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庆屹:家是一个让我变得温柔的地方

惟物论 第058期
口述 | 陆庆屹 主播 | 张钰良
出品 | 惟物论FM
嘉宾介绍
陆庆屹,导演。16岁离开家乡贵州开始“北漂”,做过足球运动员、编辑、摄影师等多种职业,后致力于影像方面的创作,2018年完成首部纪录长片《四个春天》,获第12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纪录长片。
01
1963年5月18号,我爸妈结婚。结婚的时候,我爸连一双鞋都没有,他们俩连一口锅都没有,过日子要靠借别人的锅来用。在那种条件下,他们都会攒一点钱,暑假或者寒假的时候到县城里边请照相馆的姓付的叔叔来给自己拍照。他们要给他买车票,买胶卷。开始时,父母是给他们自己记录,后来有了我们这些孩子,就给我们拍照。
可能因为他们俩是俊男美女,所以就特别珍惜彼此的青春时光。他俩是很恋旧的人,所以我出生之后就一直在这种氛围里边成长。从1963年到现在,每年我们家都有照片留下来。但是1999年的时候,一场火灾烧了大部分照片,剩下的还有几百张。
陆庆屹父母的结婚照
从我小的时候就是在这种氛围下,所以我是不可能不对影像产生兴趣,包括我哥、我姐都很喜欢拍照。我后来是不知不觉就投身到这个行业里边去了。可能这是我父母那种习惯的延续吧。
1995年,我爸妈才把他们结婚之后那些账还清楚,1997年就花2万多块钱买了一台摄像机,那时候我三舅买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才3万。每一段影像记录看似平淡无奇,但一想起来那一段时光,你曾经在做什么?去回溯自己。每一段时光你都可能会有某种选择,而这个选择可能会导致你走向不同的道路。在那个时候,你会觉得很奇妙,为什么我选择这样而不选择那样?我经常会去想这些东西,人的命运其实挺偶然的,这种奇妙的感觉一直贯穿在我对世界的认知上面。
平淡无奇的影像,却记录下家人之间难忘的时光
所以,如果说哪一段记忆特别珍贵,我不太能够去把它提取出来,但是有一些回忆是你想起来都会很心痛的那种。对于人生来说,像篇章一样的东西,那些东西可能会经常会在你梦里出现。
比如说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我那时候四岁,我哥十岁,他得到一个机会是到北京来上大学。我爸妈就借钱买了一只鸡来宴请大家,那鸡爪子就留给我啃。我跟我哥就站在我们家门口,旁边是我爸妈种了一棵柏树,远处是一座我们经常去爬的山,上面有个洞。就这么一张照片,在当时看就是这么普通的一张照片。但我现在回过头来想,这件事情其实改变了整个家庭的命运,尤其是姐弟三个。
陆庆屹和哥哥在家门口的合影
如果我哥他没有到北京,那以后就没有我到北京来发展的这种可能性。我再看到照片背景上的那个山洞,我就想起我大概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去爬悬崖。我记得进入那山洞里边,有十处老坟,是过去的洞葬。小的时候不懂事,我们还捡起骨头来“拼刺刀”,拿棺材板当跷跷板。现在你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但是小的时候就觉得这些事情很自然就发生了。当然也知道这样不好,不会跟大人说。这些记忆,这样的生活,以后不管在谁身上都不可能再有了。那种生活方式,都被封存了。像这种事情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平淡无奇,但是对于个人来说,那是贯穿你一生的线索和痕迹。
02
那时候,我已经变成街头少年了。在别人看来,我是个坏孩子。我的家庭是一个书香世家,然而我又是那么一个状态,所以有种深陷泥潭的感觉。其实在我内心里面是很纠结的。比如说,我不喜欢去械斗,但别人叫你说你去不去?肯定得去。义气嘛。我们打架很野,不像城里孩子,总是会用武器的。真的。
我跟我姐关系是特别亲密的。但是在1988的春节的一天,她就怒气冲冲地一推开门就直接质问我说:“陆庆屹,你把书包给我看看!”我就不给她,她就过来跟我抢。我俩拉扯得太厉害了,我怕她摔倒,就只好给她看。她把书包一倒,倒出两把刀。一把菜刀,一把我们那边的牛角刀。她不敢相信自己弟弟变成这样,因为我小时候特别乖。她就说:“好,陆庆屹。你就是我们家的败类!”然后哭着摔了门出去了。
陆庆屹在家乡独山火车站的站台
这个事情特别刺激我。我就想,自己真要变成那样一个人吗?后来,我总觉得我不离开的话,永远摆脱不了。当天晚上我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到哪去,就流浪了一段时间。后来我就想起来,我姐在沈阳要结婚,就想去找她。我姐本来定的是10月份结婚,但我到的时候是8月份,她怕我再跑,他就说要提前结婚,然后给我妈拍电报,说:庆屹已找到。她就给我关在她未婚夫家里边。其实她不关,我也不想跑了,流浪太苦了!
我装作还特别叛逆的样子,每天不高兴。后来我妈来了,我没想到我妈把我的棉被、衣服、鞋什么的全都带来了。我妈就说:“我不管你了,以后变成什么都可以。但是有几个原则:第一个,不要麻烦别人;第二个,不要为难别人;第三个,不要犯罪;第四个,为你所有的行为负起责任就可以。”
看到我妈那种辛苦的样子,心里也难过。我就特别瞧不上自己,觉得自己确实挺糟糕的。那时候我哥在清华当老师,他说:“反正我们都觉得你是回不去了,那跟我到北京去吧。”我想也行,就到了北京。
来到北京后的陆庆屹
后来我哥哥找了两个学校,都是因为打架这种事情,也谈不上退学,就不去上课了。那时候我哥也不知道拿我怎么办,就给我买了个足球,我一踢足球,就爱上了。在清华也经常有机会踢球,半年不到,我在清华就是个球星。我姐就觉得我在足球上老这么痴迷,以后就废了。所以她就帮我联系了专业队,想让我去尝尝苦头,好知道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结果没想到我一去试训,那教练很喜欢我,我就留下了。搞得我姐非常生气。
后来,踢球受伤,之后就被淘汰了,然后又回到北京无所事事。每天看书,心情很忧郁。那种忧郁也是忧郁给自己看的,觉得自己这么命运多舛,总得忧郁一点才像个样子,对吧?逐渐地我真的自己沉静下来了,不是那么浮躁了。
那段时间可能我看书也看得比较多,我就开始想要找工作。那时候Photoshop这些电脑软件的运用我也不懂,但我有个朋友,他妈妈花40000块钱给他买了一台电脑,他在通州买那个房子首付才45000块。我哪里买得起?但是他对我特别好,晚上就偷偷地打开他们家窗户让我翻进去,他就教我怎么用电脑,一点点教我。后来,我就用Photoshop画了几张图,他帮我打印出来,也很贵的。然后,他就拿一个夹子帮我夹起来,之后就让我拿着图去找工作。但我也不知道找什么样的工作。
如今陆庆屹是一位导演,但其实他曾从事过多种职业
我找了两年才找到第一份工作,很意外。当时我应聘的是封面设计,人家其实已经定下来了,是一个出版公司。但正好我在简历里边写自己喜欢看书,喜欢写东西。招聘的老师就说:“你喜欢写东西给我看看。”正好我给当时的女朋友写了一个作业。她是搞声乐的,我写的题目是《浅谈中国流行音乐现状》。我就把这篇文章拿给他看。看完之后,他说:“你后天来上班吧。”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隔了一天,第二天就是5月1号,所以他说后天来上班,就这样我找到第一份工作,好艰难啊!两年的时间。在那期间,我真的尝尽了各种苦痛。
03
我特别特别眷恋我们家。我就觉得我爸妈特别好,给我特别多安全感。物理意义上的故乡已经没有了,那片土地完全改变了。但有时候我认为我的父母在哪,哪就是我故乡。在我心里是这样想的。他们既然在那片土地,那它就是我的故乡。
陆庆屹的家乡独山县麻尾镇
我记得我姐去世之后,我爸妈买了比较大的一片地,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是想以后我们一家五口还是在一起,像以前那样。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但我一想起家,就会变得特别温柔,真的。过去发生了各种事情,我会想起父母的面貌和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好多时光,心里不由得就变得温柔起来。
陆庆屹一家的全家福
说得俗气一点,家像港湾。但是其实在我心里又不是这个词。对我来说,家就像那种特别舒适、安全的一个窝。父母当然是搭建这个窝的支柱,但有时候我想可能到了我这个岁数,其实应该承担很多。所以,我现在会去考虑这家里缺什么东西,或者需要什么,然后主动地、自然地去接过这种责任。我很难想象要是我没有这样的父母,有这么一个家庭,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一个人?很难想象。
本期背景音乐
Memory- 张宏宇Encore
?? ??? ???- Maiden
イツデモアナタト – ゴンチチ
Oceans Of The Moon – Per-Olov Kindgren
つぼみ – 伍々慧
? ?? ?- 挪威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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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嘉宾
冯韵娴,曾任战地记者,毕业于北京语言大学,2009-2011年在中央电视台阿拉伯语频道主持人、记者。2011年作为战地记者派驻利比亚,后足迹遍布中东各国,经历数次死里逃生,发回大量独家战地报道,曾获“全国百佳记者”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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