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中的一代大家 —— “胡琴大王”钱文彬（独家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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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联云：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我素爱地方戏曲，尤其本土锡剧，关注某公众号以闲暇自娱已久。偶见平台上“锡剧人钱文彬”，顿生疑惑！钱文彬是谁？还有我这锡剧迷未曾听闻的知名角儿？或是票儿？点屏细阅，不由得暗暗吃惊！不仅惊诧于他原是被尊为“胡琴大王”的锡剧界前辈琴师，更惊讶于他竟是从我们脚下这块土地上走出去的土生土长的甘露人。热衷于搜集整理传播甘露地方文化的云也先生得悉此讯亦甚惊喜，连忙寻找联系钱埂上钱老的侄甥辈后人，实地走访，觅得钱老儿子在无锡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也联系了市锡剧院院长、当家花旦蔡瑜女士。在蔡院长的安排下，与云也先生、黎明老师一行三人赴市锡剧院拜访了钱老的学生梅瑞坤先生和国家一级演员潘佩琼先生。随后，又登门拜访了钱老儿子钱振亚老先生，尘封了几十年的锡剧界一代琴师的传奇人生才被揭晓。
“胡琴大王”钱文彬是甘露钱埂上人。据村上的老人讲，钱埂上村巷原址位于现在的望虞河河心，因河道开挖拓宽而整村搬迁。如今的钱埂上属甘露松芝村，位于望虞河东侧，故钱文彬家老宅已片瓦无寻，村上最大年龄者也都是他的侄辈了。1917年出生的钱文彬与旧时大多数艺人一样，因家境贫困、生活所迫不得不早早外出谋生。11岁开始学“小堂名”参加喜庆堂会演奏，14岁在上海拜京剧琴师王德宝为师，在“新世界”及各地剧场辗转演出。日寇侵华后为避战乱返乡，不久后重又入沪。1938年后，由京戏班子转入滩簧班子，随班在上海、无锡、常州等地演奏。因他学过“小堂名”，搭过京戏班，又加上聪明好学勤学苦研，成为“吹、拉、弹、敲”皆能的多面手，非常受各戏班的欢迎。1942年进入无锡中央大戏院，这是一家常演滩簧名震锡沪线的大剧场，场内可容千余观众，各地知名艺人轮流签约演出，常演常满。钱文彬因此得以与众多的锡剧名角伴奏，奠定了锡剧琴师的基础，博得了“胡琴大王”的称号。江南戏曲伴奏大多以拉弦乐器为主，弹拨乐器为辅，再配以板鼓敲打便可组成一个简单的伴奏乐队。在乐队里那个紧密跟随演员唱腔的主奏二胡，称为主胡，通常由技艺最高的琴师担纲。锡剧主胡在整体演出中是引领指挥，责任重大，地位非同一般。不仅要有扎实的二胡基本功，还要对剧情和演员的唱腔熟练掌握，以应对台上各种突发情况，甚至是演员唱错了也要随机应变跟牢托好(称为“托腔”)，不露破绽。而做到这一点非常不容易，因为锡剧在滩簧和常锡文戏时代是幕表戏，即演唱者没有剧本，只有一个简单演出提纲（幕表），具体的对白和唱词是演员视剧情发展自由发挥的，这对主胡琴师是相当大的考验。钱文彬（二排左三）与锡剧艺术工作者
建国后，在原有演出戏班子的基础上成立无锡市锡剧团，钱文彬担纲主胡。五十年代初期，剧团还没有废除幕表制，“彬彬腔”和“梅腔”也在发展成熟阶段。钱文彬在操琴时，充分发挥多年练就的精湛琴艺，配合演员唱腔的快慢强弱，灵活运用，分寸拿捏得当。他擅长短弓，讲究指法、弓法，清晰度高，演奏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彬彬腔”高吭如入云、低唱似流水，节奏明朗；“梅腔”被称为“花腔女高音”，腔中有小腔，变幻多姿、绚丽多彩。一般人调跟不牢、腔托不好，而钱文彬却能运用自如，轻重缓急、抑扬顿挫，跟得紧，托得好，填过门天衣无缝，配合默契。丝丝入扣的拖腔，稳健顺畅的节奏，饱满细腻的情感，在与王彬彬、梅兰珍二位的长期合作中，逐步形成了独树一帜的钱派主胡演奏风格，并成为锡剧主胡中短弓派的代表人物。从小在剧团中长大的梅瑞坤先生是锡剧一代宗师梅兰珍的儿子，也是市锡剧院的主胡，已退休多年。当他听说是钱文彬先生家乡来人后，特地赶来剧院与我们会面。他深情回忆当时在锡剧界响当当的“胡琴二把半”。我们无锡市锡剧院独占一把半，先生钱文彬属第一把，蒋惠明算半把。还有一把在省锡剧院，是长弓托腔，与市锡属两种不同的风格。钱文彬先生创造性的主胡短弓托腔把王、梅两位的唱腔托得“滴水不漏”，蒋惠明的副邦（即副胡）长弓，又配合得严丝无缝。这主胡短弓和副邦长弓组合是无锡锡剧音乐的特色，影响了省内外众多剧团乐队，纷纷前来取经效学这特有的无锡“味道”。梅瑞坤在其母亲的提议下，于1964年拜钱文彬为师。钱老好杯中那一口，所以梅兰珍在家中备下酒菜，梅瑞坤向先生敬上一杯酒，一顿小酒后二人正式结为师徒。钱文彬的第一个学生又恰是梅瑞坤的舅舅梅廷芳，这梅家舅甥二代均拜钱文彬为师，足见他在梅兰珍大师眼中及整个锡剧界的地位有多高。1958年，无锡市锡剧院在南京演出。鲁迅先生夫人许广平正好也在那里，看了锡剧《珍珠塔》后大加赞赏，建议可到北京演出。机会在1959年6月来临，经戏剧家曹禺和时任文化部副部长钱俊瑞牵钱搭桥，市锡剧院携大戏《珍珠塔》《孟丽君》等戏目北上晋京汇演，并进入中南海，在国务院小礼堂为国家领导人演出。6月17日的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锡剧“珍珠塔”在京打响第一炮》。随后，王、梅两位主演被吸收为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乐队主胡钱文彬则被吸收为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梅瑞坤先生说，戏曲在没有文华奖、白玉兰奖、梅花奖的年代，这张音协会员证可视为当时戏曲音乐者的最高奖了。可惜这份梅先生亲眼所见的红色音协会员证已年久遗失，剧院和钱老家里都没有保存。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锡剧进入了空前繁荣时期，发展成为华东地区三大剧种（锡剧、越剧、黄梅戏）之一，且被冠以“锡老大”的地位。无锡市锡剧院有三部大戏被拍摄成彩色电影，分别是1961—1962年由香港华文影业公司拍的《孟丽君》和《珍珠塔》，以及1965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拍的《红花曲》。锡剧电影《珍珠塔》片段随着电影的播放，影响到港澳及东南亚地区，这三部电影的主胡全部由钱文彬担纲。后灌录的《珍珠塔·赠塔》录音唱片在1989年获得中国唱片公司的全国首届金唱片奖，轰动了全国，主胡依然是钱文彬。担任市锡剧院艺术室主任的潘佩琼在整理锡剧艺术资料时发现，五十年代后期到文革前的市锡剧院所有大戏主胡都是钱文彬。七十年代后期进入锡剧院的潘佩琼，与钱文彬有过近十年的交集。他说：市锡剧院有“二钱”（钱文彬和钱百生），都是怪才，称为市锡“二宝”。钱百生是画布景的，从不打稿，庭柱上的蟠龙照样画的活灵活现。钱文彬是我们锡剧音乐的前辈，一流的琴师，市锡剧院乐队的主力，在整个锡剧界的辈份和地位都很高，自己在唱腔上得到过钱老不少指点帮助。在生活中钱老则是一个话语不多、个性朴实、与人无争的和善长者，甚至就是一个喜欢就着杯碗里半个熟猪耳朵，咬一小口，喝上一小口酒的小老头。钱老为锡剧界培养学生众多，其中不乏佼佼者。除市锡的梅瑞坤甥舅外，省锡的主胡孟文井，还有县锡的张德山和钱小彬（这钱小彬原来也叫钱文彬，因与先生同名同姓而改名），金坛的张袭人更是慕名登门拜师学艺，这些人都是省市县各剧团乐队的骨干力量。锡剧电影《孟丽君》 主胡：钱文彬
在钱老儿子钱振亚老先生家里，他回忆幼年去少年宫学画，辅导员见他有绘画天赋，便引荐他拜师书画名家秦古柳先生。当秦老师要他写出自己出生年月及双亲姓名时，秦老师颇觉惊异：“啊！钱文彬是你父亲？老朋友……”，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从此不再叫秦老师，而称先生。说起自己的父亲，老先生一脸的自豪，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明白了自己父亲在无锡乃至省内文艺界的真正高度。由于父亲在锡剧界的名气和主胡伴奏上的杰出成就，省锡剧团曾想作为特殊人才引入招聘他去南京，无锡市文化局领导亲自出面挽留，一时成为美谈。成长于艺术之家的钱振亚老先生从小就在琴棋书画上有一定的艺术天赋。曾有人建议钱文彬带儿子去剧院习琴，可不用花钱，但他一口拒绝，从不让儿子去剧团。对儿子在书画方面的学习则不遗余力，去各地演出之际会购买各种书画工具用书。成年后的钱振亚虽在银行系统工作，但是在书画篆刻方面都造诣颇深，特别是篆刻成就，在省内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名家（另文记述）。钱振亚老先生还给我们透露了七十年前的往事：1950年9月初，中央音乐学院杨荫浏先生来无锡为瞎子阿炳抢救性录制了二胡曲《二泉映月》、琵琶曲《大浪淘沙》等六首曲子。因阿炳身体欠佳、录音钢丝用完，约定来年再录。谁知天不遂人愿，仅仅三个月，阿炳于当年12月初病逝。等到杨荫浏再次来锡，故人不再空叹息！遗憾之余，杨先生约见了钱文彬等人。由于年代久远，当时钱振亚尚年小，日后父亲也鲜有提及，故会面具体细节内容没有记述，也已无人能提供。钱文彬（二排左三）与锡剧音乐工作者
真所谓“谈笑有鸿儒”。从钱文彬建国后当时的朋友圈中，也可看出这位知名的锡剧主胡演奏家，在文艺界的知名度和社会地位。当然在旧时代，他与瞎子阿炳一样是生活贫苦的底层艺人。如今的锡剧，早已从滩簧小戏，发展成江苏省最主要的大剧种之一，是吴文化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苏南各城市文化最靓丽的一张名片。锡剧从乡间田野的草根，走向城市的艺术殿堂，凝聚了一代代如钱文彬这样的艺人的心血和汗水。钱老的学生和后人短短两小时的回忆叙述，仅是这位锡剧音乐前辈的点滴片断掠影，但《珍珠塔》《孟丽君》《红花曲》三部锡剧电影的主胡担纲和灌录的锡剧《珍珠塔?赠塔》唱片获得中国首届金唱片奖，已足见他在锡剧音乐史上的杰出贡献与成就。斯人已去，过往不再。不消逝的，是那一把直弓、两根心弦，奏出的一段辉煌！钱文彬（右二老者）与锡剧音乐工作者
摄于八十年代太湖之滨
后西街，书院旁，一处残院，曾是钱老回乡歇憩之处。走进古镇悠长小巷，驻足深院落窗，移视斑驳灰墙，手机里播放着的婉转的锡韵吴音又送耳旁。行云流水间，似相识？隐隐绰绰一老者，举杯轻啜一口，转而执琴调弦，闭目拉弓。簧调声中呜咽起，似在絮絮而道世事人生，又似在诉说着才子佳人的悲欢愁忧、冷暖离乱。一拂袖、一转身；一回眸、一低眉。一段段琴音挑起一缕缕情丝，没画描竟有妙境，无花红却见春色……。酒酣，琴畅，音绝。戏中人哭了，又笑了；梦中人醉了，又醒了。青衫烟雨客，疑是故人来，不是么？不信，再赏一段《蔡娘娘探监》《王魁负桂英》，那拉琴的老人依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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