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写了《一个不像校长的大学校长》,写的是梅贻琦。发在公众号里,一位读者留言:应该是最不像“官”的校长。言下之意,现在的校长太像“官”了,因而不像“官”的校长,反而不像校长了。就像平时假茅台喝多了,偶尔喝到了真茅台,连连摇头,说自己喝了假酒。校长就是校长,校长不是“官”,不能像当“官”那样来当校长,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读者一针见血,说得深刻:梅贻琦之所以被师生普遍爱戴,最重要的原因,是没有把清华校长当作清华首席官来做。把“人才培养”作为校长工作的第一要务,排除阻力,包括思维定势、政策制约,需要魄力、勇气、见识。昨天,写完这篇《一个不像校长的大学校长》,发出去,也就午夜了。凌晨醒来,发现还有一位读者,与我私聊留言:“我偏科,天生的,因为偏科有着痛苦的中学时代,因为偏科也在中学的最后有过自杀的经历,因为偏科我长达十几年的自卑和否定自己,觉得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是只有一只翅膀飞不起来的鸟,是一个天生有着缺陷的残次品。直到我知道在梅校长任职的清华大学时代里的吴晗数学零分被破格录取,可知道这些已经很晚,更加痛不欲生,我常想若生在那些年代该有多好,若遇到那样的老师校长该有多幸运,会不会人生从此变得不同呢?人生没有如果,只有跨越时代远远的崇敬。”紧接着又说:“本来这一段是想做留言的,但是觉得不合适,还是想着直接发给您吧。我非常喜欢梅校长的‘小鱼从游’:学校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从游既久,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此留言打动了我,引发我的沉思。不管是什么才,全才、偏才都是才,如何发现他们、重视他们、对他们负责、培养好他们?不是一句空话,要看具体得行动。梅校长何其有胆识、有担当,能破格录取钱吴晗等偏才、怪才,可见梅校长就不是一般的校长。假如,碰到了一位平庸的、没有担当的校长,还会有钱钟书、吴晗吗?历史上、现实中应该有许许多多的“钱钟书、吴晗”被拒之门外,有着种种的理由,最终而被扼杀。这位读者,假如遇到了梅校长这样的校长,或许人生的道路又会是另一种样子了。正如她自己所说,人生没有假设。不过,我们也不能过多的责怪当下的校长,政策不允许,校长无论有多大的胆识、担当都是无济于事。好在现在出台了“强基计划”,对怪才、偏才又了破格录取的可能,希望会有好的结果。
至于读者提到的喜欢梅贻琦的“从游”,那是梅贻琦教育思想的重要内容之一。见于他写在1941年的《大学一解》,这段话之前,还有几句话:“古者学子从师受业,谓之从游,孟子曰,‘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间尝思之,游之时义大矣哉。”把学校比作水,把师生比作鱼,老师是大鱼,学生是小雨“大鱼前导,小鱼尾随”,这样的“从游”何其美妙?紧接着梅贻琦又说:“从游既久,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反观今日师生关系,直一奏技者与看客之关系耳,去从游之义不綦远哉!”什么是好教育?首先有良好师生关系。梅贻琦反对师生之间是“奏技者”与“看客”,这种情况不光他那时存在,现在也还存在。“从游”的主张,揭示了“身教”的道理。老师是榜样,榜样在前,学生在后,有什么样老师,就会有什么样学生。揭示了教育不能“灌输”,要循循善诱,教师要对学生的学习和品德进行启发和指引。八十年前即有这样的认识,确实难能可贵。梅贻琦著名教育观点是“大师”与“大楼”关系说。他说要“大师”,不是说不要大楼。当时清华的“大楼”是全国最一流的。“凡一校精神所在,不仅仅在建筑设备方面之增加,而实在教授之得人”,此中的“不仅仅”,表明要“大师”的前提要有“大楼”。他在1933年建校22周年纪念会上的讲话《愈困难愈努力》中进一步阐明了,他说:“外间以为清华设备已多,其实不过与设备简单之校相比,较为完备一点,尚不能说已经充分够用。上年遵照部令,注重理工发展,乃于原有之土木工程系外,增设电机工程及机械工程两系,合组为工学院。惟当工学院成立之时,适在庚款停付期间,以致各项设备,均暂从缓。现在学生程度渐高,需要之设备渐多,不能再事延缓,下年内必须设法酌为添置。”梅贻琦看问题不是一个片面的人,能抓得住主要矛盾,能处理好矛盾统一体之间的关系。他对教育的理解是深刻的,他做事又是很实在的。他的主张与做法,至今仍有借鉴意义。他的人才观,体现在教育的所有领域,比如,如何对待“体育”?即挺现代,发表于1934年的《体育之重要》中有一段话,很精辟:“在今日提倡体育,不仅在操练个人的身体,更要藉此养成团体合作的精神。吾们要藉团体运动的机会,去练习舍己从人,因公忘私的习惯。故运动比赛,其目的不在能任选手,取胜争荣;在能各尽其可尽的能力,使本队精神有有效的表现,胜固大佳,败亦无愧。”梅贻琦自己写的书不多,但他自己成了一本“书”,是一本教育的经典,博大精深,每一章、每一节,都需要后人好好研习。2020年7月3日于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