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红:二哥

二哥
周红
我嫁给丈夫时,二哥就是看不见的。只是听丈夫提起,眼睛好着的二哥是很能干的,当时家里穷,他和妹妹上学都是大哥和二哥挣钱供给,后来因为去工地上修路,放炮时把二哥的眼睛炸坏了。我无法想象一个要强而又倔强的人,面前一片漆黑时,心里会有多么悲伤,或者是怎样的一种绝望。第一次见到二哥的时候,是在一个初冬的中午,二哥带着黑色的墨镜,端直地坐在椅子上,除了冬日里的墨镜显得有丝奇怪,完全看不出他与正常人有什么不一样。二哥和我聊天,聊到开心处也会微笑,也会心思细腻的让丈夫把我照顾好。这次见面离二哥受伤已经十多年了。丈夫说,二哥刚受伤时特别消沉,因为眼睛看不见,心里特别着急,经常将自己的脸抓得伤痕累累,堂堂七尺男儿,天天都是以泪洗面。丈夫还说,其实二哥也算是一个坚强的人,当时由于眼睛看不见了,订过婚的未婚妻也离他而去。但他能撑到现在,这一步步走到今天特别的不容易。二哥一直在外面做盲人按摩,因为二哥对人实在,手艺又好,找他的回头客就特别多,因此,老板对他也特别的好。每次和二哥谈起二哥的事业,在他那饱经沧桑的脸上,好像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这个时候,二哥会给我们谈他的理想,他的追求和他憧憬的远方。那一刻我觉得二哥不是一个残疾人,他就是一个普通而有梦想的男人。那次二哥要走的时候,我正在上班,丈夫说,他要送二哥去火车站,我就请了假陪着老公一起去送二哥。在城南客运站,二哥的手搭在和他一起在江苏打工的朋友的肩上,另一只手拿着导盲棍,这是盲人特有的一种行走方式。看见这一幕,我才相信,原来二哥真的是残疾人。等到把二哥送到火车上,看着火车远去,心里突然一酸,二哥到底还有没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我和丈夫结婚的时候,由于装修房子,结婚等一系列事情,丈夫便向二哥借了两万块钱,结婚那天,二哥没有回来,却从远方送来了浓浓的祝福。五年没有见到二哥了。听丈夫说,二哥在江苏开了一家自己的店,也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虽然嫂子的眼睛也不好,但二哥已走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轨迹,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今年春节听说二哥要回来,早早地,大哥、嫂子和丈夫就开始安排,安排好房间,嫂子还购置了几床新被子,大哥换了漂亮的床头灯,其实,我心里想,反正二哥也看不见,有灯和没灯都没什么区别。丈夫说,这么多年了,二哥还是第一次回家过年,我们得让他住的舒服,这样,他或许能多回来过几个年。腊月二十九早晨,丈夫就早早的去机场接二哥了,晚上11点二哥一家才到家,二哥回来后,大嫂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女儿拿出在街上给妹妹买的灯笼,一家人沉浸在家庭团聚的幸福之中。这次见二哥,二哥似乎比以前开朗多了。因为对家里不熟悉,走起路来总是磕磕碰碰的,公公婆婆有时候总是去扶二哥一把,二哥嘴上一个劲的说不用,我自己可以。其实二哥不喜欢别人去扶他的,他想尽可能的保持自己的独立,或许这是他养成的生活习惯,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二哥最大限度保持着自己的静止状态,尽量不走动,即使必须要走动,走一步把腿碰了,他会停下来用手去触摸,再继续行走。有时候看见二哥前面有一个凳子,我会悄悄的将凳子挪开,让他可以更方便的活动。三十的早上,住在县城的小妹一家也回来了,我们家是大家庭,婆婆总共有四个孩子,今天全都回来了,家里将近20口人,非常地热闹,大家围坐在二哥身边烤着火,拉着家常,一家人其乐融融。下午,大嫂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大家吃的都很尽兴,席间,我们都说,二哥难得回来,要和二哥喝一杯。二哥都是婉言谢绝。其实,初见二哥时,二哥还是会小酌两杯,只是因为看不见酒杯放的地方,每杯都需要有人将酒杯送到他手上,不方便,现在二哥不喝酒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二哥成家了,有了孩子不再喝酒,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饭后,大家打牌,二哥依旧笔直地坐在火炉旁和家人聊家常,有时也会逗逗自己的女儿。他对婆婆说,钰涵自从回来都没有好好吃饭,妈,你帮忙熬点白粥,让她喝点。婆婆熬好了粥,二嫂便喂钰涵喝粥,可她一点都不好好吃饭,二哥坐在那里一个劲的哄着,想让女儿吃点,但女儿钰涵就是不好好吃饭,二哥的脸色就不太好。我从他的脸上看出了那种担忧,二哥的担忧也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担忧,担忧、怜爱还略带一丝焦虑,是我那天晚上看到的二哥。大年初一,二哥分别给侄女、侄子们准备了压岁包。只听见稚幼的声音,谢谢,二叔。谢谢,二伯。听到这些声音,二哥的脸上就会绽放出温柔的笑容。这时的二哥只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极力的表达着对每一个孩子们的爱。大年初二早晨,二哥说,涵涵这两天不好好吃饭,还有点发烧,我心里焦急的很,小三(丈夫的小名)能不能带她去县城输液,她每次感冒都要输液才能好。丈夫就急忙准备好,带着二哥一家去了县城。我趁天气暖和,准备给女儿洗衣服,嫂子和妹子打牌去了,婆婆说要回老家去看看,让大哥送她,家里就剩下我和公公。过了一会儿,丈夫就回来了。丈夫说,小岭的路结冰了,车根本就开不上去,只能在村卫生室输液。我衣服还没洗完,二哥一家输液回来了。二哥对公公说,爸,给涵涵煮点面,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了。公公一脸的为难,二嫂就开始去厨房摸索,我说,我来煮吧。我煮好了面条,涵涵一口没吃,倒是我女儿吃了两大碗,还一个劲地说,好吃。在这期间,来了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听大哥说,这是二哥以前的朋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二哥主动喊朋友到家里来玩,自从二哥受伤以后,他就和以前的一切生生的掐断了联系。他们一起聊着天,谈着目前的状况和对未来的展望。这时的二哥,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信。我知道,二哥是有自信,能把未来的生活过得更好。朋友走后,二哥和嫂子又开始给涵涵喂饭,涵涵还是不好好吃,二嫂就不停的吼。二哥就抱着女儿上楼,说要好好的教育教育,然后就听见涵涵不停的哭。这时婆婆回来了,一个劲地劝二哥,二哥才罢了手。婆婆在客厅里边哭边说,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一个个的都跑了。婆婆说的孩子当然指的是二哥,我见情况不对就给小姑子和大哥打了电话,也就三、五分钟时间,他们全都回来了,我和小姑子就哄着涵涵,直到她不哭了,愿意和我们玩了,还吃了一个鸡蛋,还悄悄吃了女儿给她的一颗巧克力。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有的祥和。下午,亲戚们喊叫去吃饭,二哥说,涵涵不舒服,我们就不去了。最后拗不过,还是去了,席间也只是草草的吃了点菜,等大家吃完了,也没有多逗留就回去了。从亲戚家回来后,二哥一家说有点累就上楼休息了,丈夫闲来无事又召集我们打麻将。晚上九点多时,听见二嫂在楼上吼叫,二哥就站在客厅门口,声音略显哽咽地说,妈,涵涵是不是中邪了,嘴里一个劲的嘟嚷着,不要,不要。二嫂不知什么时候也下来了,跪在客厅门口嚎啕大哭。那一刻,我似乎看见了二哥的害怕和二嫂的绝望。看到这样子,讲迷信的婆婆就拿着筷子和刀不停地在涵涵旁边敲,我躲在丈夫身旁吓得不知所措。从来不和婆婆说重话的丈夫说,妈,你这是干什么,赶紧拿走。涵涵哭的更厉害了,大哥放下涵涵,她就立刻跑到客厅的角落里,蜷缩在那里嘤嘤的哭泣。二哥说,小三,你现在送我们上县,我要带涵涵去医院。丈夫立马起身往外走,我和小姑子就开始去哄涵涵,因为她最喜欢我和她小姑,平时玩的时候就说,要找小婶婶和小姑姑但这次好像不一样了,涵涵躲在客厅的角落里依然不停的说,不要,不要。她看见谁都害怕,嘴里嘤嘤的哭泣。我和小姑子一点一点的接近她,她开始还是很抵触我们的,慢慢地近了,终于我和小姑子来到了她身边,哄着她,最后终于让我们抱她了。渐渐地也就和我们玩起来了,二哥一直站在客厅门口,满脸的焦虑和恐惧。涵涵好些后,二哥拿出一千块钱给婆婆和公公,婆婆泪流满面的说,你不容易,不要你的钱。二哥说,不论怎样,至少目前我还有敬份孝心的能力。涵涵情况也不好,准备明天就回去,怕明天事一多就忘记了。最后婆婆拗不过,就收下了,婆婆收了钱,二哥也开心了一些。凌晨一点了,涵涵才和二哥睡了。我们三个妯娌在炉子旁聊天,小姑子说,涵涵应该懂得一点事了,似乎有一些嫌弃二哥,不然你们看,她不爱与二哥亲近。是的,也许她现在还太小,等大一点就懂了。大嫂说,像这种家庭生长的孩子,心理培养更为重要,不知道二哥他们有没有发现,有没有注意这一方面的教育。小姑子说,辛辛苦苦养个孩子,到头来还嫌弃自己,真不知道二哥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在不安的疑虑中,我们各自去休息了。像二哥这样的残疾人,活好眼前都已经是精疲力尽了,那还能顾的上那么长久,或许一切顺其自然,便是最好的生活方式吧。次日早上,涵涵还睡了个大懒觉。初三的天阴阴沉沉的,好似有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嫂子中午又准备了丰盛的饭菜,亲戚朋友们也吃的很开心,丈夫陪客人又小酌了几杯,二哥说要上县去办事,让丈夫送他。我怕丈夫喝了酒,开车不安全,就说,我去送二哥。出门的时候,天空就下起了小雪,因为二哥是初四早上7点的航班,我怕到时候雪下大了,岭上又结了冰,耽误了航班,就对丈夫说,还是你把二哥一家送到县城里先住下,天气不好,我怕晚上走不了。我们送走了二哥,大家都依依不舍,都在抒发着分离时的不舍和一路平安的美好祝愿。而我心里虽然也觉得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二哥走了,好像一切都轻松了。二哥回到他原来的环境,生活应该更方便,不论是从他的心里,还是生活习惯上,他都会更加安然自在。而我们好像送走了他们,过日子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了。
周红,佛坪人,现居陈家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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