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麦穗?玉米粒(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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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麦穗?玉米粒
作者:李 罡
主编:非 鱼

小寒节气那天,从朋友圈里知道老家下雪了。这样冷的天,给母亲打电话叮嘱她赶紧架起火炉生火取暖,母亲却说不要紧,暖和着呢。我明白这是母亲安慰我,不想让我担心罢了。电话通了十多分钟,母亲没有挂掉的意思。电话里,她兴奋地告诉我,红儿,你知道么,我今年在田里捡玉米捡了多少,你想不到吧?晒干了,收拾好,整整装了五个大化肥袋子,少说也有一石,前两天我打了十多斤玉米榛子,过年回来给你熬玉米榛子喝。可香了,现在的人,把粮食不当粮食,糟蹋大了,唉!我有点不可思议,真能捡来那么多啊!母亲说,可不是嘛,一块地一块地走过去,我捡了整整一个多月呢,每天早早吃完饭,我就和梅娃一起出去大田里呢。
挂断电话,我的眼前总会闪现着这样的一幅场景:秋天萧瑟的风声里,两位年近耄耋的老人,蹒跚在玉米秸秆丛生的大田里,她们身背着蛇皮袋,眼睛在玉米秸秆之间仔细搜寻,这种收获过的田里,总会有落下来的玉米棒子,母亲所说的捡玉米,就是这样在别人已经收获了的田里,寻找那些遗漏掉的玉米棒子。这个在老家的方言里,叫做净玉米。
我能想象到,这种非常辛苦的活路,她们花白的头发被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掀起,变得凌乱不堪;她们满是皱纹的脸庞,让那干硬而锋利的玉米叶子划破;她们粗糙的双手在玉米秸秆上捏弄摸索。整整一天,不会回去吃饭,饿了,啃几口随身带着的锅盔,喝几口茶杯里已经冰凉的开水。累了,就在田间地头坐下来歇息一会。她俩时不时的说笑声随着秋风飘散在广袤无垠的田野。偶尔,会惊飞觅食的麻雀,或者,一只野兔会从她们脚边敏捷掠过。我仿佛听到她们爽朗的笑声,看到她们捡到一个玉米棒子之后兴奋的神情。当然,对于如今富裕起来的村民不爱惜庄稼的状况,她们也会唉声叹气评价一番,她们啧啧叹息的埋怨不解,我能够感受到。
太阳落山的时候,她们就会背着大半袋子玉米棒子回家,乡村蜿蜒曲折的小径,夕阳拖长了她们的身影,佝偻的身子愈来愈矮,然而肩膀上沉甸甸的玉米让她们开心快乐,这又是一个收获满满的一天。
回家之后,天快黑了,生火做饭,算是对辛苦了一天的自己的犒劳,抱柴烧炕,收拾妥当,就会解开装着玉米棒子的化肥袋子,把一天的收获倒在地上,边看电视边剥玉米,甚至一颗一颗搓下来玉米粒,第二天晾晒在院子里。
一个多月啊,我的老母亲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捡拾别人遗漏没功夫甚至不屑收拾的玉米棒子。回家了还要剥掉玉米皮,再一粒一粒搓下来,然后晾晒拾掇干净,最后装进大化肥塑料编织袋里,那是一袋可以装满一百斤的大袋子啊!母亲少说有一石,的确不假,我估算着,只多不少,应该接近五百斤。在老家,粮食一石四百斤。一个月的时间,一天将近二十斤干净的玉米粒,玉米棒子带皮和干净的玉米粒大概是二比一的重量比例,也就是说,每一天,母亲背回家里的是四十来斤的重量。在别人收获了的大田里,要走多少路,才会有这么多的回报啊!
只有挨过饿的人,才知道粮食的金贵;也只有从那个困难岁月里的走过来,也才从心底里珍惜粮食,母亲,就是这样的人。

暑假回家看望母亲,因为今年假期有很多事情,也就待了一天。回去那天,我在家里门前的水泥地上看到晾晒的二十来个平米的麦子,我以为是别人家的粮食,后来吃过午饭,母亲招呼我出来起场,我才知道这是自己家里的。我多年前就把家里的土地给了两个妹妹耕种,大妹妹家经管着我的四亩果园,二妹耕种着三亩责任田,每年小麦玉米轮番倒茬种着。后来母亲告诉我,那些麦子,就是她在别人的地里捡拾回来的,那些麦子,收拾干净,整整装了两袋子半,足足有二百多斤啊。二百多斤圆滚滚的麦粒,那是母亲花了多少时间一个一个麦穗捡回来,一点一点在簸箕里搓出来,收拾干净再晾晒收集起来的。我当时没有多想,只是叮嘱她大热天注意自己身体,不要那么劳累,现在白米白面没必要那么辛苦。我记得母亲当时说的一句话,不是缺不缺吃的事嘛,是看到好好的麦穗丢在地里可惜呢。
今天联想到这些,我是真正在心疼母亲辛苦的同时,为母亲这么爱惜粮食而感动,而自豪!手里有粮心底不慌,这个大道理没有多少人不懂,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国家,也是同样的道理。但是能够切切实实在生活里不浪费粮食的人有多少,更不必说爱惜珍惜粮食了。
我不难想到,赤日炎炎的夏天,望不到边的麦茬地里,弯着腰捡拾麦穗的我的老母亲,身子越来越矮,没有一丝凉意的田野,亮光光白晃晃的让人炫目。母亲却一次又一次弯腰起身,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滴进脚下灼热的土地,尘土飞扬在她的头发,泥土混着汗水,有时候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拿出随身的粗布手帕擦一把继续前行。甚至在路边,她会捡拾那些收割机遗漏下来麦粒,一颗一颗,捡起来装进口袋。
二百多斤麦粒,是母亲走过多少麦茬地,晒过多久毒辣辣的日头,花费了多少本可以在树荫下歇息的功夫,一个个麦穗,一颗颗麦粒聚集起来的,其中的辛苦劳累,不言而喻。

总是想起小时候的情景,母亲带着我在山沟里挖药材,在生产队里收获过的麦地里捡麦穗,在秋天的大田里净玉米高粱,捡黄豆,挖甜菜块土豆白菜根,那些困难日子里的经历至今想来让人心酸不已。也就是因为这样辛苦的劳作,我们才挺过那些青黄不接的日子,一天天长大。
那时的生产队里,社员忙碌一年,出力流汗拼死拼活,也分不到多少粮食,遇到干旱缺雨的年成,情况会更糟糕。所以队里秋天收获过的大田,在没有挖掉玉米高粱秸秆之前,母亲经常带着我去捡粮食。半截玉米棒子,我们如获至宝,一绺掉落的高粱穗子,我们珍惜有加。因为玉米高粱地里经常套种着黄豆和土豆,所以我们拿着小镢头,可以刨到半块的土豆,完整的都是个头小的,能够遇到拳头大的,那就是宝贝了,因为大多数只有鸽子蛋大小。还可以捡到毛豆,那些在收获过程中散落下来的,整棵的很少,只有运气好的时候,一大块大田里遇到两三个。很多时候,只能捡到鼓鼓囊囊的豆荚,或者落在地上圆滚滚的黄豆粒。见到她们,感觉那么可爱亲切,有一种无法说出的快乐和幸福。
那时候生产队唯一的经济作物就是甜菜,我们俗称甜萝卜。这种块茎硕大的作物,是制糖的原料,当时生长队挖出来的甜菜块根堆的小山一样。甜菜叶子一般做了牲口的饲料,那些嫩点的叶子可以捡回去晒干作为过冬的蔬菜。当大拖拉机一车一车把收获的甜菜块运完之后,这块地,又成为我们寻找宝贝饿战场,被社员遗漏没挖出来的甜菜,我们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挖着,蒸熟来吃甜甜的,可以充饥的。更多时候,我们捡到半截或者一块的,一天下来,也能捡到不少。
那些年,就这么度过粮食极其欠缺的年头,在夏天的麦茬地,在秋天的玉米高粱田里,不停地弯腰起身,一次次挥舞着小镢头,或者捡拾一颗一颗的玉米粒黄豆粒,填饱我们饥饿的肚子,慢慢长大。

因为缺什么,所以才会珍惜什么。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母亲珍爱粮食,和她的经历有关。
母亲十来岁的时候,外婆一场病撒手人寰,从此,外祖父就拉扯着十来岁的母亲和六七岁的舅舅艰难度日。一家三口相依为命的艰辛光景可想而知,年幼的母亲早早承担着家里的所有家务,洗衣做饭,浆洗衣服,喂猪养鸡,所有的琐碎家务一肩挑。除此而外,还要和外祖父耕种田地,收获庄稼。
那些困难的时光,她学会了那个年龄段不应该承担的生活技能,春天里扶犁耕地,夏日的艳阳下挥镰割麦,秋风中割谷子掰玉米,冬闲时节,带着舅舅捡拾柴火,推磨碾米。就这么一天天长大,那样的经历,粮食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金贵,那都是自己流汗出力所得。而这样的生活伴随了她的一生,所以,对于粮食的珍视也就不难理解。

年过七旬的母亲,身体依旧硬朗,闲不下来的时候,总是要做她一辈子都在做的事情,劳作,像牛一样劳作。不必说院子里的菜园子,里面各类常见的蔬菜应有尽有,萝卜白菜,韭菜大葱,茄子辣椒,黄瓜葫芦,西红柿四季豆,她都侍弄的清清爽爽,一样样长得精精神神。农闲时候,她自然闲不住,要奔波在田里捡麦穗拾玉米。
给了我们生命的母亲,用尽心血养育我们长大。仔细想来,她付出汗水心血的一生,何尝不是一粒粮食,卑微而金黄的玉米粒,微小而晶莹的麦粒。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李罡,陕西咸阳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业余写作,有多篇诗文散见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现任教于云南省丽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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