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美昭陵】崔存文/乡关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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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0期|
乡关旧梦
文/崔存文
最近老是做梦,梦的内容大多是过去小时候的事。当然,有些事的确是在我的身边发生过,有些事子无虚有,无从考证。不管是真是假,我权作为对往事的回忆罢了。
(一)
儿时的记忆里,最美好的事情应该是牵着娘的衣襟走亲戚。对我而言,说是走亲戚,其实也就是逢年过节去几个姑家,不像别人家的孩子有舅家、姨家。小的时候,娘就对我讲,我的舅家在甘肃天水,离我家很远,去一趟舅家需要好几天。娘说,天水有个北道府,那里的火车站好大,舅家就在那个地方,等我长大了,她再带我去看看。我相信娘的话,很多时候,常一个人站在泔河岸边,看着东去的河水,数着河对岸的杨柳,天天盼自己快点长大。村东荆姓人家,本姓高,老家离我们村不远。听老人说,高家的舅家是我们村的,因为舅家没有子嗣,爷爷辈顶了门,改了姓。荆老大,人很善良,地里庄稼活没有一件不会的,样样农活都是把式,日子过的殷实。三十多岁时,媳妇殁了,留了个儿子和他一起过,经常是顾上顿没下顿,谁见谁同情。
邻居二叔,是个唱戏的。他在甘肃唱大戏时,男扮女装,将个旦角演活了,博得了二姨的芳心。戏演在啥地方,二姨就跟在啥地方,好在二叔情商不低,知道二姨的心思,故意把个相思线扯的很长,像空中的风筝,飘来飘去,方向总在二叔的手里,飞高了,二叔扯一下线;低了,手一松,二姨的话又多了,杏核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不多久,她们就成了家。村上人说,二叔占了个便宜。二叔笑着说,二姨把他缠的没有办法了。背底里,二叔对人说,二姨骚情很,晚上戏演毕了,总爱给他洗脚。有时,他感觉脚心痒了,就顺势倒在二姨怀里,二姨拧他的耳朵,说,二叔好坏。二姨话多、人好,见荆老大日子过得恓惶,张罗着给他找个媳妇。恰好她娘家村子的一个女子想在关中找个婆家,二姨中间一撮合,这个女子和荆老大只见了一面,就糊里糊涂给他做了媳妇。在给荆老大生了三个儿女后,没过几年,额头上的皱纹明显加深了,人也没有刚来时精明、干净。秋后的一天,娘领着我去东村。走在路上,娘就给我说,荆老大的媳妇是外地人,和她是乡党。到了荆老大的家,娘指着荆老大的媳妇,让我喊姨。我看着她,只是往娘的怀里钻,内心有些怯,没有办法了,才弱弱的一声:“姨……”“哦,娃乖的很么。”说话的腔调和娘的口音一样,浓浓的甘肃口音。话毕,娘笑了,她也笑了。懂事了,大人之间的有些事我弄不明白,我问娘:“东村那个人是我姨吗”“你问这话干啥呢?”娘看着我,说。“娘—”我看着娘,也不再说什么了。娘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把我拉进她的怀里,怜悯地抚摸着我的手,说:“娃儿,你舅家和姨家离咱村很远,娘是外地人,我不想让你和娘一样,在这个村子受外人欺负,”娘又说,“你在村子尽量给娘不要惹事,你惹下事了没有人护架,娘还要和人淘气。东村这个姨,虽不是你亲姨,但她毕竟是你舅家门前的人,娘即便有了苦水,也有个宽心、说话的人。”“娘,我明白了……”,话未完,娘的眼泪已掉在我的脸上。
在我的记忆里,娘自来到这个家庭后,并没有她向往的那种幸福和主人感,柔弱的身体,无法承受更多的苦力,大多时间里,只有付出,根本谈不到享受。在奶奶的眼里,这个家不允许有闲人。娘的性格刚强,从不受他人的气,那怕是一句话,也要明一个理,她不想忍气吞声,只有奋争,才能为自己争得一个体面。娘就是这样一个人。过往的几年,我怕娘伤心,从没有在娘面前提起过舅家的事。我知道自己和村上的孩子不一样,没有舅家,也没有姨家。(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不觉到了我上学的年龄。开学那天,娘领着我去报名,斜跨在肩上的书包是娘在油灯下用粗布缝制的。到了学校,负责报名的是一名新来的老师,姓金,我们都尊称为金老师。他中等身材,国字脸,小眼睛,说话音调不高,但看起来很严厉,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在我的记忆力,金老师黑色列宁式烟把,从没有离开过手,尤其在手心弹烟头的招牌式动作,至今我都记忆犹新。学校门前,有一株行将干枯的柏树,立在大门外右侧,枝叶很瘦,不曾有一丝旺盛的迹象。树下有一条路是通往村祠堂的。祠堂在村的中间,是我们崔姓大家共拜祖宗的场所。大门的两侧,蓝砖上雕凿的“左昭右穆,序一家世代源流;云蒸霞蔚,留得读书与后人”的对联,年代虽远,但内容依稀可见。正对门口有一个竖立起来碌碡,一大半埋在地下,地面上露出的一小半,供人们去祠堂祭拜时的踏步。平日里,去祠堂的人不是很多,只是到了立春、春节、谷雨、秋分、冬至等几个节令,祭拜的人似乎能多起来,大多时候都是南门四爷带领平辈或晚辈上香、叩拜。对四爷的长相,我很模糊,只记得个子很高,头发向后梳着,辫子很长,脾气不好,我们小孩都害怕他。祠堂前的大槐树,盘虬卧龙,粗壮的树干,不停地向外流着腹水,已显苍老之相,厚重的木门迎着过堂风一开一合,庄重肃穆。
有次放学,我趴在祠堂门前的高台阶上,朝里张望,想探个究竟。突然,几声咳嗽在我的身后响起,很轻,也很沉重。“四爷来了。”我心里这么想,一回头,见四爷身着黑色长袍向这边走来,但他没有停,只是在这里望了一下,又折返身子,给我一个背影。我连忙起身、抬起小腿不自然地向旁边的代销店边走去,怕四爷训斥我。按族规规定,像我这样的出身,又是穷家的孩子,是不允许进祠堂的。村上的代销店,是由村上的庙宇改造而成的。面积虽小了些,但百货小商品基本俱全,能满足村上人的需要。站柜台的售货员,个子高大,一副眼镜总是架在鼻梁上,看起来还有点文化,他只要见我们这些碎娃去,从都不给好脸色看。代销店的隔壁,有一处悬岩,岩底下,就是七爷家的老窑洞。因为闲置,村上将一孔窑洞设为村委会的办公室,里面除几条长椅外,还有高音喇叭设备。这个地方,我们不常去,总感到那里幽暗森然。就是去了,也是隔门缝往里瞧瞧,从不走进窑洞门。转眼到了夏天,学校放忙假了。屋檐下,一群燕子娇声呢喃,那脆脆的叫声,在清风里回响。一旁的大红公鸡扬起脖儿,站在土墩上,不停地打着鸣。刚出芽的树枝,闪着身子,伏在春天的阳光里,像树林里的花花鸟,急扑愣愣地振着翅膀,一个劲儿向外飞。我们这些小孩帮不了大人的忙,只是偶尔在路边拾一些零星麦子,交到村上的麦场去。那些年,到了夏收季节,村上一般都会雇用甘肃天水、庆阳一带的人帮忙收麦子。在我的老家,人们都把这些人称作麦客,他们靠下苦力挣一点报酬,来弥补家里的生活开支,是最底层的劳动者,根本被人看不起。如果谁家的亲戚是麦客,这家人脸上也很没有荣光。
一天中午,家门口的大树下停了一辆拖拉机,我们都感觉好奇,站在履带上,使劲的跳,大声地喊,真想把多年积攒下来的劲全部使完。正在尽兴处,娘喊我,让我回家。我极不情愿地从拖拉机上跳了下来。一进门,只见一位衣着破烂,身材高大,脸黝黑黝黑的男人坐在门道里,身体一旁放了一把镰刀和一卷行李,操着浓重的口音和娘说着话。“娃儿,你舅来了。”娘见我进来说。我看着坐在地上那个娘让我叫作舅的人,根本不相信这个人就是舅舅。因为,在我幼小的心里,舅父不可能是一个被人看不起的麦客。舅舅看了看我,只是憨憨一笑,没有说一句话,随手在他的衣兜里掏出用细铁丝编就的自行车,招手让我过来。我内心很胆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仰起头,看着娘。“这是你舅,快喊呀。” 娘把我往前扯了扯,说。“娃儿小,没见过世面,人生,不爱说话,哥,你先喝水。” 娘见我不动,回过头,又对舅舅说。“娘—,我渴了!”我怯怯地说。“这娃,你渴了就喝么,害怕啥吗?”娘说。我看着娘,咬了咬嘴唇,啥话也没说,便向大门外跑去。夏天,天黑的晚,晚上八点多,天色还亮亮的,劳累了一天的乡亲,已吃完晚饭,在门上乘着凉,谈论着村上发生的趣事。我顺着墙根,蹑手蹑脚向家里走去,一进门见娘坐在炕边抽泣。我问一旁的姐姐,娘怎么了?姐姐嗫嗫嚅嚅地说,奶奶嫌娘把大的一件粗布上衣给了舅,便和娘吵了起来,舅待不下去了,就走了,具体啥地方,舅也没有说。我听后,很茫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自那以后,舅舅再没有来过我家,我也没有去过舅家。在我的印象里,大舅和我见面,也就那么一次。(三)大舅离开后,奶奶三天两头和娘吵架,村上人也在背后看笑话,挑是非,往日安然、和谐的家庭,由于大舅的来访,再也没有安分过,娘实在承受不了这种环境下的生活,有次带着我和姐姐徒步走到店张,准备搭车离开陕西,若不是父亲和邻居一个叔骑着自行车追上我们,我和姐姐也不知道现在身居何处?那次回来,奶奶和娘分了家。我们住在一个新庄基里,说是三间新房,其实是用自家门前的榆树、杨树作为椽和檩,瓦是大哥寄了点钱托人买的。搬家那天,我清楚记得是春天一个中午,房子里面没有炕,地面还很潮湿,父亲在上面撒了一层灰,用石墩捶平,铺上门板作为床,条件虽然简陋些,但毕竟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再也听不到吵闹的声音了,娘的心情是舒畅的。
那时候,舅舅的来访对我家影响有多大?我作为一个小孩,在那个时代是无法对这种影响有个确切的衡量和估算,可对家里实实在在发生的一切,我是有目共睹的。在学校,和我一起玩耍的伙伴,有时和我闹了矛盾,就拿我舅是麦客这件事嘲笑我,使我在学校无法抬起头。看着人家带着红领巾,很自豪,我却没有资格加入。对我来说,要想加入少先队员,除非自己付出比他人更多的努力,不然,一切都是妄想了。自那以后,我不再相信自己,不再以自己拥有的理解力来对应所有的一切,包括时间、人际之间的关系。家门前是日夜流淌的泔河。泔河其实并不开阔,两岸的柳树将影子投在地上,风从河谷吹来,夹带似有似无的草腥味道,山谷一片寂然迷蒙。河对岸,学校有一片土地。每到冬季,学校给土地施肥时,便组织高年级的学生用担笼装着大粪,两人一组,相互抬着。由于坡陡,架子车不便通行,学校只有采取这种办法了。按学校的要求,我是不符合要求的,但为了达到自己的加入少先队的愿望,也可以说,是为了在老师面前更多的表现自己,争着干一些脏活、累活。一趟下来,我柔嫩的肩头红肿红肿的,好几天都消减不了。晚上,躺在炕上,娘心疼我,劝我不要逞强了,我只能说,没事,能受得了。
小时候,我喜欢唱歌,只要学校排练文艺节目,老师自然而然地想到我。就在舅舅来的那一年,适逢县剧团在各公社招生,我和村上另外一个同学到烟霞中学参加了初试,当时唱了《红灯记》一段:人说道,世间只有骨肉的情意重,依我看阶级的情意重于泰山……。唱罢,面试老师说我嗓音不错,等候下一阶段的复试。我一听很高兴,带我参加初试的金老师也面带笑容。回来后,我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娘,娘也很高兴。过了几天,金老师来我家给娘说,剧团人在咱村了解,村上有人说你家情况复杂,所以没有通知孩子复试。放学回来,娘把情况告诉我,我一听便爬在炕沿上哭了起来……(四)自那以后,我不希望任何人在我面前提起舅舅二字,也不想去那个离我很遥远的舅家,因为此事对我幼小心灵带来的创伤,已无法弥补。在铜川工作时,我知道娘在铜川有个堂妹,丈夫是宝鸡人。借在街道办事处分管民政工作的机会,我便托人打听,想在娘有生之年,让她们重逢,很遗憾,娘的这个愿望,我始终没能实现。前几年,娘对我和妻子说,她想回一趟娘家,想看一下她的亲人。我和妻子商量后,陪娘翻六盘山、过礼县,行程约500多公里,终于到了舅家。由于娘多年没有回来,村上变化很大,娘似乎忘记了她来时的路。在村上人指点下,我领着娘到了二舅家。吃饭时,娘问二舅,大舅呢?二舅回答,刚在一个月前去世了。娘一听,饭都没有吃,非要到大舅坟茔上去,要给她的大哥烧纸、化钱。二舅劝娘吃饭后再说,但见娘的态度坚决,只好遂娘的愿。
出了门,天下着小雨,二舅在前面领着路,我和娘、姐姐、妻子走在后面。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前走。这时,我看到不远处的青冈山,像一支笔插在安谷村的土地上。这个早在我心中脱胎换骨的地方,因为这山峰,我确信自己又回到年幼时常做的的梦里,向往着和娘一起去舅家、姨家……作者简介
崔存文,男,1964年10月生,1988年7月毕业于咸阳师范学院中文系,参加工作后先后在《延河》、铜川日报、咸阳日报发表作品百余篇。
编辑︱安望 审稿︱赵晓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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