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载风霜淡印痕
——爷爷诞辰一百周年祭
文/易石秋
父亲忽然漫不经心地问我,是不是很久没有回老家去看看了。闻言我颇觉有些错愕,因为父母寄居城里已有小十年之久,乡下也已经少有至亲,自祖屋坍塌之后,老家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见我没有反应过来,父亲接着不紧不慢地说,如果忙得过来的话,你去乡下看看,到你爷爷的坟上烧点纸,下周一是他老人家100周年诞辰纪念日。我闻言顿感震惊与愧疚,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给忘了呢,那可曾是我刻骨铭心的记忆呀。几乎就是转眼之间就到爷爷100周年诞辰了,他去世那年还不足60岁,今年刚好整整40周年,看来岁月不仅悄然无痕,还在不断地抹平生活里的很多印记呀。
或许老天真的很会开眼,纪念日那天红日高悬,天空显得格外高远,大地、山川、原野都明晃晃亮堂堂的,堪称入冬以来的最佳天气,让在霜风冷雨中困守了很久的人们感到无限的暖意与温馨,亦如爷爷生前给所有认识他的人留下的印象。一路上,我们一边尽情享受着阳光的恩赐,一边相互回忆、启发、碰撞,努力地还原着爷爷生前的点点滴滴,快到目的地时,那似乎已经十分遥远了的关于爷爷的种种记忆,在脑海中又变得渐渐清晰起来。
爷爷的坟茔坐落在我们老屋后边右侧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岗上,尽管如今已经衰草离离,如果不是按迹循踪披荆斩棘,已经找不到上山的路,亦如那渐渐远逝的身影,让人无限感伤。但这里确实是一方宝地,背倚莽莽群山,整个坟茔好像安放在太师椅上,伫立坟头,远山近水、农田村舍都一收眼底,视野十分开阔,静听鸡鸣虫唱,细看炊烟袅袅,好一幅田园牧歌式的画卷,生机勃发,令人心旷神怡。这是爷爷生前自己选定的,尽管那纯粹只是一个偶然,却很好地诠释着爷爷的性格。
也就是在爷爷去世前一个月不到,我那多灾多难的二爷爷因病辞世。二爷爷是一个地道的读书人,饱读诗书,才高八斗,温文尔雅,忠厚老实。我曾读过他留下的一些旧体诗与对联,意境高远,古韵悠然,别具神韵,那一笔蝇头小楷更是娟秀与力度的完美组合,让人赏心悦目。年轻时也曾在县里做过文书,但书生气太重,自觉难以适应官场,转而改行做教师。曾在岳阳和湖北的多个地方任教,口碑很好,是一个十分不错的教师,但命途多舛,最后因痛失唯一的爱子心灰意冷而回乡定居。
原本想就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躬耕自食了此残生,无奈因广有才名,又见过大世面,一回乡就被上压下推,举为保长。二爷爷百般推辞未果,只好勉为其难,尽心乡里,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深得人望。特别是第三次长沙会战时,因组织乡亲转移躲避日寇追杀,自己差点被日寇杀死。但解放后划分成分时因乡绅的身份,又有几分薄田,还在基层组织干过公职,几乎理所当然地被划为地主。从此就厄运连连,成为历次运动中挨批斗的不二人选,直至孤独悲催地离世。二爷爷没有子嗣,原本收养了一个姨侄女并且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准备给自己养老送终,但他们因为不堪“帽子”的重压以及其他原因,在二爷爷病入膏肓之际迁归故里撒手不管,二爷爷的丧事办理自然就落到了爷爷的头上。
也许是考虑到二爷爷忧郁黯淡的后半生,希望他在九泉之下过得踏实安稳而又热闹一些吧,爷爷在给二爷爷的墓地选择上颇费思量,经权衡再三才最终决定选址,并且亲自负责建造。建造时爷爷看到这地方干燥向阳,背倚苍松翠柏,前边空旷开阔,再远处又是青山隐隐,背靠青葱,东来紫气,实在是一块好地方。心中忽然一动,对周边帮忙的人说,这地方很好,将来我死后也就埋在这里吧,也可以好好陪陪二哥,他这一生也太孤独了。
不仅自己说着说着动了真情,眼眶红红的,其余的人听到也跟着莫名地生出许多感触与感动。不过大家都把它当着爷爷触景生情的感慨,谁都没有在意,更没有放在心上。哪曾想一语成谶,仅仅20多天之后爷爷就因突发脑溢血与世长辞,这有意无意之间的慨叹自然就成为了他生前的遗愿,于是这片山岗就成为了他与二爷爷及奶奶与二奶奶最后永远的归所。如今那墓碑上还留有一副十分醒目的对联“兄义弟恭终共墓,妯贤娌淑永同茔”,我想这也正是爷爷的心愿吧。
不仅对亲人如此,爷爷从来就是一个热心肠,一心为他人着想。记得小时候我们老屋的菜园子地磡上边长着两大蓬粽叶,并且是村里独一无二的,所以十分金贵。因为过端午包粽子乃是我们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即使“破四旧”最彻底的年代也没有间断过,所以每当粽叶开得很盛的时候,来采摘的人们总是川流不息,甚至把园子里的菜都踩坏了。这可了不得,因为大集体时代为了充分展示“一大二公”,自留地特别的少,即使你自己开出的荒山也可能作为“资本主义尾巴”割掉,因此菜地就特别的珍贵了。有好心人就给爷爷出主意,有的建议爷爷自己把粽叶摘下来买,有的建议爷爷砍掉一些保护菜园,反正自己又不愁没有粽叶用。爷爷笑笑说,别说外道话,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家来摘是瞧得起,只是担心磡太高,怕掉下来跌伤人。也许这些闲谈还真是提醒了他自己,每当采摘粽叶的时节,爷爷特地在磡边放上一个小梯子,以备不时之需。大家见此心领神会,也就来得更欢了,只不过再也没有踩坏过菜地。
爷爷常常感叹,人这一生就是情义二字,而他自己就是一个把情义看得齐天的人。屋场内外亲朋戚友只要谁家有什么大凡小事需要他帮忙,只要力所能及,无论有多困难,他都要努力完成,即使有时自己对有些行为很不理解,也丝毫不影响他的不遗余力。二爷爷病重前夕,他为养女招的上门女婿因种种不快执意要回老家定居认祖归宗,爷爷多方苦劝未果。想起二爷爷不仅一把屎一把尿地把阿姨拉扯大,操持他们成家,还把几个孙儿看成宝贝一般地带到大的已经十二三岁,小的也有三四岁,而二老最需要养老送终的时候他们却撒手不管,冷然归去,爷爷十分不快。但叔叔家路途很远,当时又没有通车,一些必备的家当还得搬去,自己两口子肯定不够,请别人又太没有面子,颇有些为难,想找爷爷商量又不好开口。爷爷看出了他们的为难,考虑到阿姨、叔叔毕竟分别在这里生活了30多年和20来年,并且也确实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客观原因,如今寂然归去,如果老家人都不出面相送,实在太过凄凉,也显得灰溜溜的毫无面子。于是爷爷不顾自己即将步入花甲,也顾不得近20里崎岖山路,毅然决然地担着沉重的担子一路相送。爷爷作为长辈尚能如此,其他几位还有些力气的同辈与晚辈也自然不好旁观,也就组成了一支还算可观的欢送队伍,算是给足了叔叔阿姨的面子,直感动得原本面子观念很重的他们热泪盈眶,坚持要留下自己十分珍爱的一只看家护院的大狗作为答谢。这在当时已经是很重的情了,爷爷百般推脱未果,只好说暂时帮你们养着,什么时候有空再来带回去。尽管时过不久爷爷突然过世之后他们还是把那只狗带回去了,并且全家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但我坚信他们当时的感动应该是真诚的。
而爷爷最终突然过世的直接起因也刚好是源于对亲人的倾力帮助。那天刚好队里送牛栏粪,那粪本是当时农村价廉物美的土肥料,对农田的维护有固本保基的作用,不仅队里十分重视,出粪的人家也十分看重。因为不仅清理了牛栏里的卫生,那粪过称之后还可以折合工分,这在靠工分吃饭的当时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依照传统出粪的东家还要弄点吃的来招待,当时大家普遍生活拮据,很难拿出什么好东西,于是爷爷早早起来磨了两三斤米煎巴子吃。这在今天虽不值一提,但那时特别是农村还是十分客气的,爷爷也算是尽了心了。而除了牛栏粪本身的重量可以作肥料折合工分之外,每个人自己工作日的工分与所担粪的总重量有关,担得越多工分越高。爷爷尽管已经走进了60岁的门槛,但平时自觉身体十分硬朗,力气又大又十分爱胜,所以担担比一般年轻人都要重。中午原本大家都要休息一下,但二爷爷过世之后,二奶奶孤苦伶仃,地里的功夫自然就落到了爷爷身上。想着二奶奶一老催着要把菜园里的红薯种面了,怕耽误了季节影响收成,爷爷就顾不得休息去帮二奶奶面红薯做种子。等到要上下午工时,还没有看到爷爷回来,奶奶打发我去菜园里去喊。我到菜园一看,爷爷倒在地上,一手拿着一只红薯,一手还紧拿着锄头,怎么喊也无济于事。等我大哭着将父亲和其他在队上劳作的人叫过来,爷爷已经生命迹象微弱,抬到家不久就溘然长逝。爷爷一生劳碌,直到将他不足60岁的年轮永远地镌刻在了他终生挚爱与劳作的土地上,这是爷爷的悲哀,也成了我父亲与全家永远的痛。我们常常假设,假如爷爷不一大早起来磨面,假如爷爷不坚持担担挑得这么重,假如他中午休息一下,不这么着急地为二奶奶去面红薯,假如他有机会去检查一下身体……也许他就不会走得这么匆忙,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留给了我们无尽的遗憾与哀思。
十分巧合的是就在爷爷去世不久前,一个盲人到我家借宿,见爷爷这么厚道与热情,坚持要给爷爷算一个八字作为报答。爷爷原本不太相信这个,奈他好意不过,就只好姑妄听之了。哪知那盲人一掐算,直摇头叹息,说爷爷真是辛苦八字,并送上两句话,“上午吃巴巴,下午哭嗲嗲”。当时大家全当是他听到爷爷在当地的勤劳之名后的蒙混或者善意规劝,全都一笑置之,谁知竟然不幸而言中。难道爷爷真的就是上天注定的劳碌命吗,痛定思痛,更是让我们悲悔无极。
爷爷出身农家,生逢乱世,自幼就与劳动结缘,是当地响当当的全能劳动选手。人家常常开玩笑说,这事你未必就能做出一朵花来,爷爷还真的是能把事做成花来的人。他播种、扯秧、插禾、犁田、耙田、荡田(插禾前把田最后弄平)等一切农田耕作的程序样样皆精,特别是荡田更是村里一绝,田经他荡过之后简直水平如镜,以致大集体时村里这最后一道工序非他莫属,弄得他常常疲于奔命。有时实在周转不来,情愿不顾“栽完早稻庆五一”“栽完晚稻庆八一”之类的政治口号,也要等他一等。因为那时对形式的要求远胜于内容,要求十分机械,必须做到株距多少行距多少,对得整整齐齐,而把田荡得越平整才越有可能达到要求,越能得到上级的嘉许,那个时节爷爷简直成为了村里的第一宝贝。
不仅如此,爷爷还多才多艺。他很会种菜,同样的菜地,同样的品种,他种出来的菜不仅长势比别人的旺,果实比别人的硕大,味道也比人家的鲜美,弄得远远近近都慕名而来找他讨要种子讨教方法。他特别擅长酿酒,他酿的酒不仅香醇味永,还可以把出酒率提高到当时当地的极致,这在粮食特别珍贵的那时无疑是一举几得的大好事,所以逢年过节来要求帮忙的可以说是门庭若市。他还是扮砖做瓦的高手,他做出来的砖瓦既牢实厚重,又棱角分明,线条流畅优美,即使不经规矩也可以自成方圆,功效又倍于常人,让人叹为观止。十分可惜的是当时市场经济还被视为畏途,爷爷当然不可能在更大的平台上展示手艺,如果赶上现在这样的好时代,说不定还可以成什么师之类的人物,谁又能说木工出身的齐白石走上大师之路只是生活的个案呢?爷爷的终生郁郁,这是爷爷个人的不幸,也是时代的悲剧。
不知是要叹息,还是要感谢,或者是天意垂怜吧,反正那个狂热年代里的一件原本属于鹦鹉学舌式的政绩工程,却成为了爷爷的才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留存。
随着农业学大寨浪潮的高涨,移山造田之风席卷中国大多数农村,我们家乡作为全国农业学大寨的红旗自是更加不甘落后。我们村子原本四面环山,只有东南角有一个不太大的出水口,苍松叠翠,碧水东流,从风水学的角度来看堪称人间福地。村里的领导更是慧眼识珠,觉得此地真是天造地设的移山造田之所,“两侧青山相对出,挖山填水是良田”,简直可以对自然进行诗化的改造了,堪称造政绩的最佳场所,真是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要兴奋。但是兴奋过后,难题也就跟着出现了,挖平两山后的土石方到哪里去呢?这时有人终于想起爷爷的手艺来了,认为只要充分发挥我爷爷做磡的优势,在原出水口下游建起一座拦水大坝,将落差近百米的山谷填平,让水流一部分从涵洞流出,一部分改道,不仅土石方的问题迎刃而解,还能大大拓展改造后的平原面积,打造出一幅战天斗地壮观图景,最大限度地展示“改造自然”的成果,那真是“三美具,二难除”的好事。尽管爷爷对此做法颇有些腹诽,认为很可能引发水土流失,但与二爷爷的地主身份密切相关的他是断然不敢与轰轰烈烈的革命浪潮为敌的。再说既然无力回天,增加缓冲,分流水量,客观上也可以减少下游受到水流冲击的危险,于是尽管很不愿意,还是义无反顾地担当起了“设计师”与施工员的双重角色。
至今一闭上眼,穿越40载岁月的尘烟,我的脑海里还可以浮现出当时蔚为壮观的图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在一无科学设计二无工程测量的情况下,带着斗大的字认识不了几箩筐的一帮年轻人,从挥汗如雨的炎炎夏日到滴水成冰的数九寒冬,没有用一根钢筋,一包水泥,就只用大小不一的石块垒砌,用黄土清缝加固,修筑起了一座高达数十米的拦水大坝。直至今日,历经40年的风吹雨打,它仍然巍然屹立与高山深谷之中,默默承受暴风骤雨岁月掏挖,这是何等伟大的壮举。如今计算设计如此精密,建筑材料如此先进,而垮塌事件不绝于耳,对比之下,令人感慨如何。
爷爷的壮举当时感动了很多人,包括在那里采风的中央画报社的一位姓王的记者,尽管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以后更没有任何联系,但他的姓却一直烙印在了我们的心灵深处。正是他的突发灵感所拍摄的一张爷爷带着徒弟砌磡的照片,不仅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存放在农业学大寨陈列室里,供来自全省甚至全国各地的参观者瞻仰,也成为了我爷爷生前的唯一一张照片。甚至我爷爷去世后用作遗像的照片就是借用这张照片蒙去他人头像之后翻拍的,如今那张照片早已因时光久远无法辨认,但那座水坝却成为了爷爷才华乃至生命最为重要的见证。
爷爷仁爱慈祥,无论生活多么艰难,脸上始终写满淡淡的笑意,让你一见到他立即感到一种浓浓的温情,即使被繁重的劳动压得够呛时也是如此,他那张正搬动大石头时由中央画报社王记者偶尔抓拍的照片就是春风满面笑意盈盈,仿佛是在干着一件十分开心快乐的事,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无比感动。也正是因为如此,爷爷家成了我们队里最大的接待站和话吧,无论春夏秋冬,一到茶余饭后,到这里串门的人总是不断。人们在这里或者海阔天空,或者家长里短,或者分享,或者倾诉,整个屋子里都是笑声朗朗,暖意融融,给那个贫瘠时代的落寞村民们增添了无尽的乐趣。
爷爷对晚辈更是疼爱有加,每当年节,无论生活多么艰难,都要想方设法地准备一些零食发送给来辞年(一种民俗)拜节的小孩,并且都是一些其他人家不太常见的东西,仿如变戏法一般的神奇。我有时甚至狂想,爷爷家里是不是有一个传说中的神话宝库,因此经常楼上(用木板做成的隔楼)地下地翻个底朝天,而大多数时候却一无所获,现在想来爷爷奉献出来的其实就是一颗心,一颗挚爱晚辈的心。
爷爷对我尤其钟爱,有时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我小时候异常顽劣,经常无风也要生些风浪,真正是“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活脱脱的一个“混世魔王”,但爷爷对我十分耐心,从未有过打骂。记得有一次看到我堂兄卖了一把削笔用的小刀子,偶尔也用来削削其他东西,明晃晃的特别锋利,并且一天到晚带着,特别神气,想借一下用用要费很多周折。我羡慕极了,也想买一把,就死缠着爷爷。爷爷担心我好动,怕我闯祸,就是不给,并安慰我说不久铁匠要来我们家打东西,我给你打一把大的。于是我就一老等着铁匠来,铁匠来后爷爷还真的帮我打了一把刀子,还真够大的,不过两边都是刀背,没有刀锋,我自是十分不满,抱着爷爷的脚乱哭乱闹,硬是闹到爷爷答应给我到镇上买两个大发饼和一个转笔刀做补偿才破涕为笑。
不知什么原因,从几岁开始我染上了干咳的习惯,有事无事都要咳嗽几声,并且至今都没有能够断根。但那时祖父却如临大敌,因为我顽劣好惹事,又没有哥哥罩着,常常被大孩子们欺负,祖父怀疑我是被大孩子们打成了痨伤,总是张罗要请医生看看。那时,为贯彻毛主席“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的指示,村里乡里普遍都设有医疗点,医生们的服务态度也极好,但是祖父就是信不过他们,硬是要找机会联系当时我们区被传得神乎其技的第一骨科名医李匡吉先生看。好不容易才联系上,于是我祖父难得的向队里请假,丢下农活,拉上祖母一起带着我去十几里外的区级中心医院去看病。那时,我们那里还没有通长途汽车,只能步行,为了赶在医生上班时赶到,于是祖父祖母起了个大早,拉住我一起走路。记得那是一个十分炎热的夏天,我祖母又是一双小脚,再加上我当时才几岁,从来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一路十分艰辛,到最后几乎是挨到的。本来我是生平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并且是我做梦都想去的大集镇,一开始时充满了莫名的兴奋与好奇,但到后来根本不想走了,有时还要祖父背几段。现在想来,当时真是太不懂事了,这么热的天,这么长的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独自走来已是十分的不易,还要背一个几岁大的孙子,那是一种怎样的艰辛呀!幸好医生还没下班,望闻问切一班,认为无关大碍,连药都没有开。如此艰辛的一路走来,几分钟就看完了,祖父似乎心有不甘,本想再问问,但临近下班,后边还排着队,只好无奈的走开。不过听到心中的名医说无关大碍,终于了却了一腔牵挂,祖父还是十分高兴。下午怎么回来的,我已无复记忆,不过尽管干咳的习惯一直到现在也没断过,说不定彷如贾宝玉之怀玉,林黛玉之抱病,干咳注定要伴我终生。但我从未为之恐惧,相反还充满了脉脉温情,因为我深深的感受到祖父的眷顾,我始终坚信,在那遥远的天国,祖父一定一直与我同在。
岁月无情,不仅苍老了我们容颜,也淡忘了我们很多珍贵的记忆,让我们差点忘却了来时的路。聊以自慰的是其中的一部分已经进入我们的血脉,成为我们生活乃至生命的一部分,有时只要轻轻触及,就会思绪如潮,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对前人的追思又何尝不是一种力量的积聚呢。感谢父亲的提醒,让我穿越40年的风霜历经了一场精神盛宴,让那些渐行渐远的淡漠记忆又活络与深刻起来,成为我迈向明天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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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石秋,男,1965年生,1985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学历,学士学位。
1985年7月迄今一直在岳阳市一中工作,1998年被评为中学高级教师,2000年参加教育部“跨世纪园丁工程”培训,成为国家级青年骨干教师,2013年岳阳市启动首席名师评选,被评为首届“高中语文首席名师”。现任湖南省语文教学研究会会员,岳阳市教育学会理事,岳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岳阳市楹联学会会员。在《语文学习》、《学习与研究》、《语文教学通讯》、《教师》、《教育周刊》、《教育技术》、《湖南日报》、《湖南工人报》、《岳阳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近200篇,先后出版诗文集《我且行吟》、《眼底乾坤》、《沧海浮生》、《古风今韵》、《飞鸿处处》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