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鞋底一段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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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气晴好。晒被子的时候，我想起了家里的两件旧物：一双鞋底和一段蓝色粗纱布。便去翻了出来，一起晒晒。白色的鞋底，针脚均匀细密，是母亲亲手所扎；蓝色的粗布，蓝白相间的条形花纹，是母亲亲手所织。四十多年了，老物件蒙上了一层岁月的尘，显得有点灰旧。坐在旧藤椅里，望着暖阳下足有七八米长的老粗纱布和那双鞋底，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也许是母亲过世后，父亲想留下一些看得见的念想，这两件母亲的手工遗物并没有随她而去。到父亲过世时，照例也要把他的生前衣物烧化给他。我在打开那只旧木箱时，发现了这双鞋底和这段布，迟疑了一下，终究又被我留了下来。留下的不仅仅是对父母的念想，也是对那段清贫却美好的时光的怀念。01.
晒一段岁月的青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物资相对匮乏。普通农村人家，能有粗衣淡饭穿暖吃饱，就算是不错的了。对于农村孩子来说，一身新衣新鞋和几角压岁钱，那是过新年最令人兴奋的事了。我家贫穷，买不起新衣新鞋，母亲的双手除了为家人的裹腹而忙碌劳作外，还担承着一家人的穿衣和着鞋。小时候，家里有一本旧的《红旗》杂志，里面夹放了各种各样的鞋样，有单鞋样、棉鞋样。单鞋又有方口鞋、松筋鞋、搭襻鞋等；棉鞋又有鸭舌头棉鞋、蚌壳棉鞋等。常有村上的娘娘婶婶前来驳取，她们一起互相帮衬，纳底做鞋，有说有笑，细述家长里短。做布鞋工序较繁琐，糊硬衬，依样定形，用碎布铺鞋底并修剪，扎底，然后做鞋面，上沿条，到最后把鞋面上到鞋底上，一双鞋子才算成形。上鞋子有明上和暗上两种，做好的布鞋有的还要请鞋匠用木楦头楦一下。母亲的针线手工活算得上是极好的，做的鞋子配圈配底，舒适合脚，从不需楦。试新鞋可是小孩子的开心事。每次新鞋快做好时，我就会早早的从柜台抽屉里拿出那只铜鞋沿拔，待等母亲剪掉新鞋上的最后一根线头，就一把拿过来，喜滋滋地把脚伸进新鞋，鞋沿拔放脚跟处，脚跟顺鞋沿拔踏下去并趁势把鞋沿拔拔出来，再像模像样的走上几步，跳上几跳，那真叫一个心满意足！而母亲则又要准备完工下一双，哥哥的，父亲的，最后才是她自己的。02.
一双鞋底和鞋沿拔
小学一二年级时，农村还没有实行承包责任制，每家每户还有养猪养兔的任务。大人们在生产队里干活，如果家里没有老人，这割喂猪草、兔子草，烧夜饭等等小事大多由家里小孩子来做。当然，所谓的烧夜饭就是烧上一镬子够一家人吃的粥，自己做回家作业就只能到黄昏里了。那时的农村母亲大多不识字，没有家庭作业辅导，更没有补习班一说，有的只是默默地陪伴。白天母亲要去生产队出工挣工分，晚上就着油灯扎鞋底陪我做作业是母亲在那些年的功课。多少个黄昏夜，微弱的油灯火下，我趴在小方桌上抄生字、做算术题，母亲则在另一侧扎鞋底，各自专注，互不打扰。针线随着母亲粗糙的双手在鞋底上咝咝响地来回行走，一针针，一线线，一声声，似母亲温和的叮咛与督促。月色溶溶夜，不管窗外是流萤飞舞，还是秋虫啾啾，有母亲陪伴着做作业的每一个夜晚，月光都是柔和、温馨的！明月照母心，母心似明月。针儿密，怎比得上母亲舐犊之情的心细缜密；线儿长，又怎长得过浓浓母爱的温情无限！进入八十年代，布鞋穿得渐渐少了，也就不怎么做了，那双鞋底可能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直到侄女出生，母亲嫌买的小鞋子不软熟，怕穿坏小孩的脚，就又拾弄起针线家什做小花布鞋。可《红旗》杂志里遍寻不着小囡鞋样，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她握着侄女的小脚端详比划一下，就在旧报纸上把小鞋样剪出来了，做出的小花布鞋仍然是那么精致玲珑、小巧可爱。一双双小鞋又伴随着侄女蹒跚学步，蹦跳游戏，健康成长。03.
收拢一段岁月的蓝
对村上的母亲们来说，农闲仅仅是农事的暂歇，她们的双手是闲不下来的。除了扎底做鞋，还得染纱织布。由于当时尚年幼，我至今记不得也搞不清织布的具体步骤，只有一些零碎的记忆。染色需挑个晴好天气，原色的纱丢入一缸加了染料的热水里，通常被染成深浅不一的蓝色或藏青色，晒上一二个太阳即可备用。家里的布机是父亲自己做的。父亲不是木匠，却能依葫芦画瓢做些简单的凳子、风箱一类的日用家什，两根旧椽子也能被他别出心裁地拼成一张长凳面。他做的布机榫卯结构里虽然有点嘎嘎作响，但一点不影响使用！布机放在采光最好的闼门口，母亲照例在忙完了家务活后才能上机。织布需手脚并用，双脚轮流上下踩踏板，双手左右交替推机掷梭。每掷一梭，布匹就增加一根纱的长度，如此一毫一厘、一寸一尺的织很长时间，缠布的绞轮才能扳上一圈半圈。一连几小时织下来，手脚酸痛，着实是一件很累的活。可即便如此，夜里我一觉醒来，总能看到闼门口的油灯仍在闪烁，母亲身后砖墙上，一个放大了的模糊身影在忙碌地跳动着。04.
这时光的杼，是握在手心里的暖
有了布，自然是盼着养裁缝的那一天。那时的匠人，除了支付工钱外，还供饭供点心，所以家里请匠人上门干活被称作为养或留匠人，例如养木匠、养漆匠，留裁缝、留泥刷匠等等。自己家织的粗布做的衣裳，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土得掉渣，但当时丝毫不觉得，有的只是穿新衣的喜悦。裁缝师傅衣服完工后，新衣服试穿上身总舍不得脱下来，因为一般都要等到过年时才穿戴一新。最不能忘的，是那能把阳光的温暖收纳进被窝里的粗布被子被褥。白天在太阳下晒上几个小时，晚上钻进去，暖烘烘的，似乎能闻得到太阳的味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一针一线，牵绕母亲心头的何止是身上的衣，还有贫苦生活的全部所依。房顶炊烟淡，身上衣衫暖，才是最抚凡人心的生活本色。平凡的母亲，缝制的布鞋、织就的土布，着着实实影响温暖了家里几代人。05.
折叠一段岁月的温
阳光煦暖，没一丝儿风。竹竿上的粗布与鞋底，与我静静相望，似也在回忆母亲用一生织就的丝丝缕缕。我起身，用藤拍拍了拍粗布，欲叠好收拢。猛然间，又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我使劲再拍！是的，就是当年被窝里的太阳的味道，温暖似母亲的怀抱！织布机的唧唧声早已远去，但神奇的时光之梭，穿越了四十多年，又送来了这熟悉的、久违的，只有母亲织的粗布才有的太阳的味道！我的眼睛瞬间湿润了。我欲拍走岁月的尘，粗布却收藏着岁月的温，并深深地柔了我的心！是夜，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母亲还在闼门口忙碌地织布。又回到幼年的我，在暖暖的被窝里幸福地酣睡在那太阳的味道中。编辑 摄影|云子征文来稿邮箱：yzxy518@163.com挖掘历史 记录当下 展望未来印象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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