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美昭陵】赵普东/清明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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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3期|

清 明 泪
文/赵普东
谁也不会信,王禹村里,竟然还有一户人家是这样的穷着,无论穷着,还是难熬,对这个了不起的家庭,都已经不再是一种考验了。即再是有来自穷的方面的更大干扰,这个家庭都会习惯的,并且会很快习惯的……仿佛昨日天降大祸一样的厄运已经将这户农家惯常的那种生活内容洗劫了一般。而今,这个极度残缺的家里,已不能自理了生活的母亲又遇上了雪上加霜的遭遇……哦,一位白发苍然,八十高龄的母亲猝然间又面临着一场艰难的人生境遇。依着院墙向里垒起的一间矮小的厦房,总也有十几年的岁月了,无法言说的土气,简单里,尤显着这里多数庄户人在七十年代亲历过的那种难言贫困。厦房里,手腕粗的椽早已被压累得弯腰驼背了,极细的芦苇箔,更是承不住了泥和瓦的那份无奈和危险——也尽在许久的耽心之中了。怀着对一位已故的生命的敬仰和虔诚,默立在这间开着院门的厦房里,面对着西墙上还遗留着三年祭日时悬挂的遗像和两厢的墨字对联,低吟了,铭记着,禁不住幻想着那天的当时,到这里来和这位灵魂又一次诀别的人心里是怎样的沉重和痛苦?
一片小小的院,三棵五棵的枣树——占北占南地长着,不大,瘦鳞鳞的还没有长出枝叶儿。只有几丛冬青依着人常走的院道还顽强地绿着,墙角里那丛经过了寒冻不知有无生命的葡萄蔓顺着院墙无力地爬着。遍生着绿苔藓的土院墙围起的这个家——因着一位勃勃生命的匆然故去,已经失去了许多鲜活生机了。与两间厦房呈对峙形势的厨房——畏缩在南墙那里,已久年不用的灶火土台上,堆放着老扫帚,粮食斗和几样残破的农具杂物。这门外的一小块院地上,已经长起一片旺旺的青草,总还没有人的足迹踩过。几年前,或许是这位曾有着坚强生命的人,在院子里垦出的一洼菜地,现在全然荒芜的愈是弥漫着许多的空荡和孤寂。哦,已经少去了农家生机的小院,更是洇满往日历史的旧影。这里,曾是一位坚强生命成长过的摇篮……孩提、童年、少年,都是从这里开始,一年、五年、十年,比这更多的岁月都是在这里度过的……美梦、追求,对个人生命趋向的的把握和对心底里潜在才能的呼唤,也许正都是从这个不甚宽阔的方隅之地滋生起的,要么,他留给世人的篇章里为什么偏将《喜悦》写的那么挚情感人?偏将《粮食问题》写的那么荡气回肠?原来,给予这些篇章注入长久活力的契机确都在这里。确都在这个是当今阔人永远不会走入的农家小院里,也许,正是从这里,他开始深深理解了当代社会底层的农民亲人和农民兄弟生活状态里一切艰难。他从这里走出后,求学于关中西部那个有名的师范学校。学业满,归来了,站上了讲台。几年里黑板上粉笔扬起的灰尘,并没有遮去他心底里那轮图腾的光彩。亢奋的突起啊,一位年轻的生命,县文化馆、省作协只是社会给予他的一个又一个人生的瞭望台。从此,他手中的笔像河水奔流一般,留给这个世界许多的明朗和旖旎……可是现在,他却永远地走了,这定然在极熟悉的同道里引起了一片恐慌,哗然和难言,一位曾经在文学的园地里奋力创造过的生命——意图完成的努力意外的搁浅了……还有幸生活,长久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大家,该又更努力的做出些什么呢?如果谁在向前的努力中感到乏力地快要跌倒了,那么,就请今天也到这个至今还很穷着的农家里来。因为自他匆然地离开了大家后,他年迈的母亲还和我们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今天,我们共同看望一次老人家好么?相信大家见到这位母亲之后,对于创造,对于献身,对于这个民族不朽的魂灵,都会重新加深理解的。自然,从此而获得崭新精神力量将是巨大的……
东厦房的光线是幽暗的……一盘极为简陋的土炕上,倦卧着一位年过八旬的母亲,她身材高大,语音清晰,明亮的目光里充满温暖和慈祥,但这位母亲枯瘦的面部表情里,还隐留着巨大悲哀和很多愁惨屡屡折磨着的痛苦……今天,这位令人肃然起敬的母亲,仿佛又看到自己的儿子能回来了,因为今天是清明,清明是一个祭奠亡人魂灵的日子……儿子果真今天能回来么?如烟的往事里,这位母亲最牵心的是儿子。过去,儿子从外面的世界里每次归来,总是先进母亲房里,拉家常话,说高兴事。冷天里常担心母亲的炕不热,热天里生怕母亲房里的暑气太盛了。多少年里,一应的新鲜口味,只要市面上有,只要他碰上,他是不论贵贱的。总是要给母亲买回来,也总是等母亲吃过。他和女人孩子才分着吃。其实,母亲常都是高兴地佯装着吃好了,吃够了。在儿子这份至诚至孝的行为面前,母亲总是觉得吃好了跟没吃好一样高兴,一颗酸枣自人心呀。儿子从俄罗斯回来时,一坐近母亲身旁,便像孩子一样高兴地说:“妈,我在那里总是梦见你。”当初,母亲终于知道儿子常熬夜写作时,她没有反对,只是关心地提醒儿子别把工作上的事耽误了,别把身体熬坏了。儿子回答母亲的话也是诚恳的:妈,你放心,工作忙了我就不写了。但母亲当时哪里知道:儿子从那时起从事的工作——恰正是这写作行业里的那种比苦役还累的拼命,这自然是一种高远的追求……从此而一发难收直到他生命停息的时刻,已发表了四百万字的文学作品,这是怎样一种勤恳的劳动和不屈的追求呀……思念起儿子,多少感人心热的往事,都被这位母亲讲述得像刚刚发生一般,仿佛那都是这位母亲精神领域里完好保留着的无数道七彩长虹……后来儿子生命突然的垂危,给予母亲心灵的熬煎:儿子生命匆然故去,对于母亲心灵的打击,更像一场风暴卷起来了,历经了这场暴风之后,这位母亲从省城里坚强的回来了。永远的回来了,现在她老人家本该是在属于自己的这个农家小院里,默然地开始一种极为恬淡的乡间生活,尽管,自从永远失去那么好的一个儿子,一个作家儿子之后,比尊敬还好的爱戴,比孝心还好的天伦之乐,都再也没有了,而有的确是暮年丧子的悲哀,孤独和茫然。依着这位母亲的话意攀谈,很快,高山给人的巍峨、坚定;大川给人的坦荡、磊落,都一并活生生地向着眼前涌来……而这位母亲恰正是长久临立在这高山顶或大川上的一尊高大的塑像。假如,现在这位母亲的作家儿子生命还健在安好。依她老人不凡的心智和生命光彩的照临,亲人、邻里,大家从此而得到的温暖和鼓励将是很多的。相信啊,在我们当代的时势里,既有这样一位坚强的母亲,怎能没有一位像邹志安那样勇敢的儿子?既有倾激情于华章的儿子,定然也有视个人疾苦为尘世草芥的母亲。但天总有不测,灾又把多难偏降给这位坚强的母亲。从省城回来后,老人的一只大腿骨跌折了,许久不得医疗,至今不能行走,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终日在一盘只铺盖了半边的水泥炕面上辗转、匍匐、倦卧着迎送双重的痛苦和再也见不到阳光的日月……这是一种好叫人伤心的生活呀!别人是丰年。这位母亲确没有吃的。买么,钱呢?钱在哪里?
面对自己这样的日子。这位坚强的母亲没有叹息,没有抱怨,没有眼泪,她极为菲薄的愿望里,只想着每日里能保证有两顿饭吃。对于自己八十岁时的腿部骨折和不得医疗和不能下炕行走,她本就没有向往呀。在为儿子举行三年祭念那天,从省里来的陈忠实曾拉着这位母亲的手说:“婶,我会把你的问题解决的。”他走了,留下了这样一个口唤。他是名人,他和《白鹿原》会被这个世界长久记住的。半年了,怎么还不见回音呀?这位母亲还记惦着这曾和自己儿子一起人生远程旅行过的人的话语。一千个,一万个盼望里总该不是一场空啊……许久了的等待之中,寄予着一位生命衰老者,对于美好人生中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的真切祈求呀……坚强的母亲意外地落泪了,隐忍不住的哭音里,有难言、也有比难言更多的伤心。老人对我轻声言托:让我把她日夜盼望回音的心愿带出去,带给陈忠实。我流泪了,我应允了。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位母亲的如此重托带出去……这不是义务,这是责任啊……告别了这位母亲后,我静立在屋外这片狭小的院子里,脑海里一片空茫。欲意迈动的脚步不会向前走了。莫忘啊,大家,是他也曾用自己的作品和生命,为我们当代的号角增添了嘹亮音律。但我们这位勇敢战士的母亲——现在却还垂危在这般使人伤心的人生境遇里……清明天的太阳,你知道这一切吗?但请你切莫把这一切告诉给这位母亲已故的儿子吧,因为他总是很坚强的,真是知道自己母亲又在这个世界上历遭着另一种厄运,心里会不安的,会痛苦的,会流泪的……
作者简介
赵普东,笔名:文达。陕西省礼泉县昭陵社区人。咸阳作协会员。县作协副主席,读书会会长。近年来在省市报刊发表诗歌,散文,评论八十多篇。2016年曾在《中国作家网》发表评论《从薛文化当官看农村目前的现状》《沉默的年代取得的重要成就》《一部红色革命的动人画卷》
编辑︱董志振 审稿︱洪建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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