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把对自己的恨意从骨头上抹去

这有提升幸福感的一切
Rupi Kaur 的照片? From:pbs.org
PART01
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露比·考尔,知道她是ins上很受欢迎的诗人,诗集也登过《纽约时报》畅销榜。
前段时间也有读者来推荐国内新出的她的诗集《在爱的废墟上》。
今天午后我翻看读了,刚开始没有立刻进入。
因为我觉得,她的风格未免过于直白。但读着读着,我在书中遇到了不止一首打动我的诗,越来越能够感受到她的好。
那是一种蓬勃的生命力量。
我会觉得,书封上那句“治愈万千失恋者的现象级诗集”把她书写的主题大大窄化了。
讲述男女情爱只是诗集中的一部分而已。你会读到更广阔的议题:家暴、难民、战争、性侵、性教育缺失、父权社会对人的打压、移民的身份认同危机、少数族裔的艰难处境、性别歧视和刻板印象…
她不是只写爱恋,她有用诗歌、用自己的生命体验,去触碰、去书写真问题。
PART02
她会写社会、家庭对女性的不合理规训,她写母亲教导她:
坐下的时候两腿并拢像个体面的女性那样
不然男人们就会争风吃醋
她说只要我举止得体就能避免这类麻烦
但是问题在于/这毫无道理
我不能对一个事实视而不见
我得向全世界一半的人口解释说明
我的身体不是他们的床笫
她写:
难道对自己身体的接纳就等于对他人的引诱
我不会屈从于他们的淫威
因为荡妇羞辱是一种强奸文化/处女崇拜是一种强奸文化
我不是谁喜爱的商店橱窗里的塑料模特
你们不能替我决定穿着…
你的行为不该我来负责
你该自己管好自己
她的这首诗,我在看时觉得有点像rap歌词,直抒胸臆,让你无法回避。
她也写当父母只教育孩子顺从、不教她们性知识、不教反抗权威、独立思考、自我保护时,会有怎么样的恶果:
“不”在我家是一个不好的字眼/说“不”会挨打
久而久之它从我们的字典里被抹去了/最后我们都成了顺从的好孩子、对一切只会点头说“是”
当他爬到我的身上/我全身上下都想拒绝/可我却没法说“不”来拯救自己
当我想要尖叫却只发出了沉默/我听见“不”挥着拳头敲打我的嘴唇/求我放她出去/而我却没有为她准备好出口/也从来没有修建过应急通道/更没有活板门可以让“不”逃脱
我想问所有的父母和监护人一个问题/当有一双不属于我的手在我身体里时/顺从还有什么意义
最后这句振聋发聩:当有一双不属于我的手在我身体里时/顺从还有什么意义?
这首诗的名字叫《我没学过说“不”,又要怎么表达拒绝》。
她也写所闻的性别不平等,她有首诗名字就叫《谋杀女婴》:

1790
他从妻子身边带走了新生的女婴/把她带到隔壁房间/左手抱起她的头/右手轻轻折断她的脖子
1890
“用湿毯子把她包起来/鼻子里灌些米粒和沙子”/一个婆婆这样教她的儿媳/“我就是这样做的”/她说:“我母亲也是这样做的/还有我母亲的母亲”
1990
报纸上说/“附近一个村庄发现了上百具女婴尸体/埋在一个医生的屋后”
妻子不知道他曾带她去的是不是同一个地方/她想象着她的女儿化为泥土和肥料/滋养了养活这个国家的那些作物

这些文字背后是血淋淋的现实,她没有闭上眼睛,假装一切都好。她书写她记录她发声她表达。她让你看到一个个真实的人在遭遇什么。
那些看似宏大的社会议题,只有落实到一个个人身上,一件件事情上,更多人才能感知到,才会有想要改变的意识。

PART03
她不回避沉重,她会以第一人称写女孩“我”在遭遇了性侵后如何从自我谴责中走出来:
“背负着你的罪孽前行实在太沉重了/我要把它放下了/我已经厌倦了把你的耻辱/当成我的耻辱/我没有做错/错的是你”。
她愿意把自己的痛苦、心碎、恐惧袒露在读者面前,以此告诉手握书卷的你:“你不是一个人。You’re not alone. I’m here with you.”
她告诉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女性,你所遭遇的歧视、打压无法定义你。
那些伤害你的人,也无法定义你。你远比他们以为的要有力量,你也远比你自己以为的要有力量和美丽。
她写:“当他们将我活埋/我用手掌和拳头替自己挖开出路/我的呐喊响彻四方/连大地都在恐惧中震颤/泥土开始飞散/我的整个人生都是/一场又一场死刑后的重生。”
读她的文字,我能感受到,生活之火在重重磨难后依然不死不灭、熊熊燃烧的力量。
我觉得这是她能打动无数人心的原因。

PART04
她不仅描写个人境遇,也会写制度性的不公导致底层人为抢夺资源相互践踏:

他们把我们扔进深坑自相残杀
这样他们就不必等待太久
我们必须吃掉对方才能存活
朝上看哪,看哪,看哪
他们正在低头看我们呢
我们为何还在相互厮杀
真正的怪物太大了
我们根本没法独自扳倒它
但注意,她不是只写苦难只做控诉,她也写心动、写情欲。
她写对爱人的迷恋是“如果你再有魅力一点/太阳都会脱离轨道/追着你而来”。
她写高潮是“有人在我的衬衫下/往背上滑过了冰块”。
在她的诗里我看到愤怒也看到爱。她敢于表达不满、提出质问,而这些不满和质问背后是因为她对世界对人性有期待。
她日常除了写作,也会用其他形式传递思考。她曾在网上传一张自己沾染经血的照片,以表达对月经禁忌的反抗。
在诗集中,我读到一首诗和她这一行动有种呼应感:“你们想遮掩/血和奶/装作子宫和乳房/从未养育过你们。”

PART05
她的诗里,我喜欢上的第一首,是关于如何放下自我厌恶的:
我拿自己的口头禅开刀
“我不能”“我不会”“我不够好”
我把这些词句排成一排,宣判它们死刑接着
我开始朝那些无影无形、无孔不人的念头动手
来不及一一整理
我得把它们一股脑儿清洗干净我用发丝织成一片布匹
将它浸入一碗装着薄荷和柠檬的水里
然后咬着它往脑后梳起辫子
我双膝跪地
开始把从前的念头擦得不留痕迹
二十ー天后我的膝盖擦烂了
但我不在乎
我不再往肺里吸气也不再往外吐气
我会把对自己的恨意从骨头上抹去
直到爱意从那里现形
我很爱最后那句:
“我会把对自己的恨意从骨头上抹去/直到爱意从那里现形”。
处在厌女文化弥漫的社会,如果不是通过后天学习来解毒,身为女性的我,多半会继续在不自知中厌恶自身。
但解毒也无法一蹴而就,它是一个漫长的自我重建过程。
PART06
我查了下露比·考尔的资料,发现她是印度裔加拿大人。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她诗歌中经常出现的那些母题:女性成长、身份认同。
选择移民意味着背井离乡、适应一个新国度,但迁徙也给了她更大的自由。
她写:
我是家族中第一个能自由选择的女性。未来的道路全由自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必遭受鞭刑。
我要感恩的“第一个”还有很多。我的母亲、她的母亲还有她的母亲的母亲,从未有过这样的权利。我是何其幸运。
我是家族中第一个能够品尝到自身欲望的女性。难怪我总在渴求着填满自己的生命。那是因为我背负着好几代人饥肠辘辘的肚皮。
祖母们一定会笑得开怀。她们会在天国蜷缩着围在泥炉旁边,喝着热气腾腾的印度奶茶。
看这段时,我会反观自身。和家族中的女性长辈们相比,我所拥有的自由度是她们未曾有过的。接下来的问题是,我要用这个自由做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我用一生去回答。
PART07
最后分享书中一段温暖得像壁炉火光的话,很适合在年末将近的时刻来读。
这一年结束了。在起居室的地毯上,我把过去的三百六十五天推开在自己面前。
某一月,我决定不再理会与梦想无关的一切事情。某一天,我决定不再做顾影自怜的受害者。某一周,我睡在花园里。
春天里,我打消了自我怀疑。收起了你的善意。取下了日历。有一周我跳舞跳得太疯狂,我的心又重新学会了漂浮在水上。
夏天里,我拿掉了墙上所有的镜子。不再需要照见镜子里的自我,来感知自己的存在。我梳理头发,也理清了思绪。
我将好日子收好,装进背袋,仔细保管。点燃火柴。烧掉多余的东西。
火光温暖了我的脚趾。我为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净化自身,迎接新的一年。
我来了。更强大、更智慧的一个新我。
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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