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骑手自述：我们有过春天，但现在已经消失

四一按
作者蜀巴山人是我以前石无忌惮音频的老听众，也是现在默存格物的新读者。他做过几年外卖骑手，所以我约他写了一篇。基本没怎么改动，他的文字朴实而饱满，有当年铣工彭远文的感觉，我很喜欢。
编完这篇文章，我只想说一句，朋友们，对外卖小哥好一点吧！轻易不要催单，人家迟到了一点也不要吼人家，更不要打电话投诉。这个时代谁都不容易，好人也难寻，让我们都尽量做个好人吧！
外卖骑手：我们有过春天，但现在已经消失
文/蜀巴山人
这两天《人物》的一篇报道《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刷屏，外卖骑手再次成为舆论焦点。饿了么率先发布公告，希望消费者能多给外卖骑士5-10分钟的时间。美团稍晚也发布公告，说错了就是错了，不逃避，后续将为骑士提供8分钟的弹性时间。两家公司的回应是否真诚暂且不说，起码态度是积极的。不过，多给几分钟时间，就真能改变外卖骑手在城市街道中亡命飞驰的命运吗？这个问题我也暂且不忙回答，作为一个曾经的外卖骑手，我想先与默存的朋友们分享一些我的人生经验！我是85后，重庆云阳人。万州是诗仙太白酒的发源地，而万开云（万州、开县、云阳）是一家，所以云阳人也把诗仙太白当成家乡的酒。我常看默存，发现诗仙太白是默存的赞助商之一，就很开心，觉得自己跟四一哥主持的默存有了更亲密的关系。
源于作者家乡的诗仙太白我是2016年9月份加入外卖大军的，从开始一天挣几十块钱的小白成长到可以日入500+的油腻老鸟。送外卖这三年间发生了许多辛酸的事情，也有不少感动的事情。一开始注册外卖骑手，需要提交个人手机号，身份证，健康证，银行卡等信息到平台等待审核，审核成功后到公司指定的地点实地培训。通过培训后需要花300元购买外卖装备（餐箱，衣服，头盔），配送车辆则由骑手自己准备。通过培训后，我花1000元购买了一部二手电动车，准备开始我的外卖生涯。第一天，打开APP，我看着订单，却迟迟不敢去接，很害怕，因为商家不熟，收货地也不熟。培训的时候，平台人员反复强调，接单后需要15分钟内到店取餐，如果到店超时，平台会扣取配送佣金的百分之二十，送货超时，则会扣取配送佣金的百分之三十。为谨慎起见，我打开地图输入商家地址导航到商家先，守株待兔！等到商家的下一单出来时，我就果断抢了一笔外卖订单，佣金5块钱，送1.5公里外的某小区。哦啦，我又打开导航，飞驰去到客户家。第一笔订单非常顺利，客人连声感谢并给了好评。哪个晓得第二笔订单就出了拐！那是一个星巴克咖啡的订单，佣金12块钱，送到3公里以外的某卖场。我很快导航到了卖场楼下，但不熟悉卖场分布，两眼抹黑，完全不知从何找起。赶紧给客人打电话，她让我从哪里哪里上三楼，然后再左拐右拐找她的摊位号。三杯咖啡提在手上，我太紧张，一路快走，四处找门牌号，结果把咖啡荡得满袋子都是。星巴克咖啡包装是纸袋子，我怕它通底，只好捧在手里，三杯咖啡不好拿，我是小心翼翼又手忙脚乱。最后足足找了40分钟才找到。幸运的是，客人脾气很好，说她们这里不好找，咖啡冷了她也没有发火。送完货后出了卖场，我觉得不好意思，又用手机编辑短信向她道歉，她只回复了四个字：没事，加油。我当时心里暖暖的，想这个社会还是有善良的人啊！不过，由于这笔订单超时了，虽然客人没投诉我，还是被平台扣了百分之三十的佣金。随着对城市路段的熟悉，我在平台的等级渐渐提高，可接单量也越来越多。跑单数量增长太快，车子预估的电量不够，有时不得不推车送货。明明只有800米到达目的地，车子没电就只能推着去送，然后再找路边快充充电。最怕的是下雨天，在马路上推着车，不仅不安全，雨水的阻力还会导致车子越推越重。那真是一把心酸一把雨泪。就这样坚持了半年，我一咬牙，下血本花8000块钱买了新车，配上60AH锂电池，才摆脱了半路推车的尴尬。夏天配送是最恼火的，外面40多度的高温也得跑。我都是随身带着一块毛巾，抽空在路边公厕打湿了，搭在肩上给自己降温。夏天配送最怕的是接到蛋糕，它就像个半液体炸弹，说不定几时就炸了。有次接了个订单是两个蛋糕（商家无备注），保温箱又只能放得下一个，商家为了节约配送费不肯发成两个订单让两个配送员进行配送，我一个人啷个搞得定？我打电话给平台，平台不给我取消（骑士无法取消订单），我只好硬着头皮一个放在外面，一个放在保温箱内，一路上提心吊胆地配送至13公里外的客户。送到的时候，外面的蛋糕有些融化，客户拒绝收货，这下我不仅损失了应得的30元配送费，还倒赔了180元的蛋糕钱。不过，我把蛋糕拿回家和老婆儿子一起分享，老婆儿子很高兴，我也很高兴，这蛋糕真香！作者在工作日吃顿简便的午餐最糟心的还不是客户拒绝收货，而是被偷餐，虽说概率很小，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一场灾难。有次，晚上十点多钟，我一趟接了6个订单，时间上比较赶，前面四个小区的订单完成后，就剩下同一个写字楼但不同楼栋的两个。当时A栋的订单时限还剩5分钟，B栋剩8分钟。我骑到A栋外，将B栋的餐品留在餐箱，火速上楼。下来后，我急吼吼地骑到B栋楼下，时间刚刚好！我心想，终于赶到了，不会被平台扣钱了。打开餐箱，一下傻了眼，价值208元的小龙虾不见了。赶紧上楼，在客户门口打电话请他开门（夜晚配送不能敲门），讲明原委一通解释，客人还是冒火了：“你干嘛要接那么多单？反正我不管，我没收到货，我要找商家！”一番求情后，我全额赔付客户，了结此事。如果骑手与客户或商家不能协商一致，只要后者投诉，平台就会强制扣骑手的钱。在平台、客户、商家、骑手这四方中，骑手是最没有话语权、最弱势的。本以为小龙虾这事我赔钱就了咯，谁知道，第二天一早，平台提示，我有一个差评。我脑袋一炸。一周有两个差评或一个差评+一个投诉，骑手就会被平台限制，必须回炉实地培训才能再次接单。平时配送，我一般都很谨慎，客人重要的东西，像发票、手机，钥匙之内的，我即便送其他订单也会随身带着，但这次因为时间太赶，小龙虾又不方便随身携带，就大意了。外卖小哥的生涯也不是只有心酸，有时也会收获感动。有个大热天，一个客户准备了冰冻的可乐和西瓜，等我送到货的时候请我吃，那真是比收到客人打赏的小费还暖心！还有一次，有个客人点了99块钱的蹄膀，没预估到商家烧制的时间会那么长，他要赶飞机来不及收货。我给客户打电话问还能给他送吗？客户说不用了，这蹄膀就算请我吃午饭了，我说补钱给他他也不要，后来我俩还成了朋友，每年夏天他家卖的水蜜桃都让我帮他全城配送。外卖骑手其实不止接外卖的单子，也接其他单子。外卖骑手就是城市搬运工。在同城配送一类的APP上，啥业务都有。我有次捡了个耙活，福州市有个有关部门的人，需要城里五区范围内每个小区的正门照片，我大半天帮他搞定，大概拍了150个小区的照片，挣了800块。我很满意，不过那个雇我的人也许更加满意吧！四一哥与本文作者聊天截图送外卖在公路上跑，闯红灯，逆行，走机动车道，走人行道，哪样快当哪样来，只要没交警执勤（有时甚至有交警执勤我们也不得不闯），哪条路都是我们的。我们也知道给城市增添了麻烦，但我们也有无奈，要超时了啊！作者被交警罚执勤我所在的外卖骑士群，每天都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交通事故，看多了人会害怕，但害怕归害怕，第二天照样要爬起来跑单。外卖员相互鼓励的话是：老子怕死，但更怕穷。前几天，一个跑单凶得批爆的骑士（天天保持500+），每天午高峰跑，晚高峰跑，夜高峰跑，跑两小时睡两小时，作息很不规律，结果中暑病倒了。他有两个儿子要养，愿他早日康复。作者忙里偷闲眯下觉胜过活神仙随着时间推移，外卖的佣金一降再降，配送时间也一紧再紧。以前一个熟手骑士，一天12个小时跑300+的佣金是轻轻松松，跑500也不算太累，现在的单价，你就是拼了命跑，一天平均300+都很难，跑500+整个城市没几人能做到。所以外卖骑手缺的，其实不是那几分钟时间，而是被吃掉的佣金。你以前一趟背3单就可以跑到目标收入，现在非得逼着你一趟背5单才能跑到原来那么多钱，而且规定的配送时间还更短了。一次完不成背单的理想收入，那就只有延长开工时间，原来一天跑12小时，现在就得跑满15甚至16个小时。饿了么和美团这次延长的5分钟也好，8分钟也好，并不能根本解决骑手的问题。最需要解决的是商家出餐和客户下楼的头尾问题。现在许多商圈要求外卖员电动车停在外围，走路取餐；小区要求外卖员走路或走地下车库送餐；写字楼要求外卖员走货梯（如重庆FFC金融大厦，两部货梯几十个外卖员上下一趟得耗费半小时以上），这些都大大的耗费了时间。未来看外卖公司是否能和这些单位协商，给予外卖员方便，或者给客户小红包鼓励他们下楼取餐。这个问题解决了，那可能才是外卖骑手的春天。其实，外卖员也迎来过春天。那真的是在春天，大家对外卖骑手都客客气气，师傅长，老师短的，而且不用要求送上楼，到楼下就好，到小区门口就好，打赏多，薪资也多，是的，就是那场让全国人民禁足在家的疫情，那就是外卖骑手冒着生命危险赢来的春天。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耽误大家的时间了！最后，祝大家一切安好！
蜀巴山人
85后，重庆云阳人，做过三年外卖骑手。2019年返乡开小餐馆，因疫情关门。现准备再做外卖骑手。
格物商城，全新上线新人专享，立减一百宋石男、谭伯牛、十年砍柴、贾葭四位方家联袂推荐公号不易敬请点击
扫码加入粉丝群与有趣的灵魂对饮与不朽的时间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