所有人一起商量一下，说孩子去沈阳怎么样？最后，家里就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让我去沈阳学芭蕾。
我记得我小时候不光学舞蹈，还学过小提琴。我妈当时就问我说：“因为你要上学，所以这两个你必须二选一，取舍一个。”
我说：“好难选啊，因为我都还蛮喜欢的。”
然后我妈说：“不行，因为你又上课，周六周天业余班又学这学那的，你太累了。”我说：“那我还是跳舞吧，我还蛮喜欢跳舞的。”
为什么我妈让我去跳舞呢？是因为我小时候太瘦了，不吃饭。我妈就觉得这孩子天天不吃饭，这不是找揍吗？她就特别想揍我。每天吃饭的时候，我爸看着我那个眼神，就奇怪我怎么就不吃饭，饭有那么难吃吗？有那么难以下咽吗？所以，他俩就说让孩子去跳一跳，运动起来可能就吃下去饭了。
结果，跳着跳着我反倒喜欢上跳舞蹈了，对饭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反正也挺奇怪的。
为了让叶青好好吃饭，家长送她学跳舞，
跳着跳着她反倒喜欢上了跳舞
后来，辽芭过来招生，家里人商量了一圈以后，决定让孩子去外面闯一闯，可能会有点什么成绩呢？既然家长们都觉得可以去，那好吧，我作为一个小孩根本就没有什么潜在的意识，设想我的将来会怎么样，我觉得还蛮兴奋的。
结果我去了沈阳以后，在一个新城市，所有的环境都是陌生的，芭蕾又是新鲜的东西，我之前学的都是民间舞，是正常的那种民族舞。芭蕾是个啥？我完全不没有概念。一上课就开始压脚背，脚背有这么重要吗？我就很不理解。回想起那时候压膝盖、压跨、压腰、压腿、甩腰，每天弹跳，感觉就像一个魔鬼训练营。
一上课就把杆练习芭蕾的基本动作
每天早上，因为有早功，我六点多就得起来，然后七八点钟就开始上课，一天大概能有个六堂课，可能某一堂课是有外教老师的，我们所有的形体课都是老师现场弹奏钢琴的。我记得小的时候，所有小朋友都是陌生的，十个人一个寝室，也有六个人一个寝室的，睡那种上下铺。那会儿我就觉得天天上课特别的难过，每次一听到老师弹钢琴曲的时候，我们开始做普利耶。普利耶是我们的一个专业术语，就是下蹲、把杆的动作。钢琴声一起，我的眼泪就哗哗往下流。你知道吗？音乐的魔力好像就在于这儿。当我听到一个舒缓，又不跳跃的旋律，做着把杆上的动作时，我望着窗外，我就会想家，然后就想哭，觉得家里把我撇到了一个谁也不认识，非常陌生的一个环境的时候，一个小朋友可能就会有那种想哭的冲动。
训练的痛苦和陌生的环境
让学舞的小朋友总有想哭的冲动
晚上回到寝室就开始给家里打电话，那会儿还是用IC卡打电话，所以每个人都在电话机前排队。教学楼的楼梯是一层一层的台阶，不同的台阶上都有电话亭。我就排队等着期待下一个快到我了，我要给我妈打电话，我要给家里打电话。轮到自己时，我刚打过去，一张嘴就喊了声妈！然后哭得鬼哭狼嚎，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这时你哭，好像也没觉得丢人。就是想哭，我说：“妈，我想你！”那是我刚去辽芭的时候，所以特别难过。因为后面还有人等，所以挂了以后，回到寝室。
到了熄灯时间，熄完灯，猫到被窝里，你就听到起伏的哭声，每一个孩子都蒙在被窝里哭……
02
在我们跳芭蕾舞的时候，袜子和芭蕾鞋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小的时候就穿那种肉色的袜子，还没上升到足尖鞋，后来就穿体操服和大袜，大袜也是肉色的，或是白色的。体操服就属于班服。班服有蓝色，深蓝色的，但都是被团里选好的，交点钱之后，大家都穿一样的，比较整齐。
足尖鞋真的是特别特别的贵。那会儿足尖鞋，就是那种绸缎面的，我记得要60多块钱。如果你要买那种更好的品牌的，就得一百多块，非常贵。我们家其实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我妈就是一名工人。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退休了，他那种退休还是买断，那会儿是这么叫的。意思就是直接你给一笔钱，你就可以拿着这笔钱就买断了。我们家是北方人，北方人喜欢蒸桑拿、搓大澡、按摩，所以家里就开了洗浴中心。那会儿店开得很小，不是很大。而我的学费很贵，好像就已经高达1万多了，因为它是私立学校。当时还有同学，学了一半没有钱交学费就走了，就很可惜。我们学制六年，他可能上到三年级，家里实在没有钱来付学费了，所以没有办法就只能走了。我比较幸运的就是家里还有一家洗浴中心，再加上家里的亲戚，包括我奶奶都还蛮支持我去外面学习的，同时也借了点钱，才交上学费。
足尖鞋是做芭蕾动作必备的装备
足尖鞋那么贵，大袜也得花钱。你穿两天大袜，如果说破了个洞，你可能还能对付对付，缝两下。但是时间久了，你不可能老穿那一双，你得换洗，反正需要的东西好多，我觉得最记忆深刻的肯定是足尖鞋和袜子了。
我穿短袜的时候，是不穿芭蕾鞋的。因为我们的芭蕾鞋要这么绑在腿上，一下一下特别有规矩的绑成一个结，然后塞到里边。我一般都是穿大袜的时候才会去穿芭蕾鞋。穿的时候，先是袜子，然后再加一层脚垫，看过电影《黑天鹅》你就会知道，它里面要有一层垫，垫上后才能再穿芭蕾鞋。
芭蕾鞋的束带要按规范绑在腿上
我们的芭蕾鞋前面是平的，小的时候穿芭蕾鞋练功，掉脚指甲盖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个过程真的是让我印象深刻，指甲盖掉落的时候，你感觉先起来那一层指甲，你不会觉得疼，因为就像你的换牙是一样的，我还会拿起来看它怎么长成这样子。这也是很新鲜的一种感觉。
其实，我的脚长得很不太适合跳芭蕾舞，因为我的二脚趾头比大脚趾头要长一点点。跳芭蕾的脚应该长成什么样子，这都是有规定的，最好是四个脚趾头一般齐。这样你的四个脚趾都能杵地，这样要来得更稳。而且我们穿着舞鞋转圈圈，你所有的重力全是在脚趾头上，所以非常的难。
电影《黑天鹅》剧照
我在班里其实条件不是很好，我说的那个条件就是外在条件。譬如说我的小腿，我小腿骨骼就是长得这样。你不像有的孩子长得很直，所以外在条件没有其他孩子那么好。小时候我就是瘦，我感觉这好像是老师能让我站在中间把杆唯一的优点了。我记得我最好的一个朋友，她就跟我说：“你知道为什么让你站中间把杆吗？”
我说：“为啥？”
她说：“就因为你瘦，你没有其他的优点。”
我说：“哦，好像可能是吧。”
小时候，我就是这样，人家说点什么话你也就信，人家说点什么，你也觉得好像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反正我觉得学芭蕾那段时间，确实是记忆深刻。其实，对我后来的表演以及人生都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所以，我也很感谢，虽然那段时间很闷很苦，但是还是感谢。
03
我是2000年开始学的芭蕾，2006年是应届直接考的大学。我小时候可爱显摆了，我们每个班都有联欢晚会，每个班出几个节目，我上台唱歌、跳舞都参与，跳的还是爵士，我就自己编动作跳，还唱英文歌，其实我都没学几句英文。我记得我又唱了一个萧亚轩的歌，叫什么来的？歌词唱道：“头发甩甩，大步的走开。”我印象特别深刻。
唱那首歌以后，团里有一个老师，他看了我的演出。这个老师是副团长，特别像艺术家的那种，特别有距离感，一看着他，我就害怕。他就说：“叶青，我看了你那个晚会唱歌。唱的特别好！你毕业了，你有什么想法吗？”是马上要毕业了。啥想法？我根本没有想法。如果我留团外在条件不好，那就想当一个群舞，在舞台边边跳舞吗？人家留不留你，还是一回事呢。或者当老师吗？当时真不知道自己干嘛。然后他说：“要不然你考电影学院吧。”
我说：“电影学院是……是啥？”
他说：“就学表演的。”
然后他说：“你考电影学院、中戏什么的。”他说，“赵薇就是从那出来的。”
我当时没有一点头绪，心想，你一个跳芭蕾的小屁孩，突然间想考什么大学，我们那些同学都没有说想考大学这种心愿，而是什么呢？要么留团当老师，要不然留团当演员，或者是自己出去当老师，根本没有说想往上考的。
老师说：“我给你找老师。”
叶青学芭蕾舞时的照片
后来，我爸我妈来了，我就跟他们说了这么一个事儿，其实，杨一璞老师是特别好的一个老师，像爸爸一样的一个老师，把我当成一个女儿来看待，觉得我有条件能考上。他就帮我找老师，找的老师也是我们辽芭出去的一个老师，后来在电影学院当老师，挺巧的。后来我就在她那儿集训三个月。你是有这个天分，但是依然要面对最实际的东西，你怎么可能抛离掉这些东西呢。
我当时上课、吃住就在老师家了。因为这样会比较方便，每天起来就可以上课了，几个同学一起上课，然后给老师交一点生活费，也不用再去租房子，再想其他东西。后来，我又上了三个月文化课。我们考艺术院校是先考专业，所以专业先集训，考完专业，我觉得我已经爱上了考试，就特别喜欢考试。考试会让我觉得自己特别有生命力。你准备一个段子，准备两个独白，然后表演即兴的那些小品。考电影学院时，我一点都不紧张，完完全全是享受的过程，你会去享受考试，还有对手，还有一些虚无缥缈的题目，比如说让演你螃蟹，然后让你形体上去模仿，除了螃蟹，还有狗狗、猩猩这些东西，你会很享受。补习文化课以后的一段时间，录取通知书就陆陆续续会下来。
叶青非常享受面试表演的过程
考上大学以后，的确是再也没有那些束缚，譬如说体操服的舒服，芭蕾舞袜的束缚，还有脚尖鞋的束缚。所以，我也喜欢穿宽松的衣服，让身体更舒适。不跳芭蕾了，大袜、短袜也不穿了。反正肉色的袜子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但是偶尔我还会很怀念。
我经常做梦，梦见我下树杈，这么一躺，抱着我的后腿就特别的软。或者梦见我还在跳芭蕾，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把芭蕾舞再捡起来。我又自己在网上去淘这些以前很熟悉的东西，足尖鞋、软底鞋、大袜。我好像很少把它们拿出来，但是它就在你内心的那种深处，你就很难去讲它到底是一个存在，但是我经常会做梦，梦到我跳舞，就在跳芭蕾。
本期背景音乐
Life goes on waltz- 羽毛田丈史
Piano Sonata No.8 In C Minor, Op.13 -＂Pathétique＂ – 2. Adagio cantabile- Emil Gilels
Nocturne No. 2 in E Flat Major, Op. 9, No. 2-Arthur Rubinstein,Frédéric Fran?ois Chopin
Piano Sonata No.14 In C Sharp Minor, Op.27 No.2 -＂Moonlight＂：1. Adagio sostenuto – Wilhelm Kempff
東風-piano- 折戸伸治
– END –
下期嘉宾
宋文，导演、FIRST青年电影展创始人，2006年于中国传媒大学创办大学生影像节，2011年落地西宁，更名为FIRST青年电影展，影展举办十余年来，一直致力于新锐导演的扶持和艺术电影的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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