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有情人 我的人生还是惘然

王琼
讲述人：
姓名：小芳
性别：女
年龄：22岁
■印象
见到小芳的那天，是武汉一系列低温日子里的突然升温。她穿露肩装，头发短短的，黑眼圈很大。看得出生活作息不规律。她给我看手腕，上面有烟头烫过的小圈圈，一个一个，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特别刺眼。“何必这样作践自己。”我说。“因为难受。”她说。
一个不该出生的人
20多年前，一个19岁的女孩从农村来到城里，去一个远方亲戚家当保姆。那家人做生意，很忙，要她照顾刚上小学的儿子。
那家的儿子很可爱很善良，她在那里做了三年，大家对她都还好。后来保姆与男主人有了关系，又怀孕了，女主人坚决要离婚，还想带走儿子，但三代单传的男主人一家哪里肯放，都是生意人，最后以生意人的方法解决问题——一大家人一起赔了女主人很大一笔钱。
保姆生下的孩子就是我。
我妈也算是当上了家里的女主人。但一个人带孩子很不容易，她要做家务，给爸爸手下的几个伙计做饭，那时惟一帮她的是这件事里最大的受害者——我的哥哥。
3岁的时候，妈妈跟人跑了，拿走了爸爸积蓄。后来妈妈说，因为那个家没有人看得起她。我都3岁了，爸爸都没有跟她领结婚证，奶奶爷爷从来没有喊她吃过饭。
我只能交给奶奶带。我沉默、内向、不乖巧，真是一点都不可爱。每天下午，我都会拿着小板凳坐在巷子口，等哥哥放学，下雨天就打着伞坐在那里，算是那一带的风景。她们在我身边窃窃私语，以为我听不懂，但我渐渐都懂了，我就是在她们的议论里明白事情的大概的。
哥哥放学就牵我回家，他做作业，我就坐在旁边。哥哥说，那时我的玩具就是一点棉花和一个小盒子，他做作业时，我可以一直在他身边玩很久，不吵不闹，他抬头，我就对他笑。后来那团棉花都变黑了，我还是只有那点东西玩。他受不了了，用准备买篮球的零花钱给我买了一个娃娃。我如获至宝，天天抱在怀里，逢人就说，这是我哥哥买给我的。
我这洒了狗血的人生啊
11岁的时候，亲妈从天而降。带了一笔钱，那是还我爸的。说要带走我。我不肯。很奇怪的是，我爸也不肯。那时家里常常有不同的女人出现，但我爸没有再结婚。我妈把还我爸的钱加了一倍，我爸动摇了，可我还是不肯，闹得特别凶，跑到阳台上说带我走我就跳楼。最后，我妈只能告诉我，我并不是我爸的孩子，我的亲爸是她现在的丈夫，他们在农村就青梅竹马。
如此狗血的剧情我在电视剧里也没有见过。
虽然剧情起伏，但从我妈来到带我走其实只花了三天时间。当时哥哥考上湖南一所大学正在军训，没有人想到要告诉他，我也联系不上他。我被他们带到了江西，那里我已经有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可能对我多少有点愧疚吧，爸妈对我都还好，但弟弟妹妹讨厌我，我也跟他们不亲，在我心中，我只有一个亲人，就是我哥哥。
我读书不行，也不想跟那家人生活在一起。小学没读完，我就去了一所戏剧学校，差不多就是混日子。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到武汉来找哥哥，可是实在没有勇气面对他和他的家人。每次想到要去找哥哥，我就想变得好一点，可是想到这一生都不应该去找他，我又变得更坏。
毕业后，我跟朋友们在几个娱乐厅跑场子，收入其实不低，但我们都是过了今天不想明天的人，存不下钱。那段时间，正好听说武汉有家娱乐厅需要几个跳舞的人暖场，在我的坚持下，我们几个人就到武汉来了。
终于见到了哥哥
武汉变化挺大的，幸好养父（好像只能这样称谓他了）的房子还没有拆迁。好多个白天，我在小区花坛里坐着，想看看他们还住不住在那里，见到养父，可能我变化很大，他扫了我一眼，没发现什么。但我一直没有见到哥哥。
不记得是等了多少天了，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一大群人从远处过来。我的心突然就狂跳起来，我预感到这次可能能看到哥哥了。果然，我真的看到他了，虽然他的变化有点大，还不到30岁，已经有一些白头发，戴着眼镜，背也有些弯曲，扶着走路有些蹒跚的奶奶。那一脸的温和善良一点也没有变。看着他的脸，我的眼泪就出来了。
我一直坐在花坛边上，不敢喝水，怕要上卫生间。幸好这次没有等太久，两个多小时的样子，他一个人匆匆出来了。
“哥哥。”我小声地喊他。他继续走，突然反应过来，转身看我，我什么都没有想，就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他愣了一下，还是抱住我。原来那天是奶奶八十大寿，一家人吃了饭回来。哥哥公司临时有事要他过去加班。
哥哥的公司不能带家属，我就坐在外面的咖啡馆里，看着他公司的大门，一个人又哭又笑。看他小跑着过来找我，我感觉非常幸福。
他告诉我，我不是他亲妹的事，他们家已经知道了。我问他是不是大家特别恨我和我妈。他笑了一下说：“都过去了。”我问他结婚没有，他说还没有，谈了好多年的女朋友出国了，就分手了。我们有说不完的话，也会突然沉默，沉默时我就傻笑。我给他看我手臂上的文身，是一个芭比娃娃。“这是你送给我的娃娃。你还记得吗？”我说。他的表情有些感动又有些不解：“不痛吗？为什么要弄这些？”
晚上7点左右，我接到同伴的电话，催我去上班。知道我工作的地方后，哥哥看上去不太喜欢，所以那天我就没去上班了。
越来越没有话说
在见到他之前，我人生最大的希望就是找到他。找到他之后怎么办，并没有想过。现在真的找到哥哥了，我的希望就变成了要跟哥哥一直在一起。
哥哥没有同意，他说自己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虽然知道我不是亲妹妹，但还是一直当我是妹妹。而且我们在一起有太多的困难，家人那道关是肯定过不去的。但我不管不顾，就是纠缠他，最后他还是成了我的男朋友。
开始还是很幸福的，我不去上班了，每天等他回来。可是慢慢地我觉得无聊，也想过学学做菜插花，与小区里的全职太太成为朋友。可能因为学历太低，看书也看不下去，也不大会与一般的主妇交谈。有时太闷了，会趁着哥哥出差与以前的朋友出去玩，但次次都被发现。哥哥不会对我发脾气，只是自己叹气，沉默。每次他这个样子我就很恐慌，但过后还是克制不了。
哥哥也带我认识他的朋友，每次都是大家夸我漂亮身材好之后就没有话说了。他们的话题，比如：学区房、孩子教育、保险之类都让我觉得乏味犯困。
我真的很爱哥哥，想跟他在一起，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与那些想追我的男孩暧昧。他们说的那些话、送我的礼物都让我很高兴。我可能就是个坏女孩吧。
开始哥哥讲过，我们可以瞒着家人领结婚证，有了孩子之后他们也会接受我的。当时是我自己退缩了。我害怕他的家人，很自卑。后来，因为我不停地让哥哥失望，他也没再说过领结婚证的事了。
有次我玩游戏时，与一个男人暧昧被哥哥发现了，他一声不吭地出门了，打他的电话也不接。那天直到凌晨一点他才回家，喝了酒。而我在家里，又担心又痛苦，非常非常恨自己，那天起，我开始用烟头烫自己的手腕。
我们现在还在同居，可是越来越没有话说。我知道他的家人一直在催他相亲，他一直没有同意。但上周说，有个熟人介绍了个女孩，实在推不了，打算见一面。我口里说没关系，心里真的很难受。我知道我配不上他，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也许我也可以找个爱我的有钱人嫁了算了。可是想到要离开他，我就觉得整个人生都没有意义了。
扭曲的执念
爱情是什么，看似很简单的问题，但一千个人有一千种不同的答案。爱一个人爱到不管不顾地要跟他在一起，却又忍不住要和别人暧昧；明明没有半点共同语言，也看不到前途，却又固执地不肯撒手。这是爱情吗？或许并不是，或许只是想延续童年时的梦，重温小时候哥哥给予的亲情，哥哥只是投射，投射的是对曾经拥有的正常家庭生活的怀念和依恋。
我们有时候会把依恋，怀念，感激，愧疚，陪伴，寂寞的慰藉，欲望的宣泄等等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当成了爱情，当事人却浑然不觉，于是所谓的爱情故事才有了如此多样的面貌。
真正的爱情，是需要匹配的，感情相当，志趣相投，价值相合，智识相敌，没有了这些东西的支撑，爱情也只不过是一种扭曲了的执念吧。
李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