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曹启章:从此不再打猎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659】
从此不再打猎
青海湟中 曹启章
这是四十年前初春的一个傍晚。“早打野鸡晚打兔”。酷爱打猎的我牢牢地记着这句流传在狩猎圈里的经验之谈,每到春天和冬天就时常利用闲暇之余出去试试身手,每每收获颇丰。有一天下班回到家里,我给爱人撂下一句“我打猎去,回来再吃晚饭”的话后,就匆忙换上一件旧衣服,背着一杆老式的小口径步枪,跃过校园操场里一处半人高的墙豁口来到不远处的一片坟地里。
该坟地地处阴坡。坟地里野草、野花很多,其中冰草、马莲和臭蒿草占了多数,并且长得最高,也很密,上头有许多小昆虫和小飞蛾。阴坡根里,几排长满了野草,还被瞎老鼠钻了好些个窟窿眼眼的坟茔依照男左女右的规则有序地排列着,每座坟堆前都立有一通石碑,但大多残破了,有的甚至断成两截倒在地上。在那个年代里人们都是不敢新立石碑和修葺坟堆的,因为这属于“四旧” 之列,破了就让它破去吧。压在坟头上的一沓烧纸,由于风吹日晒全都变了颜色,黄纸成了白纸,白纸成了碎片。左边一溜老坟的最前头有一座才隆起不久的新坟莹,这家丧主的胆子够大竟在上头插了两个小小的花圈,一个基本上是纯白色,只加了不多的一点红色和绿色。另一个花里胡哨,掺杂了好几样颜色,也蛮好看的。在阵阵清风里,一长一短的挽联飘飘摇摇, “嗖嗖”有声,使整个坟地显得愈加空旷寂寥,肃穆萧瑟。我静静地趴伏在半截矮墙的后头,耐心地等候着野兔或野鸡的出没。根据我往常打猎的经验断定今儿肯定有戏,因为周围的环境异常地安静,草也长得高,太适合野兔、野鸡活动了。哈哈,这不就是等媳妇儿来丫头了吗?没过多久,果然就有两只野兔一前一后地从坡顶上一蹦一跳地跑进坟地里,全身毛茸茸的,一只大些,看上去也健壮些,估计是公兔。一只稍小点,也相对瘦弱些,大概是母兔,看它俩的那股亲热劲儿肯定是一对儿正在“热恋”中的情侣。它俩一会儿撒欢奔跑,一会儿转圈跳跃,一会儿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再一会儿就又闪电般地分开。可哪里知道,此时正有一双贪婪的,垂涎欲滴的目光紧紧地锁住了它们。“呵,今晚又有野兔肉吃了!”我打心眼里笑了,笑得本来就不算太大的一对儿眼睛更眯成了两条细缝缝儿。我悄没声儿地挪腾几下身子,调整好姿势,枪上的准星就对准了野兔。“诶,打大的呢,还是打小的?打公的呢,还是打母的?要不,等俩兔子齐头并进时再开枪,一枪穿俩,忒过瘾,也更有显摆头!”躲在矮墙后头,我的脑瓜子飞快地旋转着,还真一时拿不定主意了。就在我犹豫不决的当儿,“哞——”,一声沉闷老气的牛叫声从不远处传来。随即,就见一头黑白花乳牛腿档里吊着脸盆大的奶庞,背上驮着两捆青草晃晃悠悠地朝坟地走来。它边走边吃草,还不时地仰起头对着少有人迹的山坡吼上几声。乳牛的声音悠长而空洞,苍凉而浑厚,激起长长的回音,久久不散。它的身后跟着一个一拐一拐的中年男人,头戴破草帽,手里攥着一样东西,一晃一闪的,大概是一把镰刀。说时迟,那时快。眨眼的工夫两只野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坟地里只剩下蒿草在不停地摇曳,摇曳。“妈妈的,咋就来了两个丧门星!”我恼恼地咒骂着,站起身很不情愿地收起了枪。
很快,我又上到一座圆圆的很像馒头似的小山包上。站在高处往下一看,小山包根里有一块鞋垫子样的麦子地,可能是今春天太旱了的原因吧,麦子长得只有两三寸高,还一处有,一处无,一处高,一处低,活像隔壁黄老四的癞痢头,蔫蔫地有精没神。麦地的中间里,一只披着一身黄毛的野兔急急地啃食着稀稀落落的青苗儿,头也不肯抬一下。再不能错失良机了!我屏声敛气稳稳地扣动了扳机。麦地里,中了枪弹的野兔在原地“倏”地蹦起来,又重重地摔到地上,婴儿般地叫,瘆人。接着,野兔又挣扎着爬起来,但就是不往前跑,只在原地转圈圈。“补上一枪算了。”我心里这样盘算着,伸手掏子弹。完了!出门太急了点,没知道旧衣服的口袋里只有上周六去上新庄河滩里打野牲后剩下的三发子弹,其中一发早前走到半路上不慎走掉火了,另一发刚刚打掉,兜里只剩一发了。我抬头看看天色,日头儿的少半个身子已经不见了,火烧云把西边的天空烧得一片通红。“哦,天还没黑透,这颗子弹得留着,说不定回去的路上还会碰上野兔或者野鸡呢,我再顺手牵个羊吧。”我把手抽回来,提起枪直奔中弹的野兔。野兔瞪着红红的眼睛,左前爪蜷曲,后爪在原地刨了一个坑。我很想抓个活的带回家,作为向同事们炫耀的本钱。“兔子不急不咬人。”刚要举步上前,我突然记起了这句名言,立刻收住脚步,停在离野兔一米五左右的地方抄起半截烂砖头狠狠地砸向野兔。可惜打偏了,野兔没打着,倒打断了几撮蔫叽叽的麦苗儿。野兔还是不跑,依旧在原地转圈圈。我转身拔起一根胳膊粗的,干枯了的柳树棍棍照准野兔的头就是一阵猛砸,殷红的血“汩汩”地淌出来,顷刻间染红了一大片麦苗。渐渐地,野兔不动了,四肢也蹬直了,唯有一双大眼睛没闭上,死僵僵地瞪着辽阔的天空,似乎很有点死不瞑目的意味。野兔怎么不挣扎着往前跑呢,难道它不怕死?这就很不合乎常理呀!我捡起野兔仔细地检查枪眼,原来这一枪并没打在它的要害部位,而只是打在了它的左前爪上,剧烈的疼使它没敢再往前跑。我提上野兔,兴冲冲地往回走,嘴里还哼上了小调:“日头儿跌了羊赶了,长虫从石崖上过了。……”
横在前面的又是一面裸露的,没长几棵野草的陡陡的山坡。坡根里又有一只肥大的野兔跳跃着前行。看起来,这只野兔的步子显得十分地沉重,它每跳跃几下就得停下来缓一缓,缓一缓后再接着跳跃。显然,我“沙沙”的脚步声惊到了它,它抬头惊慌失措地看我几眼,然后就拼足了劲儿往坡顶上跑,但只跑过两个塄坎后就又停下了。由于野兔前腿短后腿长,所以下山的野兔容易追得上,而上山的野兔就撵不着了。我没傻乎乎地去追,就原地坐下来枪口随着它的移动而移动。缓了一气儿,野兔又跃上一个塄坎跑了几步后又不再跑了。“啪!”枪响了,野兔先是一个趔趄,然后“骨碌碌”地顺着山坡往下滚,一直滚到离我不远的一个土坑里。“嗬,好肥好大的兔子哟!”我心里好一阵窃喜。我将枪撂在一边,把先前的死兔和这只刚打的野兔的后腿并拢来拿鞋带子绑扎好,一前一后搭在肩上往家里走,也不管兔子血染了旧衣裳。心里简直像灌了一茶缸蜂蜜水。走了一阵子就不行了,气喘得厉害,嗓子也开始冒烟,浑身的汗也湿津津地了。“笨蛋,将兔子的内脏扒掉不就轻泛了许多?”我自嘲着,笑了笑。我坐在地上摸出了兜里的小刀子。啊!当我割开大兔子肚子的瞬间就被眼前一幕血淋淋的惨象惊呆了。原来这是一只怀了兔宝宝的“孕兔”!怪不得它跑跑停停,停停跑跑,动作一直不利索。在浓稠的血水里,我一眼就瞥见了小兔子的身躯,数了数一共是五只,最大的只比拳头稍小些。它们死了,全都死了,还没来得及看看世界是啥模样的小眼珠子灰蒙蒙地,没了光亮,孱弱的身子也渐渐地硬了。看来,如果今儿不被我打死的话,几天后它们很快就会出生的。也不知咋的,目睹了这一幕后,我竟全没了往日里收获猎物后的喜悦与自豪。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惨景,心里五味杂陈。暮然间,一股说不清的哀痛禁不住涌上心头:我这是在做啥呀?为了自己的一时口福竟一枪要了六只生灵的性命,还有先前打死的那只,一共是七条啊。我摇摇头,闭上了眼睛。兀地,眼前竟浮现出了以前死在我枪口下的许多野兔、野鸡和野鸽子的影子来。我猛地心头一震,不禁打了个寒战。我的天,我这不是在作孽吗?!天作孽犹可在,人作孽不可活呀。这一刻,我的良心才算真正地发现了,如果再不醒悟,再不就此收手,肯定会遭到天谴的。我要“金盆洗手”,再也不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蠢事了!我的心在隐隐作疼,浑身也几乎没了劲儿。我跪在地上,用一根干树枝狠命地挖开坚硬的地皮,双手挖了一个深深的大坑。小心翼翼地将小兔子的躯体装回母兔子的肚子里,又把被豁开的肚皮拿冰草绑合上,轻轻地将母子几个放进坑里,同时把早被打死的那只野兔子也放了进去。土埋到一半时,我又找了块比较平整一点的石头压了上去。我是这样想的,千万再甭叫野狐或浪狗子们将它们扒出来吃掉。
干完这一切,我在埋野兔的地方静静地坐下来,思忖着过去打猎所经历的前前后后:曾经看到过善良的人们投过来的鄙夷的、讥讽的白眼;曾经听到过当地村民们奚落、嘲笑的话语;曾经领教过耄耋老人们善意的,循循善诱的规劝……然而……此时,日头儿已经完全下山了,四周黑黢黢的。提着枪,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我心事重重,步子也有些踉踉跄跄。回到家里,我立马将枪上缴并暗暗发了个誓:从此不再打猎!。真的,我信守了曾经的诺言,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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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曹启章 ,青海省湟中县人。曾出版文集《岁月的记忆》《足迹》;发表中篇小说《莫家梁上》和诸多的散文、小说等作品。主编散文集《油菜花飘香的地方》《河湟涛声》《圣域》等。中州作家文刊编辑部 顾问:刁仁庆 徐 文 主编:张 静 执行主编:刘 娜 白长新 主播:雅晨副主编:高宏民 杨存德 赵建强审稿编辑:史锋华 袁荣丽 鲁光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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