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大，越理解父亲

徐安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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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蜡烛和煤油
我爷爷是个铁路干部，我奶奶是他的第二任妻子，结发妻子是在乡下时十几岁就娶了，给他生了 3 个孩子。后面他只身去哈尔滨闯荡，混出了一点名堂，就回去办离婚又娶了我奶奶。
我奶奶给他生了 5 个孩子，我父亲是老幺，我父亲尚不懂事时，爷爷就又计划出去组建新的家庭，奶奶不同意离婚，家里断了经济来源，那年代人又容易钻牛角尖，奶奶的精神状态就出了问题。
家里生活异常艰苦，6 张嘴要吃饭，奶奶的状态时好时坏，5 个孩子 4 男 1 女，当时最年长的不过 16 岁。大伯和姑姑最年长，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两个孩子扛起了这个家庭的全部。但悲剧还是发生，北方冬天冷，家里没余钱买煤，要去铁路上捡运输过程中掉落的煤渣回来烧，姑姑带着弟弟们在铁路上捡煤渣的时候，一个意外滑跤被火车切下了腿。
父亲当时也在场，我无法想象万钧重的钢铁撕碎少女的身体是何其的疼痛，我也无法想象幼时的父亲当时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姐姐内心是怎样的绝望。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恨自己的父亲，为什么生而不养，为什么弃子如糠。
后面父亲和我谈起，说就是发生在奶奶和姑姑身上的这些不幸，让他想要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
父亲找到的方法就是读书学习，到了夜里，为了节省，家里点的煤油灯会被熄灭。父亲就去和家里条件好的同学借蜡烛，给人抄写作业，让人从家里拿蜡烛或者煤油给自己。姑姑说，父亲常常学到深夜，等到她起床烧饭时，会看到弟弟脸上被熏得黑乎乎的。父亲最喜欢冬天，家里要整夜点炉子，父亲会坐在炉火边，奢侈的享受着每一寸免费的光，一读就是一整个晚上。
后面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大伯是长子接班进了铁路系统，二伯摆地摊赚了第一桶金，三伯混成了方圆几里出了名的硬茬，父亲数学几乎满分，但是语文不及格，考上了大专，差 3 分读大学成了父亲最大的遗憾。
2
高炉和烈火
父亲毕业之后第一份工作是钳工，用铁钳把烧红的铁块从上千度高温的高炉里钳出来，再投入冷水中。我小时候问那不就是和打铁差不多，铸造宝剑多有趣。父亲说就像是站在太阳面前把手伸进去捡石头。
后面我长大一些才知道，钳工算是工厂里最辛苦的工作之一，其他工作是榨干自己的体力，钳工是在太阳面前榨干自己的体力。
我问父亲为什么选钳工。父亲说，一是咱家工厂里边没啥关系，二是钳工工资要比一般工种稍微多一点。
父亲在太阳面前做了一年，后面遇上机缘去了消防队。父亲说，始终相信自己不属于工厂，不说辛不辛苦，自己和身边的其他人不一样，拿过市里的数学竞赛前几名，高考数学接近满分，所以自己不能在这里干一辈子。
消防队要好得多，不是天天着火，不着火的时候就训练，训练比每天站在太阳面前总是轻松的多，但那确实算不上一份轻松的工作。
你总会看到有人死去，无论是被困者还是身边的同伴战友。
父亲只说工作中有人死去，很少在我面前回忆做消防员那段日子。
3
警徽和大道
83 年的时候父亲 21 岁，那一年由于恶性犯罪事件频出，地方黑恶势力猖獗，中央提出了严打，但这时候我父亲还不知道他未来会一辈子身披警服。
这时候我父亲常常感谢三伯，因为三伯经常寻衅斗殴被拘，父亲常常去所里局里交钱接人，一来二去，走动多了就和干警都混了个脸熟。
84 年冬天的某一日，父亲例行接人的时候被叫住，原话是：老四，我们招人，觉得你挺合适的，后面有考试我再通知你，你回去准备一下。
父亲说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因为兴奋一晚上都睡不着，谈恋爱的时候都没这样。
后面父亲真的通过了，从一名光荣的烈火斗士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卫士。这个卫士其实并不好做，父亲回忆说，双方当时都在焦灼中，都有枪，警方也常有受伤和牺牲。最艰难的是，新人要站在前面，不好解决的问题反而可能会交给新人。
我问那你面对坏人怎么办呢？父亲说，摆正位置，不强出头。
父亲说，他一开始就相信我们有武装警察，有人民军队，一开始这些黑恶势力就注定被铲平，只要我们坚定决心。所以摆正位置，就是坚决维护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绝不向恶势力低头妥协，更不能像有些叛徒那样通风报信与之同流合污。但如果硬出头，遇到所有问题都拔枪解决，必定要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不强出头，听从组织安排，专注于解决问题，不生额外矛盾。
人民警察为人民，难免流血牺牲。父亲年轻时在一线两次负伤，严重的一次被犯罪分子驱车拖行几十米，左臂卷入车轮下粉碎性骨折，骨头上打入了两颗钢钉。
不久后组织判断父亲的身体不适合在一线和犯罪分子殊死搏斗，父亲就被调去了交通部门工作。
30 年的时间，父亲出生时差点夭折，侥幸遇上赤脚医生救了一命；幼年童年悲苦，家庭剧变，吃不饱穿不暖，苦苦挣扎；少年时发奋，围炉借光，立志做数学家；青年时在太阳和烈焰下锤炼，在子弹和鲜血中洗礼，不忘初心，不渝志向。父亲说，在自己正式去报道交通警察工作前，赶上一个短暂假期，那天哈尔滨的路上车很少，夜里没有车通过的时候，他站到大道中央，敬了一个礼，他说在那个礼之后自己第一次为人生松了一口气。
4
后记
我从小生活在外公外婆身边，有些被惯坏。我爸话少，全面的话少，惜字如金，在我小时候，在我眼里爸就是一个不亲切的人，寡淡的人，只是喜欢喝酒，别人喝酒都要讲话发言，他永远只喝酒不发言。
后面我读高中，回到父母身边成长的过程中才逐渐发现，这是个无比坚强、刚毅、善良的男人，充满了魅力。我今年 27 岁，所见所历的远不如父亲故事里的十一。所以每当我遇到困境和挫折时，我都在想，他一定不会放弃，所以我又怎么能在这里认输，他用少言和无声以另一种形式激励我，指引我。
我爱他，以他为榜样和骄傲，我想没有什么礼物能比儿子的彩虹屁更让他开心，祝他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