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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6期|
我的农民父亲
崔存文
夜幕刚降临，一轮明月便从村东一片树林里，将明亮的月光斜射过来， 如水泻一般，沿着泔河岸边散了开来，使整个村庄沉醉在朦胧的夜色中。
父亲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拿出一个布烟袋，用手指轻轻地捏出一撮旱烟丝，然后敷在烟锅上，从一盒火柴里取出一根瘦小的火紫棒，在早已被划得发亮的火柴皮上飞快擦了一下，只听“噗嗤”一声，蓝色火苗窜了出来。对着已点燃的烟袋，他嘴噙着烟嘴狠劲地咂了一口，随着一口青烟的吐出，口水也顺着烟杆流了下来。厨房里的母亲，准备明天过节用的韭菜、莲菜、葱等一些常用菜。尽管这些菜品种单一，但对农村人来说很满足，毕竟这些菜是自家地里产的，没有一点农药残留，吃起来放心，就连那些不起眼的野菜，经过母亲的手，也成了我们平常最喜欢吃的菜。
父亲年近八十，身体硬朗，虽不下地，但时常在家里帮母亲干一些家务活。每次我回家，他除了问问孙女的学习情况外，更多的是坐在院子里和我拉着家常。
“四娃子，看南边你大哥在家不，让他到咱家来坐坐，就说我让他吃月饼呢。”父亲对着我，不紧不慢地说。
“行，我现在就过去看看，若在家，我就和他一块过来了。” 接过父亲的话，我便起了身。
出了家门，向南走50米便是家门中大哥的家。两家距离虽短，但要经过一处地坑窑，因年久失修，地窑塌陷下去，留下了一处处黑窟窿。孩童时，我们经常在此玩耍，有几个发小就被意念中的“鬼”吓破了胆，有的吓的声音都出不来。至今，我一个人路过这个地方时，脚底下不由得紧了几步。好在今夜的月光很亮，将脚下的路照得发白，我内心不觉得胆怯害怕。
父亲说的大哥，是伯父的儿子，年龄和父亲仅相差两岁，他们俩虽是叔侄关系，但从小相互看着对方长大，相处很好。大哥在我们这一辈份中属老大，人憨厚、淳朴，对人心实，他不但做一手好农活，还是个建筑匠人。
小时候，父亲给我谈他和大哥年轻时，去河南南阳贩黄牛的事。那时，他们背着干粮，途经洛南、陕县等地，步行千余里，来回用了六十多天。我听后百思不得其解，便问父亲为什么要去南阳贩牛？父亲说：“南阳的黄牛个儿大，肩峰高，劲儿足，犄角向前弯，皮实、好养。”他还说：“买牛时，不仅看体形，看牙口，看精神儿，更重要的是看牛的脾气。好牛见生人拿鞭子，就会瞪圆了眼睛，左蹦右跳，这样的牛犁起地来不偷懒，出力勤，而听见鞭子响把腰往下一塌，闭一下眼晴的牛，不敢要，买回来准成了肉牛，卖都卖不上价钱。”那次，父亲和大哥从河南南阳合伙买了一条大花牛，两家人用这条牛驾辕，组成了一挂车(农村人把三条牛和一辆硬轱辘车组在一起称挂车)，在泾阳、高陵、三原、富平一带做生意，说是生意，其实就是把礼泉一带的粗布单子、衣服贩卖到这些地方，然后再换回当地的棉花、棉籽，用赚取的差价养活家人。临解放时，我们两家生活基本上能自给自足，在村北又从别人手上购置了40亩土地。
在我的老家，有多件父辈留下的农具，其中的一副硬车轱辘对我的印象最深，父亲多次指着这副轱辘让我保存好，说以后想他了就多看一眼这副车轱辘。我的记忆里，父亲有一手驾驭硬轱辘车的好手艺。有一年冬天，父亲和大哥驾车去高陵换棉花油，回来路过泾阳石桥时，正值后半夜，通往王桥的大路被泾惠渠水漫灌长足有一百多米，前面一挂车由于驾车的人没有经验，便把车陷在一边路埂上。父亲让大哥拨亮马灯坐在辕上，照着前面的路。牛车刚走不远，遇到了一处筛子大的深坑，车轱辘一下去，就前后不能动。父亲急了，“得儿——驾”，他使劲吆喝了一声，用肩顶着辕牛身体一侧，手里的二鞭不停地在牛的身体后边拍打着。驾辕的花牛瞪圆双目，前蹄刨地，后蹄用力，牛角斜拱，缰绳绷得死紧，“扑哧”“扑哧”花牛喘着粗气，身子几乎贴地。坐在车辕上的大哥，挥动着长鞭，指挥着前面两头牛，父亲的吆喝声和牛的喘气声混在一起，打破了隆冬深夜的宁静，牛车终于从深坑里走了出来。
以后相当长的时期，父亲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每次都有一种深情，这份深情对我来说，或许是淡淡地，但在我的记忆里永不褪色，仿佛是泔河里清澈的流水，潺潺地从门前经过。
六十年代末，父亲不再担任村干部，卸任后，他主动向队长提出做一名饲养员，队长是个好心人，愉快地应答了父亲的要求，这一干就是八年。父亲的这段经历，对我来说，不仅从他的身上懂得了做人的道理，更多的是学到了永不言败的精神。
当时，生产队的饲养室建在西边的场边。有两栋各五间的砖木结构瓦房，一座面向东，一座面向南，南边是粪土场，北边是堆放麦草垛的地方，东边有一口水井，深约有三十丈，养牲口用的水都是用手摇辘轳提上来的，当年，父亲担任生产队饲养员，光一天用水也得二十多担(两桶水称一担)，还要干铡草、晒土等活，一天无片刻闲暇时间。
晚上，父亲差不多两个小时就要给牲口添草拌料一次。喂牛时，先把麦草盛一背篓倒进槽里，加一筐青草，再撒几碗麸皮，最后加一桶水。水不能多，也不能少，太干牲口不吃，太湿草料变黄，有味道。每次草料还不能添的太多，草多了，费事的牲口就从槽里把草料舔了出去。喂牛，活不算太重，就是费人，夜里得起来好几次，睡不了个安稳觉。夏天都好说，到了冬天，半夜从热被窝爬出来的滋味真不好受。
父亲喂了十多头牛，个个有脾气，红犍牛急、黑花牛懒、黄牛吃高草等，对每个牛，他心里都有数，也知道怎样养、怎么用。有次，黑牛要生牛犊子了，临产时，卧在圈里不吃不喝，“哞——哞”的叫唤不停，父亲急了，让母亲做了半盆玉米面糊糊，等凉了，他掰开牛嘴，让我在一旁牵好缰绳，指示母亲将糊糊从牛嘴里倒了进去。那天后半夜，黑牛产了一头犍犊子，父亲撕开牛犊身上的“包衣”，端了一盆水，把牛犊子口里的脏物洗净，完后，又点了一堆火，烤干牛犊身上的水分，直到天亮时，他才躺在热炕上睡了会儿。
那时候，我放学回家，来不及放下书包，急忙跑到父亲的饲养室，在养牲口的木槽里，照着父亲的样子，拿起拌草棍“呼呼”地搅几下，有时还偷偷地舀一碗麸皮，向槽里多撒一些。到了暑假，几个发小要套知了，用做的材料就是马尾巴上的毛。有一天，我们几个一放学，就悄悄地从饲养室后门溜进去，我让其中一个站在马的身后，攥紧马尾巴，狠劲抽尾巴上的长毛。由于用力过猛，马受了刺激，抬起后蹄向上扬了起来，一下踢在发小的小腿上，发小躺了十多天才好。父亲知道后，十分恼火，拿了个长鞭在我的背上抽了一下，这是父亲一生中唯一一次打我。
动物是通人性的，你只要对牠好，牠也对你有感情，牛也不例外。红犍牛老了，下地干活也不中用，队长在大会上征求社员意见时，大多数人主张宰掉，肉按人口平分，牛皮制做缰绳。父亲拗不过大伙意见，也只好同意。宰牛的那天早上，四个人把牛牵进早已固定的架子里，用绳将牛的四个腿绑死。牛看着父亲，“哞哞”的叫唤，两行浊泪又从眼眶流出，很可怜。父亲心软了，央求宰牛的人别把牛绑定的太紧，不要让牛受罪。持刀宰牛的人是队上的一个屠夫，当刀从牛的脖子刺进时，红牛惨叫了一声，整个牛身轰然倒在架子上，父亲心碎了，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过身回到饲养室，睡了一整天。第二天，生产队分牛肉，父亲不让母亲去领，说他吃不下去，为这事，我们兄妹还生了父亲的气。
事后不长时间，父亲便向队长提出，他不干饲养牲口的活了，恰好生产队菜园缺少务菜的人，队长便让他去，直干到生产队解散，他才回家。
父亲大字不识几个，连他的名字也写不了。当村干部时，他的签字都是用私章代替。尽管没有文化，可父亲在众人面前讲话水平不比别人差，更让我诧异的是他竟然对在身边发生的事能即兴编一段打油诗。上世纪七十年代，村上召开批林批孔大会，公社驻村干部让父亲发言，他顺口编了一段：瞎种林彪/坐在台上/手拿语录/口说万岁/阳奉阴违/实该遭殃”的顺口溜，虽然没有艺术性，但作为一个不识字的农民，能做到这点也属不易。父亲所作的打油诗，内容来源生活，没有一点虚假和做作。记得奶奶和父亲分家另过时，他编到：今年四十八/我妈分了家/虽说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家具没一件/外债一河滩/两碗三双筷/半斗陈麦面/日子怎么过/自己想办法。有关父亲的特长，年龄大点的村民至今谈起都津津乐道，可以这样讲父亲的艺术细胞影响了我一生。
光阴荏苒，岁月逝去，又到一年仲秋夜，我静静地坐在院子的一角，月亮还和当年一样，明亮似水，银辉如雾，唯一变化的是先前父亲一手盖起的瓦房己被一座平房所代替，村子的街道己成为水泥路，原先只有城里有的路灯，村上现在也装上了，这在过去父亲那一代人是不敢想的事。
在静静的月光里，我宛若看到了父亲当年的身影，也看到了好多和父亲一样的人，他们为儿女的幸福挺起了不屈的脊梁，如巍峨的九嵕山，高高耸立在家乡的大地上……
作者简介崔存文，男，陕西礼泉人，礼泉作协理事，现供职于礼泉县人民法院，有百余篇作品散见各类报刊和网络平台。
编辑︱常佳
审稿︱赵晓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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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赛征稿启事
一、题材体裁：
本次征文体裁为散文，以“乡音乡情”为主题。
二、征文要求：
参赛散文必须原创并且是首发作品；字数不超过2500字。
三、参与办法：
邮箱投稿360701503@qq.com；或微信投稿13468916590。正文+简介+照片，（参赛稿后注明作者简介、真实姓名、照片、通讯地址、联系电话）标题注明“乡情散文”征文字样。
四、奖项设置：
一等奖1名：价值500元奖品+获奖证书；
二等奖3名：价值300元奖品+获奖证书；
三等奖10名：价值50元奖品+获奖证书。
佳作奖若干名：颁发证书。
优秀奖若干名。
五、截稿时间：
2018年11月20日
六、公示时间：
邀请散文名家评奖，12月20日“壮美昭陵文化艺术”平台公开评奖结果。优秀作品将在网络巡回展播，并发表在报刊上。
“壮美昭陵”全国乡情散文大赛征稿启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