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跟他私奔的女人,死在他面前

作者:清辰
01
我爸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叫江湖。
白日,这里的狭小街角毫无生气,折叠凳蜷缩在店门一角,偶尔有慵懒的猫咪,躺在门前的光影下睡午觉。
入夜后,街边的彩色灯牌亮起,繁华世界浮出喧闹的夜。
大排档鱼龙混杂,相邻大圆桌坐着的,有名下好几栋房的包租公;也有刺满纹身的黑衫青年;更多的是,满脸写着疲惫的打工一族。
他们大多穿着T恤和人字拖,不约而同地朝着掌勺的胖子大喊:“老板,来份豉油王炒面。”
“老板,干炒牛河一份。”
“老板,我要份炒田螺,不要辣椒。”
穿白色背心,挥锅铲的胖子,边用搭在肩膀的汗巾抹汗,边大声答道:“好嘞!”
这胖子就是我爸。
他左手拿锅,右手拿铲,在猛火抛锅中,快速翻腾新鲜的食材。片刻后,单手举着刚出锅的喷香美食,风风火火端到桌面,招呼客人慢用。
我爸个头不高,可肚量大得惊人,一口气能喝完半打啤酒,五秒内可以狗啃完大半个西瓜。
狭小后厨里,炒面是他,炒粉是他,炒田螺是他,连上菜也是他。
他靠一个“炒”字,独自将我拉扯大。
开大排档二十几年, 他跟生活打了许多场仗,有时候是他赢,但更多时候是他被打得鼻青脸肿。
不过嘛,我爸始终保持着憨笑,用一锅一铲,像《功夫熊猫》里的神龙大侠,守护着我的世界。
02
二十多年前,我爸还是个青涩帅气的少年。
家境贫寒的他,从乡下来到省城谋生,在我外公的饭店当跑堂。
我爸读书不多,洗碗切菜擦桌摆台都归他。
有时,他还得给外公的最小千金,也就是我妈当跟班。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爸和我妈遇到一群想干坏事的醉鬼。
我不知道,人这一辈子,是不是都会为某个人勇敢一次。
总之,我爸不要命一样,拿着地上的砖头,拍向那个拿着西瓜刀的混混,哪怕他的后脑勺早被啤酒瓶砸得流血。
最后,混混们怕惹出人命,纷纷散了。
没想到,我妈意外爱上了我爸。
俗套的爱情故事,自然遭到外公和两个舅舅强烈反对,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我妈从小被管得紧,家里越反对她越对着干,结果怀上了我,外公眼中的怒火,快把我爸给烧了。
在外公决意要灭掉我时,我妈带着我爸私奔。
然而计划没有成功,主要是他们带着球跑不远,而我这颗球又是个急性子,想提早看世界。
在那一天,我爸得到了我,失去了我老妈。
我爸抱着嗷嗷直哭的我跪在灵前磕头,说对不起外公外婆,更对不起我妈,他本不应该奢求太多。
外公唤外婆把我抱开,一脚踹开我爸,舅舅们拿出打狗棒将我爸打趴,血溅当场。
最后,我爸口含鲜血,苦泪两行,强撑起来给我妈上了三柱香,才抱着我离开。
那时,外公早有了舅舅们生的几个孙子,他恨屋及乌,连带把我也恨上了。
03
我爸在外公饭店附近,找了个落脚点,决心将我好好带大。
他没钱没能力没帮手,要不是外婆时常来照顾我,他可能早被逼疯。
善良的外婆,偷偷把我妈以前的压岁钱拿出来,给我爸做点小生意。
就这样,他在逼仄的巷口支个小摊专卖炒粉炒面,这招是他从外公饭店的大师傅那偷师过来的。
我爸炒面很有一套,专用猪油,这样炒出来的面格外香。
为了赶在开工前熬猪油,他经常把我背在身后。那股子浓烈的猪油渣子味儿,让我有种被猪油泡大的错觉。
我爸的炒面,料多量足味道美,引来不少回头客,生意渐渐好起来。
但外公每次路过,都毫不留情地指着我爸的大鼻头痛骂。
舅舅们仗着半醉上门挑衅,说我爸是二五仔,背叛外公的信任,害死我妈。
对于他们的责骂或索赔,我爸全盘接受,主动把抽屉里的当日营收全给舅舅。
我爸清楚,要是他敢说半个不字,舅舅会立马掀翻餐桌,赶走顾客。
讲真,我很讨厌舅舅和外公老在我们面前张牙舞爪。
在我心里,他们还不如巷口那只叫旺福的狗。
我爸对他们的有求必应让我费解,直到有一次,他喝醉后抱着我痛哭:“儿子,都怪我。要不是我跟你妈在一起,也许她还活得好好的,你外公也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原来,我爸对曾帮过他的外公,有着深深的歉意。
04
父子相依为命的日子,虽不能住大屋,吃鲍参,但快乐总比难过多。
我爸没什么文化,他盼着我多读书,不要子承父业,将来只会拿锅铲,连餐牌也写得歪歪扭扭。
他抠出一分一毛给我报补习班、书法班,总之别人说什么班好,他就往哪砸钱。
可我不爱读书,每次考试都在及格边缘徘徊。
我爱玩,常常爬到屋顶,从这栋楼的天台,飞越到另一栋的天台,不知“死”字怎么写。
我还爱捉弄我爸,他五音不全,但总爱吼几句。
有一次,我嫌他洗澡时把歌神的“等你等到我心痛 ”唱得太难听,偷偷拿走他搭在冲凉房门上的全部衣裤。
他气得怒吼:“臭小子,看我出来不揍你。”
话音刚落,头顶还粘着泡沫的老爸,裹着大毛巾揣着拖鞋冲出来。可真追上了我,他手里的拖鞋总会“意外掉地”。
那时,我爱上街头霸王游戏,骗我爸说买学习资料,他爽快地从油乎乎的裤袋掏钱。
直到老师上门投诉我翘课,我爸才知道我撒谎。
可他没有打我,只罚我当天不许吃晚饭。
那一夜,他做完宵夜档回来,我蜷缩在被窝,饿得睡不着。
听见我肚里馋虫在击鼓传饿,我爸心软了,转身到厨房捣腾一碟豉油王炒面,端到我床前。
我吃得狼吞虎咽,他眼里莫名闪过晶莹泪珠。
05
打拼了好几年,我爸攒了点钱,想租个大点的铺面,再请人帮忙。
日子眼看有点盼头,外公却突然重病。
舅舅们为争家产闹得不可开交,哪怕饭店早不赚钱了,也斗个你死我活。
外婆守在外公身边以泪洗脸,为医药费发愁。
我爸听说后,丢下锅铲跑到医院,偷偷交上医药费,还请求医生要用最好的药。
我爸想帮我妈尽孝,短短三个月,他在医院花光几年积蓄。
可惜钱买不来命,瘦得皮包骨的外公,气若游丝地躺在病床上,盯着我爸神情复杂地说:“命啊,万般不由人。”
埋葬外公那天,舅舅们大打出手,劝架的老爸又被打到手骨折。
唉,这男人太多管闲事了!
包扎完回来,夜里下起大暴雨,我爸蹲在大排档门口嚎啕大哭。
外公走了,租的大排档要拆迁,房东不肯补偿,还逼我们两天内搬家。
我爸这根顶梁柱,又要在风雨飘摇的生活里,撑起丧气侧漏的家。
06
幸运的是,他在隔了三条巷子的街区,找到便宜铺面。
急着挣钱的老爸,顾不上手臂挂彩,挥着没受伤的手炒菜,像极了独臂的杨过。
而我像雕兄一样守在收银台,写着巨头疼的作业,用鹰眼瞪着还没埋单的人。
那是个热到爆的夏夜,露天大排档的大风扇发出抗议的轰鸣。
五六个手臂刻着纹身的青年来了,穿着黑衬衣和破洞牛仔裤,很像港片的古惑仔。
他们在大圆桌坐下,吃着吃着打起赤膊,翘上二郎腿大声说话。
下单时,他们点了好多菜,避风塘炒虾,紫苏炒田螺,椒盐鸭下巴……还要一打啤酒。
我暗自高兴,这单能让我爸休息一两天了。
谁知埋单时,混混们掏出假票子。我脑门一热,不知天高地厚拿起验钞机冲过去。
一番激烈争吵后,这群野蛮的愣头青抽出裤筒的飞刀朝我劈过来。
我爸扭着浑圆又灵活的肉身,本能冲了过来挡。
这下,他又挂彩了,血流如注的手臂吓得假混混们腿软,甩下几张真票子开溜。
我急忙带老爸去诊所,医生缝了六针,说以后会留疤。
老爸没心没肺地笑,说以后再有人来闹,就亮出刀疤,让他们知道老子是混江湖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指着遮雨的铁棚说,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啊!
07
岁月无情翻过,我爸一直没再娶。
有时,我嘲笑他这单身狗混得比旺福还差,人家女朋友换了好几拨,满堂儿孙朝我摇尾巴要排骨。
其实,在大排档的黄金盛世,我爸赚了点钱,隔壁糖水铺的娇姨,斜对面冰室的兰姐,还有路口烤生蚝的樊爷,都给他介绍过对象。
但我爸眼光高,一个都看不上,偶尔看上的又嫌他一身油烟味。
在我小学时,老爸曾跟文具店的靓姨处过一阵。可靓姨儿子跟我抢游戏机时,她眼中无意中流露出凶光,吓得我爸马上断交。
他半点委屈都不想我受,为此开罪了媒婆们。
我上初中时,有个过气黑涩会大哥的前女友小凤姐,爱上我爸的招牌豉油王炒面,天天穿得很清凉地过来吃宵夜。
小凤姐那双勾人的丹凤眼,在我爸胖乎乎的身上转啊转,大风扇不时把她的脂粉味儿吹过来。
大伙窃窃私语,说我爸被大哥的女人相中了。
平心而论嘛,小凤姐当我妈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她少喷点香水,多穿点布,我还是能接受的。
可我爸摆手,说无福消受,还不肯说出拒绝的真相。
在许多个喝得半醉的夜里,他会从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掏出我妈少女时期的照片,看得泪流满面。
08
渐渐地,我爸的生意好起来了,他租了更大的档口,请来好几个伙计,场面也过得去。
时光的大长腿,一下迈到我念完大学。
我不顾老爸反对,执意跟朋友创业,他只得掏出老本支持。
但我到底太年轻太天真,直到银行卡的余额耗尽,方知生活龇牙咧嘴的模样真见鬼。
打道回府时,我趴在老爸的大排档丧得不成样子。
他端了一份飘香的炒田螺,一碟炸花生,还有半打冰爽啤酒到我面前。
酒意半酣,我哭诉着一张桌子,几台电脑,无数次被拒的创业梦。
我爸像个哲学家,捏着一触即碎的花生衣,说光鲜亮丽是属于少数人的,拼尽全力还被惨虐才是普通人的日常。
但是,不管输赢,敢再次上战场的人,才有可能笑到最后。
说罢,他掏出一张旧旧的银行卡摆在我面前:“老婆本先给你,看着点折腾,钱花没了娶不到老婆,就只能吃老婆饼了。”
我推开了,不想他好不容易有点钱傍身,又被我拖入泥潭。
可老爸突然提起小凤姐,说当年她想把他扑倒,但被拒绝。
我笑了,论容貌论风情,小凤姐也算他遇过的人生巅峰,怎么看不上人家?
他猛灌半瓶啤酒,口齿清晰地说,小凤姐让他魂牵梦萦不假,但她野心很大,想要大排档,还想要他帮忙还巨额赌债。
我爸喃喃道:“钱是留给我儿子的,怎么能给败家娘们”
我的眼眶红了,他为了我,常年泡在南方四十几度的高温厨房炒菜,一身肥膘被氲成粉色五花腩 ,“拿铁”的双手还长出不少老茧。
穿梭在风雨的年月里,他在小混混和城管面前伏小状,还自嘲黑白两道通吃。
在我能自立前,他一直用胖乎乎的身躯顶着天,努力不让它塌下来。
万千理由只有一句话:谁让我是你老爸呢!
夜风中,我的眼角湿得不能再湿,他把手搭在我肩膀,霸气地吼着经典老歌:“冷雨夜我在你身边,盼望你会知,可知道我的心……”
呵呵呵,这五音不全的鹅公喉,一如既往的难听。
可我跟着没心没肺的吼起来,有他在身边,天塌下来又怎样?睡醒还不是新的一天。
江湖夜雨数十载,刀光剑影里,这男人一直在窄门里寻找微光。
我从一帧帧过往,终于学到了他对泥潭生活的应对良策: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End
往期精彩
1:丑妻神秘变美,他不寒而栗了
2:她把滚烫的灯油,泼在情敌儿子的脸上
3:舍命救活你的新欢,你扭头赐我一杯毒酒
汪二峤:喜欢阅读和写作。她热衷于写充满人间烟火的都市文,天马行空的新编山海经、新编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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