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权力的傲慢，他们或者饿死，或者被毒死

这是一场全人类的悲剧，有专家称消除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故后遗症需要800年，反应堆核心下方的辐射自然分化要几百万年。在那些不可控的因素面前，人类本就是渺小的，这已经注定了悲剧会发生。而悲剧里最可耻的一种，则是蓄意的隐瞒和欺骗。
因为权力的傲慢，他们或者饿死，或者被毒死文〡叶克飞

多年前，我在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切尔诺贝利的回忆》中读到一个极其震撼的隐喻：“我们看到一个女人坐在她家旁边的一张长凳上，正在给她的孩子喂奶——她的乳汁里还有铯——她俨然就是切尔诺贝利的圣母玛利亚。要么饿死，要么毒死。”这极度悲怆的绝境，源于1986年4月26日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反应堆爆炸事故，事故造成8吨强辐射物质泄漏，辐射量相当于400颗美国在日本广岛投下的原子弹。1991年，乌克兰议会成立了切尔诺贝利核事故调查委员会，最终认定当时政府在切尔诺贝利事发后的反应是“完全的谎言、虚假、掩盖、隐瞒”。而解密文件也显示，当局把正常人体能接受的辐射值提高了5倍，这样医院的核辐射病患者就会大幅减少。
人类该如何记录这个惊心动魄的大时代？如何将历史的暗面一一呈现？非虚构写作是最好的方式。这一次，阿列克谢耶维奇不是作者，而是推荐者，再一次以非虚构写作呈现切尔诺贝利悲剧的是浦洛基。2018年11月，哈佛大学乌克兰史专家沙希利·浦洛基荣获英国最顶尖的非虚构文学奖——Baillie Gifford 奖，获奖作品正是《切尔诺贝利：一部悲剧史》。
沙希利?浦洛基（Serhii Plokhy）
浦洛基是近年来最出色的东欧历史写作者。生于俄罗斯，成长于乌克兰的他，在东欧历史领域有着先天认知优势，《大国的崩溃》、《欧洲之门：乌克兰2000年史》和《雅尔塔：决定世界格局的八天》等作品都已证明了这一点。对于切尔诺贝利，他的感知或许更为深刻，因为事故爆发那一年，他就住在核反应堆下游几百公里的地方，也曾是事故的受害者，曾被查出辐射症状的甲状腺炎。作为非虚构写作者，浦洛基的最大特点就是在各种政府文件、内部档案和访谈素材中剥茧抽丝，寻找源头与线索，进行真实记录。《切尔诺贝利：一部悲剧史》也不例外，它涉及四百多个人物，从旧日领导人到普通平民，每个人的声音都被记录。加上过去几年获取旧日资料和秘密档案更为容易，也为浦洛基的写作提供了足够的空间。
切尔诺贝利事件之所以成为全球性文化符号，一次次被人们重新提起，是因为它早已超越灾难的范畴，诠释着灾难背后的权力与人性。在浦洛基笔下，前苏联的科学家、工程师、消防员和军人都身不由己，他们或者知道一切，或者并不知道危险的存在，但都只能飞蛾扑火。在他们背后，是权力的傲慢与无知，是为了隐瞒真相的有意而为之。
相比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浦洛基的《切尔诺贝利：一部悲剧史》跨度更久，它不仅仅讲述事故本身，还将视角延伸至巨变之后，直至2018年。浦洛基之所以将这个漫长历史跨度纳入记录范畴，是因为作为旁观者，他终于找到了客观的切入点。因为切尔诺贝利事件“结束了一个时代，并重启了另一个时代”，他最关注的俄罗斯与乌克兰，至今仍在这一灾难的持续性影响之下。正是这场灾难，使得环保民族主义兴起，进而演变为乌克兰独立运动，也就是浦洛基所说的“核辐射导致了社会辐射效应”。但这远不是全部，也不是结束。
切尔诺贝利事件的最大影响，是以生产目标为核心的计划经济的崩塌，还有信息封锁引发的社会反弹。尤其是事故爆发后，为了粉饰太平，当局坚持在基辅举行庆祝五一的游行活动，这也被视为一次自杀式游行。同时因为核辐射可以超越国境，莫斯科方面不可能向国际社会隐瞒这一切，世界舆论的哗然加上受害者的抗争，形成了打破谎言的内外合力。而当谎言被揭穿时，带来的则是整个社会的信仰崩塌。刻意渲染的英雄主义，并没有让当局在这场灾难中挽回人心，反而遭遇了更为猛烈的质疑。在集体主义教育下成长起来的这一代人，开始在别处寻找信仰。正如有乌克兰科学家所说：“我们正在受到每小时3000毫伦琴辐射物的照射，然而，执政者担心的却是他们的权力，而不是他们的人民……人民对上级领导的畏惧远胜于对原子的恐惧。每个人都在等待上级下达指令，他们在等待上级的电话，可是没有一个人主动地为自己做点什么……没有人会听科学家和医生的话。他们把科学和医学全都归入了政治领域。”
美剧《切尔诺贝利》剧照
2006年，绿色和平组织发表报告称，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导致27万人患癌，其中9.3万人已经死亡。这个数据也许并不准确，前保加利亚足球运动员彼得罗夫患上急性白血病时，就有医生就分析并无家族病史的他有可能是遭遇了切尔诺贝利的辐射影响——保加利亚也是受污染最严重的国家之一，事件发生时，彼得罗夫刚刚六岁，而其家乡的核辐射指数已经超过正常值一千倍。医生也认为这是人祸，还认为当时的保加利亚政府才是祸首，因为“无论是切尔诺贝利发生爆炸，还是污染云飘散到保加利亚，政府都没有通知我们。”这是一场全人类的悲剧，有专家称消除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故后遗症需要800年，反应堆核心下方的辐射自然分化要几百万年，白俄罗斯国家科学院的研究结果称全球共有20亿人受切尔诺贝利事故影响。
《切尔诺贝利记忆》作者：玛利亚·普莱斯科娃
在那些不可控的因素面前，人类本就是渺小的，这已经注定了悲剧会发生。而悲剧里最可耻的一种，则是蓄意的隐瞒和欺骗。我们需要《切尔诺贝利：一部悲剧史》这样的记录，因为时代的阴暗永远不该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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