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围绕一棵树

前几天,李明新女士在朋友圈里晒出了一棵树,秋天的阳光下的一棵树,阳光照在树叶上,明亮且闪光,如同黎明前的光彩,于黑暗中闪烁的希望。她为这棵树留言:“围绕一棵树”。谁围绕着一棵树?是你吗?还是我?或许都不是,我们都不在哪里,那是谁?时光吗?还是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我对李女士说,这是一个可以写随笔的题目。
从这棵树,有太多的话要说。我为何不说说它的前世今生?它一定有许多感人的故事,或者有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故事与往事,属于过去,如同这棵树即将落尽的树叶,落了且落了,对它尊敬可以,对它哀怨不可以。李女士即刻说:写一首诗吧。
写随笔与写诗有什么区别?随笔是阳光照在斑驳树叶上的明亮的梦想,而诗是秋风吹过之后金黄或枯黄的叶子上暗留的春的气息。后者或许有些忧伤才好,而前者唱响或内敛都可随心所欲。
也是前几天,北大培文举行了“第一餐”。所谓“第一餐”,是谢冕老师所“赐”。北大培文“文创院”乔迁之喜,谢老师前来祝贺。北大培文创始人、总裁高秀芹博士,是谢老师的博士生,关门弟子。学生搬家,老师自然前来捧场,与我们共用“第一餐”。谢冕是当下中国新诗的泰斗,他说一生只做一件事,为新诗呐喊。今年87岁高龄,刚出版了他的中国新诗史,用非同寻常的语言与思维方式,把一部中国新诗画卷,从昨天的黎明铺向今日之黎明。
谢冕分明是一棵大树,树影婆婆的大树。他坐在办公区域简陋的餐桌旁,时而朗朗笑声,时而幽默,令人忍俊不止。他大口吃红烧肉,大口吃红烧鱼。87岁的老人本色当年。他说:该甜不甜的不吃,该辣不辣的不吃,该咸不咸的不吃,该酸不酸的不吃,该苦不苦的不吃。然后,神情严肃地重申:有人说我,不甜的不吃,不辣的不吃,不咸的不吃,不酸的不吃,不苦的不吃,那是不对的,断章取义了。说完,又爽朗大笑。
窗外,满是阳光,窗内,也满是阳光。树影,落在窗外,也落进窗内。
面对一棵树,我听从李女士的建议,当即写了一首诗,这无非是看图说话,命题运文,好差在其次,关键在规定的时间内,准确地审题立意,按要求表达而已,我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围绕一棵树
围绕一桩心事
也可以围绕一段历史
无心言说
却在言说
眼不高手也不低
围绕落叶的一棵树
围绕不忍离去
岁月无情却依依
李女士晒出的这棵树,是一棵老树,一棵有年轮的树,它的伟岸,它的沧桑,是树的伟岸与沧桑,更是历史的伟岸与苍凉。什么是历史?历史无非就是人史。
回想不久前的那天,谢冕新诗史新书发布会上,他的学生孟繁华、贺绍俊、黄怒波、高秀芹,还有邵燕君,等等,许多同样已经很有影响、成为大家的弟子们,百十人挤满会堂,为老师喝彩、为老师祝福。深刻蕴含于浅显之中,神圣蕴藏于平常之中。擅长说高深话的人,在老师面前,风趣有之、撒娇有之、撒野也有之,人人返璞归真。那是真正的人的回归、文学的回归、诗的回归,好一幅“浴乎舞雩,咏而归”的现代表达版图。我静静聆听,许多重大的理论问题,都在这个场面升华了。坐在一旁,我只能默默静观,而心中在祈祷。谢冕先生老年丧子,在老人如此豁达的背后,深藏着多大的失去爱子、独子的悲哀。在我们身边,总有一棵、两棵秋天不落叶的树,会把它的葱茏带进冬天。过后,我对高博士说:这一刻会写进北大的历史。
围绕一棵树,围绕的是情怀。秋天许多树都会要落树叶,这是自然规律,对此,我们除了尊重就是敬畏。李女士晒出这棵树,感慨系之。那几天一直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李希凡先生去世,李女士担任了好多年黄叶村的“村长”,黄叶村是曹雪芹的故居地,她还担任了好多年的曹雪芹研究会的秘书长,与希凡先生结下了情意,或许,对她来说,那一刻,希凡先生正是一棵落叶的树。秋天,落叶的不会只有一棵树,那几天,金庸也去世了,开启江湖的人,自己离开了江湖;李咏也去世了,主持娱乐的人,自己也离开了娱乐。秋风一瞬间,吹得让大家有一阵又一阵凉意。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棵树,或许都是我们各自梦想的寄托与幻化,可是繁华一时终将散去。
秋天,总是伤感。感伤,是因为感怀。这个季节尤其是深秋,走在路上,不时有树叶落了下来,飘在地上,斑斑点点,半黄半绿,或黄或绿,人踩在上面,总是不忍。我在西花园其间,曾要求大家,不要扫去落叶,尤其是古老的银杏树叶,金黄金黄的银杏树叶,从树上飘下,落在地上,本身是一幅画,美得不忍有丝毫的破坏,怎忍心用脚去踩踏它呢?
2018年11月4日,于姑苏双湖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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