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

来自西伯利亚的“霸王级”寒潮正在肆虐本地。临近傍晚，北风加大，气温骤降。一下班，他就骑上电动车，急急忙忙往女儿的学校赶。马路上，寒风凛冽，砭人肌骨。来来往往的路人个个行色匆匆，沿街店铺门可罗雀，显得格外冷清。受疫情影响，今年制造业不景气，企业似乎也在经历着“寒潮”。由于生意不好，他们厂基本处于半停产状态。也许是心烦，老板的脸整天都是阴着的，好像人人都欠他几吊钱似的，工人们的工资也一月压着一月。小城只是座县级市，但物价虚高不下，猪肉已经卖到30元一斤，连普通的蔬菜一斤也要四五块钱。每个月那薄薄的一沓工资也只够当月花销，如果遇到亲戚家有红白喜事，那肯定得寅吃卯粮了。他觉得自己成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生怕家中老人或孩子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或是亲戚又有谁家孩子考学啦，谁家老人做寿啦。上一次医院或送一次礼，对他来说，那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啊！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来：哪一个中年人的生活不是血雨腥风？他苦涩地笑了笑。血雨腥风这个词似乎夸张了点，但生活的重压，工作的烦恼，家事的琐屑，真的令人不堪重负。想到这，他的心情也像这冬日的天空一样晦暗起来。不时有小车从他身旁驶过，其中不乏奔驰、宝马这样的名车。看着一辆辆疾驰而过的豪车，艳羡的同时，他不禁又自怨自艾，在这世界上，似乎哪一个比自己活得都要滋润。在寒风的吹袭下，他的双腿先是冻得生疼，接着慢慢变得麻木起来。好在过了南山桥，就到实验中学了。一到学校门口，他就忙不迭跳下车，活动活动几乎丧失知觉的双脚。像往常一样，学校门口聚集着三五成群的家长，他们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中有孩子的爷爷奶奶，更多的是在家留守陪读的妇女。老人们大多静静等候，而妇女们则爱扎堆聊天。他边上的几个妇女在旁若无人地高声谈论着，时不时还发出一阵哄笑。他心里嘀咕了一句：鸡鸭多的地方，粪多；女人多的地方，笑多。学校围墙下是一些卖小吃的小商小贩，有卖烤肠的，卖烧饼的，卖水煮方便面的……风中传来小吃诱人的香味，刺激着人们的味蕾，难怪孩子们都喜欢吃，每逢放学，小吃摊前总是被他们围得个水泄不通。这些摊主，他都认得。每天放学时间，总会在这儿看到他们。无论刮风下雨，他们都是要出摊的。小本生意，着实不易啊！钱，是越来越难赚了，他不由得心生感慨。与往日不同的是，墙根处还坐着一位卖橘子的老太太，约莫七十岁上下年纪。在她面前，两个大塑料桶里装满了橘子。 看样子，她的生意还没开张。橘子个个又大又红，根蒂部的枝叶翠绿，摘下来的时间大概不久，看起来都挺新鲜。桶边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应该是老太太的孙子，孩子的小脸冻得通红，他的眼睛紧盯着隔壁烧烤摊上香气四溢，滋滋作响的烤肠。老人似乎猜到了孩子的心思，把他拉到自己身旁，拿了个橘子递到他手上。小男孩“唔”了一声，摇摇头，仍然把橘子放进了塑料桶。不知怎的，看到卖橘子老人伛偻着背的身影，他想起了留守在老家的母亲。母亲七十多了，身体已大不如前。年轻时因过度劳作而落下的腰腿疼，现在越发严重了。为了替他分担经济压力，母亲饲养了不少鸡鸭，并侍弄着好几块菜地和油菜地。日常生活中菜、蛋、油一直是母亲在供应。鸦有反哺之孝，羊有跪乳之恩。想起来，他就深感羞愧，什么时候才能反哺母亲啊？一阵狂风从面前刮过，裹挟着地上的枯叶，呼啦啦地飞向空中，叶子像一群上下翻飞的小麻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飘落在地上。天，更冷了。终于，小男孩经受不住刺骨的寒冷，带着哭腔说：“奶奶，冷！我要回家！”一边说一边摇晃着奶奶的胳膊。老人把孙子揽进怀里，把孩子的小手捂在自己的手心，“别闹，卖了橘子，咱就回家！”孩子很乖巧，再也没有吵闹。学校放学的铃声总算响起，学生们蜂拥而出，一个个像出笼的鸟儿。很快，烧烤摊、烧饼摊前就围拢了不少学生。卖橘子老太太也随即卖力地吆喝起来：“刚摘的甜橘子，便宜卖了，便宜卖了……”但她的橘子却始终无人问津。是啊，与冰冷的橘子相比，热乎乎的烤肠，香脆的烧饼显然对学生们的诱惑力更大。老人的叫卖声最初还充满着自信，当看到经过她面前的人们，一个个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时，她的声音明显变得惶急，甚至有些发颤。眼看这一情境，他有了一种要把老人的橘子全部买下的冲动。摸摸口袋，只带了二十元钱，是准备给女儿买御寒手套的。“买还是不买？”他陷入了“天人交战”。看着老人，他的眼前又浮现起母亲的身影。没有再犹豫，他走向老人：“称二十块钱的橘子！”老人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确认后，手忙脚乱地捡了一大袋橘子。称秤时，秤杆末端高高翘起，临了，还加了一个大橘子，然后充满感激地递到他手上。看到这一幕，周围的家长都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接着，便有家长陆陆续续上前询问价格。这时，女儿随着人流来到他跟前，看到电动车上满满一大袋的橘子，诧异地问：“前天大姨刚带橘子来，怎么又买？”“这橘子又便宜又新鲜！”他没多解释。天色已晚，寒潮的威力还在增强，但他的心里似乎澎湃着一股暖流，有经历心灵救赎后如释重负的感觉。南山桥上的路灯次第亮起，小城已是万家灯火。载着女儿，他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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