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率性和自我完善

朋友们,你们觉得我这篇的题目……的范儿,像不像商务印书馆那套汉译名著系列?比如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hahahaha……
是这样的,之前偶然读到一篇公号《理想再温和,也是理想》,生发些感触。作者呦呦鹿鸣,提到了后台的一位年轻人的来信,大意是年轻人自己非常喜欢历史学,高考分数线也到了北京大学历史系,但由于父母基于现实经济条件的考虑希望他去读所谓“有用”的专业,他于是不得不填选了某某大学的金融系。
面对那位年轻人的迷茫,作者呦呦鹿鸣讲了一番自己的人生经历。
宣讲人生经历这回事,很容易带上自诩青年导师的塑料滤镜,但是呦呦鹿鸣讲得真挚、谦逊而实在。
他在文末提了一个问题:你如何看待理想,它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处世态度,还是一种面向内心的生活态度?
他的问题,让我感同身受,继而开始审视自己这些年的路径。
2003年的深秋,我和无数应届毕业生一道,参加了全国公务员考试。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我坚信,我的大学、我的本科诸位师长、我的研究生导师,都给了我效力于“体制”的专业能力与合格品性。
一个二十来岁的法学院毕业生,自认为可以仰三分旗盖,而不是问一世琴书。
倘使将这个想法再拔升一些,到了“理想”的层面,实际上就是,希望为所处的环境更有序、更繁荣而尽力。
这应该是许多初出院校者朴素真实的心理吧?毕竟环境好了,自己、自己的父母亲朋、自己的后代,也得享福祉。
而十四年后,当2017年走到尽头之际,我离开了体制。
没有狗血的剧情,没有不谐的故事。
原因主要在于,正如呦呦鹿鸣在那篇刷屏文章里所提到的,人是否能厘清自己的真正擅长与生活态度。
平心而论,我非常感激我在体制内的历任直接上司。他们不论性别与脾气,都从未挫伤过我的个性与锐气。他们深富才华与职业素养,却并不负此独断专行。
有能力的上司往往是两种,严酷的藩镇节帅型,宽厚的文人大夫型,我幸运地一直遇到后者。还有我的同僚们,他们身上亦有鲜明的“士”风,和颜悦色下,有着清孤自持的精神内核,我们是彼此敬重对方的。
可是若看得更深些,体制不适合我。
服从与自由,未必要分出褒贬高下,但多多少少是对立的,相信大家明白我的意思。
当我的目光从旗盖上落下来时,我意识到,李商隐诗中的“琴书”,或许才能铺就自己往后的道路。
于是,我在刚刚生完第二个孩子时,就提起了辞去公职的申请,咬牙创业。由于创业内容与原行业毫不相干,我不存在类似等待期的限制,直接投入了新路。
我拜师、学习珠宝设计中最原传统的水粉画法。学艺时,还没给二宝断奶,哺乳妈妈的局促与艰辛,过来人都懂。早出晚归中,我也有脆弱的瞬间,怀念生完大宝后曾经在职场拥有的人性化待遇。
但家人们都在支持我,朋友们都在鼓励我,尤其当我设计的第一件珠宝作品“冰与火”耳环被买家毫不犹豫地定走时,欣喜立刻就压过了艰难创业的挣扎感,并且成为余音绵长的动力。

我感到自己少年时接受过的美术训练,融合着人到中年的审美技能与宽容度,开始复苏。
但辞职创业收获的,绝不仅仅是上述这一点点的成就感。更为重要的,还是身份转换后受到的锻造,以及伴随着这种锻造的自省能力。
举个例子,在体制内时,稽查办案是流程硬核、冷峻高效的。法学出身的底子,加上职业习惯,十余年后总是令我带上一层苛严的外壳。但如今我是乙方,一开始生硬地、自以为干练高效地对待客户的询价与产品咨询时,有时会令对方不悦。
大部分客户修养上乘,不会将不悦表露出来,我也是事后才猛然惊觉的。想致歉弥补时,已来不及,我永远地失去了这些客户。
我坐在地铁里的长椅上,看人们熙攘往来。我觉得自己虽然接受过法学教育,且有良师和同窗指点,却竟像没有长进似的,缺乏基本分辨能力。行政稽核,与商事关系,就是天渊之别的理念,我怎么可以如此摆不正自己如今的角色。
设计消费,珠宝定制,客户希冀从中获得个性化的服务、美好愉悦的体验,再正常不过。消费美与精致的过程,往往是漫长、踟蹰、又伴随着突发奇想的。客户在遵守契约精神的前提下,无论表现出挑剔的态度还是缓慢的节奏,都应由乙方予以配合与尊重。
再一个例子是,随着客群扩大,当口口相传、熟人介绍至第五六层时,其实我们与新客户已算得完全陌生,并无故交之谊的积累。有时,我们会遇到任谁的眼光来看,都表现出傲慢失礼的客人。
所幸许多其他行业具有多年乙方经验的朋友们,教会我如何看待这样的客人。这是一种负能的无法遏制的释放,过于紧张的职业与生活节奏,令到不少成年人积蓄了相当体量的压抑焦躁情绪。当他们来到一种自己能主导的关系中时,他们在不知不觉地散泄这样的情绪。不要急于抵触这样的情形,凡人哪里能够始终保持端正高光的姿态。予以宽容,予以理解,试着磨合,倘使不谐之音真的愈演愈烈,一别两宽即可。
角色定位慢慢摆正后,客群带来的丰富多彩的热情互动,也让我关于珠宝的设计,获得了天马行空的驰骋。
这是我最近画的一些设计图:

甚至看到客人在调侃非洲一霸“平头哥”,我也会动笔玩一下这个梗:

同时,我对于珠宝设计的认识,开始敢于大胆赋予“文以载道”之理。既然到了宋代,绘画不再是职业画师的阵地、而成了苏轼为代表的文人的表达天地,那么珠宝又怎会流于装饰升值功能呢?
珠宝设计同样可以“言志”呀。
这是我为一颗星光红宝石设计的胸针——“涅槃”。我个人觉得这件就是比较趋近于“言志”功能的珠宝:

珠宝设计与定制的小事业进行了一年后,我开始着手第二件自己素来钟情的事:写作。
写历史小说。
这里又要提到“呦呦鹿鸣”那篇公号中的迷茫的年轻人。其实我很能与他共鸣,我也非常喜欢历史学,无论史料原文、史家学者的专业论文、还是传统职业作家的历史小说,我都甘之如饴。
没有如愿读历史专业、也无法在多年后再去报考,那是不是就向来情深、奈何缘浅了呢?
内心所系之事,缘深缘浅,自己可以决定。
在对母校的青年学者李碧妍老师研究的中晚唐藩镇历史发生浓厚兴趣后,经过一些史料梳理工作,我提笔开写以公元783年“泾师长安兵变”入手的历史小说。
业余碎片化的时间里,我一段段地码字,有时在通勤的地铁上,有时在客户来商谈定制的间隙,有时在孩子入睡后的深夜。
这部小说写到20万字时,获得了起点中文网站的签约,直至2020年春节前夕完稿于101万字。
这是一部群像人物小说,每个人物都在大时代的背景下,或为权力、或为名利、或为自己认定的“道”与“义”,挣扎沉浮,人性的善恶复杂忽明忽暗。家事国事天下事,自古及今孰能避得了。
突如其来的大事件,有人认为是不可预测的偶然,有人认为是积弊渐深的必然。大事件总是一面镜子,形形色色的人,高尚与卑鄙,勇敢与怯懦,坚定与茫然,清醒与迷失,纷纷清晰显现。
写完这部小说,到了庚子年春节,发现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诚不我欺。
回到本文的标题,理想、率性和自我完善。在我的体会里,它们是人生山垣的基础、路径和目的。
理想是一面令你远离鄙俗、坚持操守的旗帜,率性给你人到中年仍能另辟新途的勇气,而精神上的自我完善,在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后,终将带给你晓看春光的澄澈心境。
文章结尾,放上我和伙伴的珠宝工作室的产品库链接,以及我的小说的链接。资质普通,但勤能补拙。在两年多一点的时间里,这已经是我觉得没有虚度光阴的成绩。我相信我会继续认真地走下去。

感谢你的阅读,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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