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不丢猪

1.
小时候,家在徐河血防组,隔壁是食品组。那时没有电脑手机,没有电视,好像连收音机都算是奢侈品。也就是说基本上没有娱乐活动。
最喜欢看杀猪。在家里待着听到食品组那边传来猪的嗷嗷嗷嗷叫唤声,就知道又有猪被五花大绑在长门板上了。
立即飞奔至隔壁大院子里,只见尺把长,并且锋利无比的杀猪刀干净利落地从猪的颈脖处捅进去,再抽出来。咕咕噜噜,还在冒着热气的猪晃子,飞溅而出。再将二师兄开膛破肚,大卸八块。
我看的是浑身血脉贲张,津津有味。可以打发掉我大半天的时间。——这是我十岁以前的记忆。
那种场景太熟悉了,在头脑子里不停地情景再现。尤其是冬天到了腊月二十几里,临近年关时,血防组后面的大屋墼窠陶家生产队大多家家都会杀年猪。杀猪当天会宴请亲朋好友,左邻右舍。
就在门前的雪地上架起大铁锅,雪白雪白的雪,血红血红的血,锅下面架起几根粗大的码柴,火焰腾腾,和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互相映衬。
红烧排骨红烧肉,夹一筷子五花三层,油光闪闪。就着干菜烧肥肠,互敬一杯山芋老白干,互祝明年又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头。
2.至少是五、六年前的腊月二十几里,在黄铺山里的土岭村,我的杀猪朋友李义虎浑身正散发着一股血腥的杀气。
我坐在火盆旁,立起棉衣的领子,望着从山顶蔓延到山下,再顺着山路向山外蜿蜒的积雪,上下牙齿咯咯咯打战,抖如筛糠。一边不停地琢磨着找个好角度,用手机抓拍几张照片。
——义虎让一头猪的眼睛里闪烁着的生命之光涣散掉,只需区区的两分钟。
他一刀带着暗劲捅下去,立刻就用另一只手去遮住猪的眼睛。其余帮忙的人则按前脚的按前脚,捺后座的捺后座,拽尾子的拽尾子……互相开着玩笑,合力按住拼命挣扎的猪,等它的咽喉处血流如瀑,灵魂慢慢出窍到老屋旁边的猪圈里去依依不舍地诀别。
只有义虎板着个脸,不说话,也不笑。唉,他知道,他干这行已经干了快三十年,背负了太多二师兄的性命。所以,他不想去看到它们临离开这个世界时的眼睛。
土岭村,东福村,葛湾村,栋树村,甚至连牯牛背南边的掛镇、高黄、石井铺和项河都有人来找他去。七乡八村的猪大都在一年三节,尤其是年关边上等他。
——到底是猪,憨憨地,痴痴地,也没有什么抱怨,也不知道跟着野猪老表们逃往深山老林,反正就是眼睁睁地等着他。
他穿着防雨布做的大褂子。烟自从叼上嘴,就一支接一支没有断过火。一边用剐刀给猪剃着毛,剜着鼻孔和耳朵,一边对这一摊行尸走肉说:你们也不要怨我,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命数。
3.还有一位胡文革是练过书法的。记得我上初中时,带我历史课的周继来老师领他来我家,介绍父亲收他做徒弟。说:小伙子人不错,好学上进,活学活用了“穷不丢书,富不丢猪”这句老古话。老金啊,收了这个徒弟,以后红烧肉有的吃。
胡文革住在城郊茶亭子附近,那里现在已经整体开发成一栋一栋的楼盘了。他写的字,当年屋墼里的老年人不让要。他们仰仗他手上的那一把快刀,却忌讳他常年被血腥浸淫的肃杀之气。
到底是拜过师学过艺的,胡文革的字倒也还经得起琢磨。细细看去,很有几分颜体的招式。常年捉刀的手换成握笔,很容易就可以力透纸背,甚至都可以透到桌子板的背面。他落笔之后的墨迹就像是一块一块的石头扔了下来似的,掷地有声。
其它屋墼的人却不大忌讳他写的字。还有人特意想好了内容,上门找他写。有时候做红白喜事的人家也杀猪,喜联、丧联,和别的需要动笔的事,也就一把交给他。他一下子就身兼数职。
记得他每天都坚持写。年底了,就专门写对联,和“春景”、“福”字什么的,卷成一卷一卷的,带在包里挨家挨户送,最后背个空包回去。对联他从不收钱,全部白送,连纸墨钱都贴进去。大家就好茶好烟,心存感激地招待他。后来,电信、银行、保险公司什么的到年底也送对联,送福字,他才歇了下来。
杀猪,他更是一把好手。他比李义虎要文气许多,动作做得很有影视剧中的摆拍效果。他最拿手的是将猪分割解剖。他说:只要是看了一年以上,正而八经的乡户黑猪猪皮下雪白的肥膘就会有半寸多厚。一块块、一绺绺的,在我的眼里,就是最好的宣纸。我觉得我是用我的杀猪刀在写一幅行草……
在城郊进行大规模开发时,他毅然决然地改了行。先是买了一辆二手的工程车“掐”地皮为家门口的工地上拖沙石建材,后来自己注册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揽了不少土建工程,日进斗金,早已是腰缠“亿”贯的大土豪。
不过,他大富大贵倒也没有忘本,听说他正和政府部门协商计划在范岗的棋盘岭和铁铺一带投资一个几百亩的大型养猪场。集饲养、屠宰和深加工于一体。忘了说,前些日子我骑摩托车经过棋盘岭,被一辆豪华大奔给拦住,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胡文革。
他一把揽过我的肩膀说:老三啊老三,十多年没见了。不过,我老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你几乎没什么变。然后我们互留号码,互加微信:哎呀呀,他的微信号竟然就是“富不丢猪”。
4.说得好听点,说是农村正在逐渐向小城镇过渡。说难听点,其实是农村正在慢慢地没落。因为诸如环保等各方面的原因,有些地方政府对庄户人家饲养家禽、家畜都出台了一些硬性规定。
留守农村里的人口是越来越少,上了年纪的老人喂不动,年轻人嫌脏、嫌气味太冲而不愿意喂。以前一到傍晚时分,在炊烟袅袅中从屋墼里传出“噜噜噜噜~俩”呼猪的声音,也基本上是听不到了。富不丢猪几乎已经成为了一句玩笑话。
现在是统筹协调,科学管理,要求做到集中饲养,集中宰杀。唉,无论黑的、白的,还是花的,二师兄仍然还是二师兄,只是,吃不到记忆中的味道了,尤其尤其是吃不到童年时一个屋墼的人在一起吃的杀猪饭了。
吃不到嫩得稍微碰一下就会碎掉的大蒜杆子烧猪晃子,吃不到从肋条上削下来还冒着热气就放在铁锅里烤熟的五花肉,吃不到不管是炒是烧是汆都又香又嫩又滑溜的猪肝和猪腰子……
又是一年的年底了,我打电话给义虎,让他帮我留意可能遇到正宗一点的乡户黑猪。他说,难啰,现在喂猪的越来越少,本来还有几家,可是偏偏这年把三天两头的放猪瘟,搞之人心惶惶的,更不敢喂了。
我说:那也是。义虎喂,要是有人请你上门杀猪,记得找人把你杀猪时的照片多拍几张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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