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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方岩
?王志广
永康乡愁
石阶旁的花枝抖落一身的秋风,被树梢钻进来的阳光包裏着,亭亭玉立。从方岩山的南边拾级往上,石阶在豁口处拐了一个急弯,沿着岩壁,突然的陡峭起来。费力地走过“百步峻”,站在峻上的“步云亭”往下看,山下的楼宇低矮,连片着黑瓦,隐约之下变得古朴而厚重。来时的路,弯曲着从树林间进去,再从树林间出来,藏头露尾,断断续续。
山腰间来时经过的“罗汉洞”,这时已在眼下。罗汉洞嵌在岩壁之上,口宽洞长,如巨岩上的一只天眼,自然而成。相传方岩山开山祖师“正德禅师”,就是在罗汉洞修行。禅师得了洞前山泉的滋养,汲取了方岩山的灵气,身形矫健,道骨仙风。禅师年老时,还如水中蛟龙,亦如山中猛虎。后人就称洞前清泉为“蛟龙泉”,也称“虎跑泉”。
出了步云亭,走上七盘八转沿崖壁修造的“飞桥”。飞桥内傍削壁,外临深涧,凶险异常。圆拱的“天门”,就建在两岩对峙飞桥顶头的最陡处。这时的台阶,坡陡如梯,前人的脚跟可以碰到后人的鼻尖。圣地与世俗在此分开,天门下是鼎沸的人间烟火,天门上是古圣先贤安座之地。天门上有一幅对联:“天生奇境窥大地,门设雄关瞰山河”。对联一语中的,把方岩山与天门的雄险描述得入木三分。
一阵浓粗的喘息身后传来,我侧身让了让,只见一只猪头端坐在箩筐上,徐徐从下往上移。一对粗大的香火,黄身红芯,斜挂在扁担的另一头。挑着猪头和香的中年男子,额上沁汗,正努力的一步一步登着台阶。仰天长视的猪头与香同行,走上了方岩山的石阶,就有了灵性,如佛般肃穆庄严。跟人齐高的大香,扁担的弯度见证了中年男人的竭诚。想来男人是上山还愿去的,他一定在之前许下了心愿,或是为财,或是为人。从他铿锵的哟喝声和坚实有力的脚步中,可以猜到他已经是心想事成。为财他已是财源昌盛,为人已是药到病除,要么更是添上了新丁。
天王殿上,四大天王分立殿的二旁。“增长天王”身着青色,手持宝剑。利剑所向披靡,斩尽阳世妖魔。“广目天王”身为红色,一条小龙紧握手中。神龙吞云吐雾,呼风唤雨。有它在,方岩方圆百里四季风调雨顺。“持国天王”身穿白甲胄,琵琶轻抱怀中。琵琶向天诉求民间疾苦,向八方百姓弹奏归佛修身。“多闻天王”为绿色,一把宝伞不离左右。在伞的一张一合之间,调节阴阳,让天下万顷良田岁物丰成。
过了天王殿,山路忽见平坦,一条“天街”热闹非凡,两旁店铺林立,方岩山顶来得猝不及防。这就是方岩山的奇特之处,整座山平地拔起,茕茕孑立,四周崖悬壁峭,险峻非凡,山顶却是峰平涧浅,苍翠重叠。如在高空俯瞰,方岩山犹如擎天大柱,永康的山水大地,都与它有着千丝万缕密不可分的牵连。
游客来时都匆匆走过天街,不作停留,急着去往“胡公庙”,先拜见圣人“胡公大帝”。随着人流,经过庙门之时,我没有进去。我想先去方岩后山小坐片刻,让山后的凉风吹干我身上微渗的汗水,让雾露洗净我身上的每一粒灰尘。后山清静,一木一草,有了寺庙香火的熏陶,历经风雨,容易让人凝眉深思先贤古人。
胡则,字子正,永康人。少时就果敢有才气,为婺州有史来第一个取得进士功名的文人。胡则北宋为官四十七载,历任三朝。为官时力仁政,宽刑狱,减赋税,除弊端,惠黎民。所到之处,清正廉明,政绩斐然。胡则曾犯颜极谏,要求皇帝免除衢、婺二州的人丁钱。百姓为了纪念胡则,在其少年读书之地方岩山顶建“胡公庙”膜拜。
胡公庙原先建在方岩顶的“广慈寺”旁。广慈寺,早在有胡公庙几百年前,就已建成。大殿分前、中、后三进,坐北朝南,飞瓦画栋,气势雄伟。能在寺旁建庙,当然是胡公的殊荣。胡公亡故一百多年后,宋高宗为胡公赐“赫灵”作为庙额,从此胡公庙天下皆知,对胡公敬若神明,后来更是尊称胡公为“胡公大帝”。而广慈寺,因为有了胡公大帝,香火随之长年鼎盛。善男信女上了方岩,先拜见胡公,再进广慈寺烧香祈福,有了胡公的保佑,进寺皆是有祷就答,有求必应。
每年的农历八月十三胡公生辰,直至到九月,方岩山都会举行庙会,而作为祭祀胡公的重头戏之一,就是表演“打罗汉”。打罗汉已有近千年的历史,罗汉班以村为单位,多时同一天在方岩顶表演的就有几十个。表演开始时头旗翻动,喊声阵阵,接着刀、枪、叉等鱼贯而出,罗汉拳,叠罗汉,八卦阵、龙门阵都在其中。锣鼓,乐队,呐喊,地动山摇。庙会后,各班背着胡公的像或牌坊,再回各村举行活动。所到之处,大小村庄都摆猪、鹅供奉,各村百姓对胡公的敬重,早已深入人心。
方岩后山的古树,像是植入了胡公的筋骨,生长得坚韧,刚毅。好树生好风。山上的风,三两下吹过,人就好似沐了浴更了衣,上山时的累,逐渐冰消瓦解。按着规距,我也先进了胡公庙。这不是我第一次进庙,但这一次有了后山的休憩,对胡公比以往多了一些了解,跨进庙门之时,竟更多了一份谦卑。在胡公的像前,想起了名臣范仲淹为他的上司胡公作的铭:“进以功,退以寿,义可书,石不朽,百年之为兮千载后。”
广慈寺内,香火烟雾浓稠,人群低声了好多,没有了寺门外的喧闹嘈杂,一座人高的大钟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打理寺院的出家人不停地撤下香客们才上不久的蜡烛,以便尽快地迎接下一拨施主地敬香。跪在菩萨面前求签的女子,合着双眼,摇着签筒,神情专注而虔诚。竹签的每一次跳动,她的心也跟着跳动。如果能求得一支上上签,也不枉不远千百里来一回方岩。终于一支签重重落地,女子放下了签筒,双手紧握着主宰命运的签符,紧张地向解签书的先生走去。
寺里许完了愿,读懂了签书,悠闲地走回“天街”。天街的东北尽头,“千人坑”的碑亭赫然在眼。这是发生在方腊起义时期一次惨痛的战争。大批的官兵被永康揭竿而起的义军追赶得无路可走,逃上了方岩山。残军关闭天门,设卡顽抗。义军在当地人的帮助下,找到了一条通往方岩山顶的石缝,准备沿沟攀爬突袭官兵。深夜,义军架起人梯,脚蹭崖壁,手挽长藤,向岩顶前进。就在义军即将跃上岩顶之际,不幸被官军发现。官军投石放箭,砍藤纵火,疯狂镇压。几千义军功败垂成,全部坠涧阵亡。当你在千人坑边,面对高深莫测的悬崖时,会腿脚发软,不寒而栗,为永康英勇的义军垂泪。
▲附丽着悲壮的历史故事的“千人坑”上有碑亭可供游人凭吊
天街的另一头,连接着去南岩的天桥。天桥凌空而跨,步步惊心。站在天桥上,你能听到方岩山下“五峰书院”传来的读书声。书院是南宋永康学派的发祥地,大思想家朱熹、永康状元陈亮曾经在此讲学。书院被五座山峰包围,山间涧水如烟,奇石卧波,清逸秀丽。游人踏入其中,如穿越时空回到宋朝。几分笔墨,写不下朱熹留存的《朱子大全》;几多上书,陈亮狱出狱进为天下。在永康文化发展中,五峰书院占了重要的一席。
我在天街上看中一种很小的哨子,竹木做的。这是我们年少时,大人们去了方岩回来,一定要给我们带的小玩具。当我学着小时的样子在天桥上吹响了哨子时,古刹警世的钟声,也敲响了。钟声洪亮,浑厚悠长,久久回荡在方岩山上。胡公是人,不是神,他是方岩山的魂。而有了魂的方岩山,是永康人的一道脊梁。脊梁不折不挠,巍然耸立。五峰书院的读书声像血液在流淌,借着方岩山这道坚如磐石的脊梁,漫过永康的每一寸土地。方岩文化在永康每一寸土地上生长,最后植入到每个永康人的身上。
感谢 图片摄影:胡华超@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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