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598】
地摊 回味宋朝的背影
河南邓州 张天敏
城乡边界原初是模糊的,应该有城里人来来往往,也有乡下人进进出出,市民村民搅在一起的人境,组成声色有味的坊间,才是天然和谐的。
可是曾有一段时间,城市的脸,对乡村呈出一层冰霜。农用车拉来的青鲜瓜果,得躲着城管,在城乡结合部流落。本应该理直气壮的农民们,进城后都是小心溜着墙根儿,躲躲闪闪地惊惶流落,与城管玩着老鼠躲猫的动物游戏。我在视频上看到一个外地城区的城管,结成群伙掂着棍子上街,见地摊就打,边打边抢,遇到拼命抗拒的摊主,他们抢不到货就掀摊子,瓜果四处滚落。满街充斥着城管和地摊群众的推搡,揪拽,踢打,病弱的农村老人跪在地上求饶,妇女睡地上悲声哭喊。城管们高调喊着不能占道经营,卫护城市文明。可我想隔屏问问这群彪蛮的城管,你们知道文明长啥样啊,你们正在手撕着什么?那还有一句叫文明执法的说词,你们怎么选择性的给忘掉了。我还想提醒一下,城市文明应该是你帮助乡里人推车子,找摊位,帮叫卖。你们这暴戾的言行,还有一点儿城市文明的影子吗,你们是在发动城市和乡村的激战,是把良俗拖回到原始野猪林里,演绎弱肉强食的森林嘶咬。可以说,相比农民的利益与发展,农民的劳苦与悲愁,在城管眼里是不存在的,你们更看重暴力执法,欺辱怜弱。这视频让人感到,那些村民进城,不是拉着农产品去找销路的,而是去城里做贼的,他们不是被城市呵斥着嚷出城门的,分明是被乱棍打跑的。这一举,让城市的容量缩小了,农民的负荷加重了。遗忘了村原风情,人们心仪的田园和祖居的故园,被一咕脑儿推到了坑里。那些在房前屋后土生的瓜果,离开了市民的购买,面前也会是深坑。城管还会说农民愚昧落后,没有文化,可你看见他们泥里水里地劳作了吗,他们有条件读书或上网看信息吗,他们在偏远得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有均等的竟争机会吗?
好则,那些至暗时期已掀了过去。两会推出了福音,地摊可以重现于城区,为农民留了条生路,无疑是将流落的群体,拉回到了城市的怀抱,共同上演一出带露沾土的街头喜剧。其实,这样的剧情早在宋朝,就被一个画家注意到了,张择端以汴京(宋代皇城,今开封)地摊为主题,完成了一幅宏大的地摊民俗画卷:《清明上河图》。这幅长卷讲述了宋朝一条步行街上,市民活动的原生态。
张择端是写实的,门楼,商铺,地摊,毛驴,挑担,画面全景构图,呈现了上百个人物。这些弄潮者在街市店铺里,尽情享用他们的盛世太平。《东京梦华录》里有:街北山子茶铺,内有仙洞仙桥,仕女往往夜游,吃茶于彼。画面是有声色的,小贩的高低叫卖声,伴侣的呼喊声,驴骡的啼嘶声。还有高调炫耀金货的达贵,风流倜傥而来,高马摇身而去,然后落脚到青楼的某一间香软粉榻上。更有隐身闹市里的痴情男女,不看货也不闲逛,只为潜在商群里,看心上人怎样冒泡,怎样聊撩。辛弃疾有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就是对繁华的上河图给出的文字补述。
图里除了宋词的风雅,还弥漫着红尘的味道,那是潜伏桥头或街角的小本生意。李家的卖米行怎样小心王家的售面铺,是否价格有诈。卖面店则抄到购米人的后路,拦路偷看米里是否掺有陈烂。也有穿马甲的网名者,或打酱油的过路人,虽刷了个浮生的存在感,也进了画家的镜像里,与无数个人物细节拼组起来,构成宋代街道上的驳杂语境。
不知痴情的张择端要在这街上走多少个来回,或走了无数个来来回回,直走到憔悴无眠时,才动用海量笔墨,表达对街市苍生的悲悯情怀。他始终将民众放置于心头,在街上看到有不少孤单的老人,各种老字号手艺人,坊间或绣楼里的精品佳作,都能公平参展。城市因搭起宽广的平台,胸怀也宽了许多,以分寸的微笑对劳动者们打量过去,一抹朝阳看暖了乡关处处。这样的地摊街,是为底层众生提供的方便之门,也启蒙城市的佛性开悟,给资本阶层一个乐善好施的平台。地摊的意义说不上伟大,却是城乡人仁慈的桥段,过去桥,等于过了爱的荒原,那边就是美好的春天。
是汴河城的地摊把张择端的乡愁打湿了,也把他心头化不开的思乡化开了,在化境里醉倒。醉倒的张择端,成了个不分行的行为诗人。诗人内心的疼,来自乡愁的浓郁,那是一个死结,唯有陶醉后,潦倒词穷里,方可糊涂了那城头人烟,这画底情韵。张择端是个地道的情种,却非曹雪芹笔下那悲金悼玉的情种,他是对一条街的倾情爱。上河图里有青楼,绮窗前红袖笑里招手,张择端并非低情商者,那化不开的浓情早已在过滤后淡定下来,用情不在温柔乡,只在街道上,倾其才情要用干净的线条,表达对商城众生的凝神瞩目。一幅上河图,被后人读到了宋朝的某一个春季庙会,多景组合的群图,墨迹勾划的技法。懵乎在画面上的看客,还不曾进入画者的心灵,就拂袖而去了。应道是古人的情深,你读不懂,犹如那个伊人的情重,你举不动。只因为你没有一样的情级,一样的痛。
张择端的线条是聊解乡愁时,抽出的细丝,密密地缝织在画面上,他想留住那片温和的市井与田园,让后人能一起回味宋朝古街的阴阳平仄。有谁知图成之后,北宋帝国的政治局势就异常了,国家面临多方外袭,四面楚歌近。而地摊仍温温存存地摆在街上,好像浑然不觉,这群里的潜客,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民众的不经意,让张择端潜得更深,更方便在众里寻他千百度。而潜得更深的,是画面上含着的多重隐喻,是一座城市和国家切换镜头前的回光返照。贩购者来往的剧情正在跳跃,异样的气氛,弥漫了古老的汴河城。画家眷恋山河故园时,旷远的家国情怀,是一幅画圈不进去的深遂和旷远。他不仅看到了步行街的现实,也看到了城市看不到的地方,街尽头,城之外,历史的天空,乱云压境。
本时代我所居住的小城地摊,也在一条河岸上,恰恰的隐喻着宋代的上河图。
在豫西南原野上,村庄是散落在村林的环抱里。鸡鸣狗叫声,从夜晚村娃的啼笑里冲出来,划破了夜幕,鲜活了广袤的原野。当夜露打湿了村路,农家人三更起床,随便到灶火啃块凉馍,把前半夜蓐起的大葱韭菜装进电动车,赶往城里去摆摊。出村时抬头看,看见了一天星星,他们是这繁华盛世里,仍在披历星月赶路的操劳者。
小城的地摊背靠城区,面向河野,有上好的风水诠释邓州版的上河图。可是摆摊的农家无心欣赏什么,他们正忙着为青菜扎好捆,为萝卜搓掉泥。露天的菜市场,是早起的城里主妇散步后要去的地方。那里有成排列行的地摊,大伞,棚子,木桌,塑料布或床单铺地的简陋摊子,凑合或苟且起来,沿河摆起。河下边是伏牛山洪冲下来的故道,终年悠悠的向东流淌。河岸上,车声人声叫卖声,夹着小吵嚷和大喧哗,穿插交响,哗哗涌动的菜市场,激荡着鲜活的河流。城里人早上散个步,兼以观赏新鲜的菜市场,有什么新品种。顺便看看那位老人是否带来了干芝麻叶。除了买菜,城里人能看见乡村的老土产,问问今年麦季的收成,问问大秋作物的旱情,少不得穿插问一句,你们家住的是小楼房还是老瓦房,房后有鸟巢没有。言外之意,很想去你们村看看老宅院,和久违的瓜棚豆架。
似乎,装满菜篮子只是一个理由,走心的,是对父老乡亲们的寻访与抚慰。
地摊跨不进城门的,是连电动车都没有的老人,因为房后种的小片菜园搁不着进城卖,就坐在五月的田埂上吸旱烟,眯眼遥想风吹花生行,或玉米地。一颗实踏到温饱线上的心,紧接着地气,没有一丝向远处延伸的意思。因疫情下岗的青年在麦罢过后,没有瓜果去卖,就趁锄大秋时季坐进茶馆里打牌,或进城务短工,聊以分散对庄稼菜园的注意力,任玉米行与红著埂,留着愁人的旱情,有很多地块荒着,更有空心村里野草疯长。在城市务惯了工的打工仔,已经没有了种地的兴趣。乡村老人也从务工者嘴里知道了大城市的繁华,知道了挥金如土和娱乐至死的异样风景。可是那所有的繁华都与种地无关,他们想进城,这一辈人进不了,下一辈必须进,城市才有向幸福出发的路。可是如果最终也进不去呢,有人好想变成了卡夫卡笔下那只负重的甲壳虫,并用虫眼看城市,城市会变得沉重,城门槛高,他们在望城叹息里,好想像虫子一样回到草根底下,或钻进泥土里,与阳光背离开来。当然那只是落漠在村庄一隅的小概率事件,如果现在你还不进城去占摊位,你真的会变成被时代遗忘的甲壳虫。
好则,邓州的地摊一直存在着,十多年不变的沿河摆摊,是小城的奇迹,也是温热外地游子的远程红外线。当下的地摊兴起,不仅只为后疫情时期的经济复苏,还有市民们吃够了超市引进的果蔬,因长途贩运,是否沾过有毒的药水或转了基因,购者没有知情权,都是一头雾水。超市深隐着疑问,好像狼外婆不是在小猪的门外,而是从地球那头隐形飞来的怪兽,降到了城市深处。城市在呼唤质朴纯净的村庄果蔬,好看的地摊,是一条优美的纽带,一头系着庄稼人的致富梦,一头系着城里人的菜篮子。城乡人相向走来,地头城头聚首时,是高仿了宋代的《清明上河图》。
当下的地摊,虽与宋朝多处相似,都是在时代风云变幻时,呈现的繁华锦绣。古老的汴城河与现代的湍河岸,一样的生意买卖,一样的人潮涌动。不一样的是,上河图记录了中国十二世纪北宋都城的市貌,那里呈现出了社会各阶层人的活动状况。而当下的湍河图却落漠在城市一角,只有乡间农民和城边市民在走动,没有官吏权贵来购物。各界层没有同时存在一个群圈里,是因为这是城市的末端,生活在底层人的聚散地,摊主脸上的棕黑和眼角的皱纹,是炎阳暴晒过的图谱。摆满摊贩的街道,也没有一个画家来打量,或一个诗人来购物,更没人穿越地摊,去看望我们共同怀恋的村野,遥想故乡的炊烟是否还袅袅升起,想想村民们在向城市挺进的喘吁里,含着怎样的时代气息。地摊与城市数据,与城市文化认知,与市民小资生活,都是陌生而孤独的。他们人在城区短暂的存在着,向城市基因转化的命运平台,还在乡村的梦乡里。
更异样的是,宋朝某一个幸运的午后,一个有良知的画家张择端从那里走过。他不是去购物,也不为青楼顾盼,他在打量一代盛世的兴衰谱。他的思路由一维跨到了三维,无限的跨界或穿越,然后穿过了琳琅的百货,用不一样的眼光,不一样的温度,在人群里多看了你一眼。这一眼,他看到了比闹市更庞然的历史风云,即将撕毁这幅的美街,他想留驻将逝的市井风貌,为后世备份一幅稀世瑰宝。他实现了。
多少世代过去,宋朝已经远逝,她的背影里不仅留下了宋词,还有一幅在名画上活着的众生影像,由百姓地摊构成的,一个朝代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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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敏,北京鲁迅文学院作家班毕业,中国作协会员,邓州市作协主席,南阳市第三,四届人大代表。著有长篇小说《女人桥》,长篇历史小说《张仲景》、长篇网络小说《情人山庄》、小说集《半醒》。散文集《逝梦的河》、《流年》。发表出版作品共计三百多万字。全部作品被中国现代文学馆及各大院校馆藏。其个人资料由中国作协编入百度百科,并录入《中国作家词典》,《河南作家词典》,《南阳文化名人》,《南阳文化丛书》,《南阳作家群》。中州作家文刊编辑部 顾问:刁仁庆 徐 文 主编:张 静 执行主编:刘 娜 白长新 主播:雅晨副主编:高宏民 杨存德 赵建强审稿编辑:史锋华 袁荣丽 鲁光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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