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专访|摄影,一种行为方式却有无数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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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在蓉举行的首届“风情布拖”摄影展展出了著名摄影家李杰关于布拖的影像。李杰老师作为四川最早开始关注社会与民俗的摄影家之一,数十年来一直用社会学、民俗学等多学科的视野建构他的影像世界。此次影展,让我回忆起两年前我与他的一次关于摄影的交流。”
2013年初夏,我来到李杰在郊外的寓所——满室书香,环境清幽。趁李杰老师泡茶的空档,我浏览了一下李杰老师的书橱书架,书的门类繁多,有人类学的、哲学的、文学的,……,话题就从这里开始了。
读书与讨论很重要
刘乾坤:李杰老师,你认为影像与阅读关系大不?李杰:读书、讨论太重要了。现在的社会现状太浮燥了,很少有人能静下来阅读。
刘乾坤:二十多年前,你们青年时代的情形是怎样的?李杰:静!年轻的时候还有静的时间,那个时候处在1980年代中期,社会氛围比较好,文艺思潮复兴的阶段,那时大家有读书和讨论的时间。摄影,说到底不是影像本身,而是眼界的问题。你的内心多宽广,影像只是一个表达的手段,表达手段是多元的,如新闻类、纪实类、画意类等等。影像可能有另外的方式,表达你的存在,表达某个时间点上你内心的焦虑。  一个人为什么摄影,你为什么摄影?我为什么摄影?摄影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都得有所思考,因此影像是每个人智识与道德立场的体现。从影像来说,没有对和错。应该是来自人的认知与思考。摄影需要很多的知识来支撑,确切的合适的路径的寻找很重要。  现在要找到相同的语境很难了。
我很赞同李杰老师的这些观点。随着科技的发展,数码时代来临,摄影,成为关乎每一个人的行为,摄影群体日益发展,这是一个全球摄影的时代。但是,真正能让人记住的摄影师和摄影作品并不多见,毕竟群体大了可能产生优秀的摄影师,但绝大多数是走入了死胡同。记得几年前,李杰老师曾经对我说过:摄影,是摄影者观看世界的方式。
的确如此,观看是思考的一种过程,但观看的方式、内容以及深度,有赖于你的阅读量。在今天,摄影更多的是一种表达的介质,摄影家本人没有思想的展示,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为什么摄影,摄影为了什么?成了一个困绕所有摄影人的一个命题。这一命题的语境止于摄影师之间。然后,众多的摄影大军是怎样的语境,我个人认为,更多的是叫旅行摄影,和本文要讨论的摄影没有什么关系,唯一相同的就是使用了同一种工具而已。因此,有的人拍的是行走过程中的影子,有的人留下的是有价值的影像。
关于摄影的目的性或者作品的价值,在此值得一提。摄影是一种行为,是用相机来拍摄的过程,这一过程本身与艺术没有关系,唯一有关系的是拍出的影像是不是艺术品。

《布拖》
影像的实验与可能
刘乾坤:陈锦老师请我来主持的栏目叫“老兵新传”,大体意思是像你们这样有所成就的摄影家的创新,你是如何看待这一话题的呢?李杰:成就来自于多方面,比如被业界公认的,被社会所认同的,被公众所认同的等等,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能躺在过去的成就上。艺术是一种生命状态,生命是流动的,是变化的,成就是过去的,是时间的结点,是过去式。任何一位艺术家,如果他不敢轻易改变,躺在过去的成就上,他的艺术生命也就死了!  刘乾坤:我看过一些你的作品,我感觉这些画册所呈现的有很大不同,如题材的变化、摄影语言的表现。比如,《冬天的童话》和《亡灵99》很美,使用了很多抽象的语言,同时也兼有具象的引喻,在阅读上让人很愉悦,而在放下的时候却又让内心难以平静。这一类我个人感到有些印象派绘画作品的风格,而《布拖》又是很朴实的一种表现,你是如何来驾驭这些不同题材和风格的呢?李杰:《亡灵99》这本书,表达的是对生命的尊重!用死去的魂灵来说话,说生态环保,可以抽象化,也拍得比较唯美。而《布拖》,是表现客观上的存在,对对象的尊重,而不是强加给对方什么,是作者选择的不同态度。  因为纪实不仅仅是对真实的反映,每一个摄影者的存在,与他者都是不同的。现在的纪实摄影有很大的问题,是对他者的陈述,有关系的是公共的判断,被公共的认同牵着走了,而摄影者自已不存在了,只不过是对对象的影像记录。
这些观点,我有一些感受。在现在如潮的摄影大军中,很多人其实都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景观的漂亮,而且仅仅是漂亮而已。有的人在摄影中迷失,有的人在摄影中升华,我们得回到一个原点:我们为什么摄影?无论是对客体的纪录还是主观的表达,我们需要一种架构,这种架构可以是史诗般的壮丽恢宏,也可以像小说一样以人物的故事来叙事,也可以如电影蒙太奇一般进行叠加以象征、以比喻等等。然而,很多人只是用感光材料在堆砌一些无序的影子,如同一个人把华美与平实的文字排在一起,这显然不是文学作品,仅仅是文字词汇的排列。因此,尽管手持相机的人越来越多,而语境却越来越狭促。关于纪实的发展,或者说个人对于纪实的终极追求是什么,我们的讨论必须在眼前的语境中继续下去。

《亡灵99》
李杰:我的过去,也是借他者说事,自己在哪里呢?纪实摄影其实有时空性。现在,纪实一定要探寻语言的可能性。可以在公共语境下,进行私人语言的表达——比如,对存在焦虑的释放,对未来的思考等。
  因此,对他者的任一选择都是主观性的,纪实摄影没有真正客观的。一个是和内心有关系,一个是对公共价值的认同的选择。而现在我们所见的大量纪实摄影,是被绑架了的,与内心没有关系。  在这些年的拍摄中,我一直在追求一种变化。因为,生命是在对社会的不断认识中重构自己,仅仅是守住成果是不够的,在否定中寻找下一种行为方式或者表达的方式,否定之否定。  我最近拍的“在海上”是一种实验。  过去,《布拖》画册是对他者的关照,属于早期的纪实文本;《三个村落》是用对比的方法,把布拖放大了,让人认识到在国际化,在资本全球化的环境下,关注亚洲的处境,这个文本并没有脱离传统的纪实手法;到了现在正在创作、即将出版的《在海上》,表达的像度有了很大的转变,不再把“他者”作为表达我们思想的素材,是放在同等位置上,共同思考人类的处境。表达像度的转变,以前作者有意设置一个围墙,现在,我试图打破这种格式化。对象虽然依然底层,但没有围墙(这种围墙可能更多的内心的一种潜在因子,比如社会地位、职业等角色因素所导致)。因为,每个人面对这批影像的时候,可能会看到一面镜子,让观众脱离作者,而直接与作品发生关系,可以是回忆、也可以是思考、也可能是某种愤怒。  对于这种现象,我个人觉得是作品的多重象征的力量的张力。  “他们在海上,我们又何尝不是‘生活’在海上,我们又当如何面对?”
李杰老师说完这番话,我再次观看他挂在墙面上的这组图片——数码黑白格式拍摄,冲印出来也就是6吋大小,很多的影像可以让我们回到儿时的城镇与村落——和童年的玩伴扎猛子、捉鱼捞虾、在溪流里嬉水,这是一种直观的表像。回到“在海上”这个话题,正如他所说我们又何尝不是“生活在”海上,只不过这些土著人面对的是没有边际的自然之海,而我们面对的是更为汹涌、更加浩大的“文明”之海——而我们更为迷茫,且没有乐趣而言。
因此,讨论一件摄影作品,势必与时空连在一起来思考与阅读。而在创作上,也就构成了一种维度。无论是表现时间、还是空间,还是共同组成的维度、还是你想交待的某种思想、甚至一种情绪……都有很多的可能,需要实验,而且是不息的一种探索行为。

《三个村落》
变与不变,不仅仅是一种方式,而是一种必然
刘乾坤:为什么当代的摄影太雷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现象?李杰:被格式化了!被认可的多了,形成了格式,如同路的形成,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路也就是一种格式化。我们可以回忆一下戏曲,戏曲中的人物一出场,一眼就可以认出这是谁那是谁,这也就是一种格式。这与文化传播有关系,戏曲是格式化的,表达的是意识形态的传达。后来有了广播,这是一种声音,再后来的电视,是一套定位系统。让大多数人习惯了很多东西,这些传播,都是在泛社会性上,作一种普世的传达。个体的自由很不可能,个性更不可能。  艺术家到了一定阶段,变,是常态,不变就是死亡。在我看来,影像有无数的可能。  比如,很多人会用他者来说自己,来反映一种现象;也比如,有的人作为新闻记者,他看到的是新闻方面的影像;有的人看到一抹流云而激动,于是拍下了蓝天丽日流云缱绻……从这些现象来说,影像没有对与错。但是,这一切的结果,是没有创新的,是被固化的行为,这样的结果,不是艺术,而是一种影子。  不同的时代,我们有不同的焦虑,在有的人的作品里,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的焦虑,我们也可能看到一种期望……等。人的情绪、人的思想、人的经历,让纪实作品没有绝对的客观。李杰老师曾经不止一次给我说过:  当一个人认真地摁下快门,完成一幅纪实作品,其实都是主观的一种取舍所形成的画面。我一直在对影像的可能性作实验,每一次进程都是一种实验。影像的呈现方式远远没有穷尽,影像有无数的可能。对于语言,其实和文字一样,要能准确、清晰地表达,然后是运用语法,如同文学中的修辞、比喻等,在摄影语言的运用上,要臻熟。  我这两年拍的太平洋上的渔民,也是一种实验。  对影像可能性地实验,每一次进程,都是一种实验。影像的呈现方式远远没有穷尽。  要找到相同的语境太难。  要独树一帜很难,最需要的是内心的自由。需要抛弃很多杂念,不受制于……才能真正获得内心的自由,要突破自身非常难。
李杰老师一直在探索,之所以影像有无数的可能。在摄影术发明以来,西方的摄影家们一直就在如此,而且,很多人在不同的时代赋予了摄影更多的意义或者是方向,而且每个人——即便是大师,他们在理解与方向上甚至有可能相悖,但我们依然可以找到共通的地方,那就是拍摄的照片应该有其内在的含义。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西方的几位著名摄影家如维斯顿、斯蒂格里茨、亚当斯等就长期在一起讨论这些话题,M·怀特在与这几位名家的交往与讨论中形成了自己的摄影风格,他的作品我看得不多,但他的一些观点我很认同,有一句对我来说影响比较大:“……一个摄影家,一旦从事物的外观和结构、质量和形式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他就能够运用这种手段表达诗一般的真理。”因为更多的人,从学习摄影的初期就面对着光影、结构、线条着迷,数十年之后仍为这些着迷,除了让人认可其执着外,也许找不到更多的赞誉方向了。因为我们的摄影创作,也就是影像的可能太多,我们必须赋予其思想或者预见——无论是借喻、批判……总之,这些作品一定得与内心有关——也许是情感,也许是情绪,也许是思想的闪光,也许是某种痛苦。无论是何种内心的趋动,这种力量一定是超乎本我,是大我,关注的是人类自身的命运。
艺术不是趋同,而是求异,无论是景观还是纪实抑或是观念摄影,都需要创新与突破。一代代的摄影家们一直在为创新、探索、实验而绞尽脑汁,为了求证自己的思想而不断的实践,艺术,一定是实践走在理论之前的,若不是,创新便成为一场影像模仿秀。

《在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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