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的烦恼

揉了揉眼睛，确实没看错，幽暗的走廊里，有灯光从屋里洒出来，办公室的门已开着了。才六点多钟，难道钱主任就来上班了？老夏迟疑着走过长廊，走进办公室，果然钱丽华已端坐在办公桌前，她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老夏的到来，让她吓了一跳。
早安之后，彼此无话。老夏习惯性地拿起水壶，准备冲洗、烧水，钱丽华赶紧起身，从老夏手里抢过水壶，一阵风也似的去了对面的开水间。
老夏有些迷糊。昨天晚上他没有睡好。傍晚的时候接到了叶局长的电话，说黄校长从明天开始要请假一个阶段。老夏十分震惊，身为办公室主任，外人眼里的校长跟前的大红人，对校长的离校请假居然毫不知情。奇怪的点太多了，黄校长白天上班上的好好的，没有给老夏，大概率应该也没有给校内任何人打招呼，晚上局长竟然会来电话说他请假，还有，按理说，局长也不该亲自给自己一个学校办公室主任打电话呀。尽管铁城中学是铁城市教育的一块品牌，是闻名遐迩的省级示范中学，但局长大人不应该直接和老夏交代工作呀!尤其令老夏想不通的是，叶局长在电话里没有说校长要请多少时间的假，因何事要请假，甚至也没有交代老夏，在校长请假期间，学校由谁来暂时负责。在判断局长要挂断电话的前一秒，老夏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局长，我明天要向谁汇报黄校长请假一事呢？电话那头有几秒钟的沉默，”你就向姚副校长汇报吧!”
哦，最终叶局看好的，还是姚!老夏有一种解开谜底的快感。黄校长是专家型校长，早已过了60岁了，他一直想退下来，可是市里一直没有安排好他的接班人。铁中的姚副校长和郑副校长是黄校长的左膀右臂，包括局子里的人都在猜测，不知究竟谁才是铁中的接棒者。
夜里12点，老夏还是毫无睡意，每隔几分钟，他都要看一下手机，他怎么也不相信黄校长一点信息也不给他。这么多年，老夏一直奋战在办公室这个岗位上。铁城中学和黄校长从当初的名不见经传到现在的省市驰名，老夏，既是见证者，更是立功者。无数的不眠之夜，无数的文字材料，无数的迎来送往，无数的忍辱负重……在外人和自己的心里，老夏一直认为，黄校长是了解他的，理解他的。
春日里天亮得早，老夏比平时醒得更早了一些。他抓起手机看了看，仍然没有新的信息，瞌睡顿时都没有了，索性一骨碌起了床，收拾收拾就开车来到学校。没成想，怪事又来了，钱丽华居然上班这么早，印象中，身为办公室副主任的钱丽华，从未比正主任的自己早到过办公室，洗壶，烧水，打扫校长室和办公室卫生的事务，也几乎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有时看到老夏忙得不可开交，黄校长也感慨，这个小钱啊，不知她能干什么？老夏陪着笑，心里却在想，校长这样的感慨，究竟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抚，还是表示对小钱的一种宠爱呢？当初铁中政教处忙得不可开交，小钱来帮忙处理一些资料，后来就突然被安排到办公室当了副主任，成了老夏的助手。虽说多了个人手，老夏却并没有工作量被分担的感觉，办公室工作中所有的主观题，她都说不会，客观题呢，也时常出错，老夏审核时往往甚是头疼，改来改去，甚是麻烦，有时干脆自己直接搞定完事。
老夏有时很迷惑，现在来单位的年轻人学历越来越高，毕业学校的名气越来越大，只是工作成效却难以恭维。是大学本身就没有培养好他们足够的能力，还是琐碎的工作，配不上他们高大上的学历背景呢私下场合里，有许多人都曾向老夏求证，这小钱是谁的人呢？老夏最烦那些”国学之星”了，总是以一句”我只知道她不是你我的人”来回击。
多做点事，老夏是不怕的，暂时精力还好，经验呢，也算有了些。办事，校方基本算是满意的了。只是在铁城中学，老夏也算是个中层干部了，而且是办公室主任这个特别的位置，在很多人看来，这个位置是校长的心腹，副校长的前站，学校人事部的部长，只有老夏自己心里才清楚，他其实什么都不是!和黄校长同事多年，尤其是到办公室之后，几乎是和他朝夕相处，老夏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校长。老夏自己家门微寒，人脉稀薄，在仕途上原本并不曾有奢念，只是，黄校长青眼有加，硬是把他从一名普通的教师提拔到今天的位置。
老夏自问并无啥突出才能，更没有像人们常规猜想的那样，和校长外托君臣之体，内结兄弟之情。场面上，黄校长是领导，私下里，还是领导!老夏甚至觉得，在场面上校长对自己更可亲一些，私下里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套。
刚被调到办公室的那年春节，老夏鼓足勇气，来到校长的府上。初次临门，不敢造次，仅带了两条香烟作为礼物。黄校长当即就批评了他，老夏以为校长不过也就一说而已，谁承想开学之后，黄校长竟让司机把那两条拜年的香烟直接送到了办公室里。春节乃中华第一大节，薄礼表寸心，乃人之常情，然黄校长竟却之如此之坚!可怜老夏心里百转千回，终究是明白了，他还是没能入校长的法眼啊!
新的一周开始了，按惯例，老夏要到校长室请示当周工作安排，可今天怎么请示呢？有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了，黄校长没给自己半点信息，叶局长就一句”就向姚副校长汇报吧”，让老夏颇感为难。领导班子里，老姚和老郑两位副校长都是年富力强，都是校长位置的有力竞争者，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即便是最山水田园的普通教员也能感受得到。老夏虽然从不结盟，对几位校长都一视同仁地尊重，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有时你非做不可的，就会变成你的选边站队。
就像现在，要不要出个文件宣布一下由姚副校长暂时负责一事？老夏就很是踌躇。出吧，老郑会有想法，会觉得你小题大做，营造舆论，甚至有提前弹冠相庆之嫌，不出吧，自己要跟各部门分别打招呼，不方便，更重要的是，姚校长是怎样想的呢。考虑再三，老夏决定还是要请示一下姚校长，可是如何请示？这又让老夏为难了。同在一栋楼办公，为避瓜前李下，老夏从不主动去两位副校长的办公室，汇报工作，要么电话，要么让钱丽华主任去。他拿起电话，又看了看钱丽华，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一趟三楼的姚校长办公室。
姚校长热情地招呼着老夏，起身作势要来倒茶，老夏赶紧抢到水瓶，替校长续了茶水，再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其实请示也只是过一过形式了，老夏上楼之前就已决定好，一定要拟一个文件，宣布姚副校长代理校长一事了。果然在听到老夏的请示后，姚副校长哈哈大笑起来，代理几天，哪里就用得着这么郑重其事起来了？老夏嘴里解释着，心里已在琢磨着文件的措辞了……
敲定行政例会的时间、地点和与会人员之后，老夏正准备离开，姚校长突然说，夏主任，你回头问问黄校长，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学校呀？老夏吓了一跳，原来老姚和自己一样，竟然也不知校长的去向!
这几日老夏熬不住，偷偷地给黄校长发了信息，没有回复，后来再熬不住，就斗胆打了校长的电话，关机。再后来熬不住了，又拨了黄校长夫人宁大姐的电话，也是关机。老夏知道，黄校长手机并未有关机后来电提醒的业务，所以在如坐针毡之机，反复地拨打校长的电话，都是同样的结果。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常识。在铁城一个响当当的人物，突然就和单位的人全没了联系，官方也是语焉不详。老夏做了很多的假设，又都被自己一一推翻。他，苦恼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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