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勇|摊馍炉粑——过年回家系列之十一

这张图是盗来的,因为觉得颜色不歪。
我在网上查晋城的炉粑时,发现了一篇文章:《晋城小吃“拧一碗”,你要听说过算我输!》,里面说的正是做炉粑的工序,但仔细瞧,发现有两段描述文字与我这篇文章中的一模一样。因我这篇东西五年前就贴在博客上了,所以此文肯定是盗了我的字。又看它介绍的是水东的“拧一碗”,大喜,觉得是为家乡人民做了点贡献,我再盗它两张图,就算扯平了。哈哈。
但我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以免别人以为我是抄它的。
“拧一碗”应该是旧说法,新叫法。因为炉粑通常是从锅里“圪拧”到碗里的。这么说,也算是生动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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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回家的好处是来回能多带点东西。
从老家返京时,家人给我准备了一堆东西,计有面粉一袋50斤,小米一大袋两小袋,约30斤,秃玉茭一小袋,扁豆子一小包,鸡蛋20多个,摊馍30个,白菜三颗,萝卜三个……。
都是粮食和蔬菜。
父母衡量面粉好赖的标准是看能否做成拉面,而我则在意里面是否放了增白剂。母亲说,为提高产量,好多人种开了“白疙瘩”小麦,但这种小麦面粉劲道不够,一拉就断,很难做成拉面。为了让我带上好面粉,父母从面粉厂换回面来要打开袋子试一试。他们甚至准备亲自去加工厂磨面,带上自家种的“红疙瘩”小麦。
去年我曾带一袋面粉返京,第一次用它做拉面时,闻到了久违的麦香,不由得大喜过望。那顿拉面对我打击很大,从此开始,我便对商店里出售的面粉失去了信心。
小米来自大兴。大兴是弟媳妇的娘家,据说是晋城最好的小米产地之一。把大兴小米装进包装袋里,就变成了“泽州黄”。
玉米粒去皮之后便是所谓的“秃玉茭”。母亲说,熬秃玉茭搭配进玉米地里的豆子,味道才好。母亲解释后,我才明白了这种豆子的来历。深秋时分,玉米地里套种的豆角越长越多。鲜豆角吃不了,就任其长老长干,去皮之后就有了这种豆子。它们扁圆肚子,粉底黑纹,肯定不是豌豆,却总让我想起关汉卿所说的那颗铜豌豆。
母亲还喂着几只鸡,也就有了绝对正宗的土鸡蛋。但千里迢迢,怎么把它们带回北京呢?最终的解决办法是找一硬纸盒,先放一层米糠,置鸡蛋于其上;再以米糠埋之,缝隙遂被填实。于是,鸡蛋进京,完好无损。
临走时,母亲把萝卜白菜都拎出来了,说,用家里的白菜做炉粑,好吃。北京肯定没有这种白菜了。在母亲的想象中,北京仿佛是在闹饥荒。
在带回来的所有东西中,摊馍是需要最先吃掉的,因为那已是熟食,即便搁到冰箱里,也不能存放太久。而吃掉它的方式便是做炉粑。
摊馍似乎应该算是晋城的特产,可能是小时候见得太多的缘故,我至今依然记得加工摊馍的全部程序。做摊馍的原料是小米,小米以水浸泡之后,便可去邻居家找一盘拐磨拐米了。磨是石磨,脸盆般大小。磨上有磨眼,磨边有磨把,舀一勺汤汤水水的小米放进磨眼,手握磨把转圈轻摇,小米就磨成了糊状的糖,缓缓流进下面的桶里。磨眼里通常会放一两根细木棍儿,名曰筹,那是为了延缓小米沉降的速度。否则,磨出的糖就粗粗拉拉的,会影响摊馍的品质。
做摊馍的季节往往是在冬天,那时候天冷,摊馍糖拎回家来,便能存放好长时间。做摊馍前,先用小缸小罐盛糖,置炉火边,待其发酵之后放入适当碱面。待调理停当,在炉火上支起摊馍鏊子,便可摊摊馍了。鏊子三只脚,碗口大小,周边深陷中间鼓,凹凸分明。鏊子烧热后,通常会用一根短筷緾着纱布蘸油抹油,油过烟起,舀一勺摊馍糖入鏊,刺啦有声。盖盖儿焖捂三五分钟,摊馍便可成型,熟透。出鏊后的摊馍,中间薄如厚纸,转圈却是肉乎乎的,很肥实。若碱面放得合适,通常呈金黄色。
“给你做个花摊馍吃吧?”小时候,奶奶总是用这种口吻诱我,好让我先吃为快。所谓花摊馍,其实便是用糖在中间浇出一个“十”字形状,转圈放的糖也少些,出来的摊馍就成了一个玩具。而父亲有时也会趁热吃两个,那多半是有点咸味的葱花摊馍。这种摊馍的做法也简单——第一勺糖进鏊时要适可而止,留有余地。等糖稍稍固定,开盖儿搁葱花,撒花椒盐,再来半勺浇其上,焖熟之后便是葱花摊馍了。
今年母亲让我带到北京的摊馍,她说起老渣了,出来的成色不如以前。
不过,摊馍通常不是现吃之物,而是为了存放起来做炉粑。
炉粑,卤粑?这种吃食被老家人这么称呼年代久矣,但我依然不知道落到纸上的写法是否正确。做炉粑前,先取几个摊馍,一分为二切成半个月亮,再一刀一刀切成片状。摊馍成色好,往往很瓷实,每一刀下去都是一面小旗帜。菜也要准备停当。大白菜是主菜,此外还要切点胡萝卜片,准备些黄豆芽。炒菜时,添加进的东西就多了:粉条,木耳,丸子,海带丝,油煮豆腐片,事先炒出来的五花肉。菜有七分熟,摊馍片便可摊放其上,然后盖盖儿焖之,等菜收完汤,一锅炉粑便算是大功告成了。开盖儿后,通常还要在炉粑上滴香油,撒蒜苗丝,再把菜与摊馍片搅拌均匀,方可出锅。
母亲为我做的炉粑
吃一碗炉粑,就半碗秃玉茭汤,那通常是过年期间早上这顿饭的食物。母亲想给我换换口味,就问,明天早上还吃炉粑?我说,吃。
我已吃过许多年的炉粑了,却依然百吃不厌。我在以前的文章里曾写过城里的郑允河,那里没有提到是,每到冬天,他都会跟父亲说:进城来给我送点儿摊馍吧。拐米时不要掺大米,就要纯小米摊馍。
允河大伯也喜欢吃炉粑。他是北京人,在我的老家生活了大半个世纪后,他的胃口似乎已彻底晋城化了。
把摊馍带回北京后,我大约又吃了十天左右的炉粑。有时一天一顿,有时一天两顿,最高记录是连吃三顿——早上吃剩的,中午做新的,晚上再吃剩的。做炉粑时,我要亲自下厨,掌勺,以求晋城风味的纯正。懒得去采购东西时,我不得不一再“减配”,有时的原材料甚至只有摊馍与白菜了,但我依然觉得好吃。
我自己做的炉粑,这碗吃完,年也过完了。
多年的熏陶之后,妻子也早已能吃炉粑了。但儿子一见我鼓捣这种吃食,便大皱其眉:“又是炉粑!我要绝食抗议了。”
我吃着被儿子抗议的炉粑,心想,人们对家乡肯定有许多记忆,而味觉记忆很可能是其中最顽强的一种。只要我还能吃上摊馍炉粑,我就还在享受这种记忆,家乡便也通过我的舌尖延伸,弥漫成一种懒洋洋的幸福了。
2013年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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