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当代诗人。1963年生于山西原平。1994年参加《诗刊》社第12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雷霆诗歌》《大地歌谣》《官道梁诗篇》《我的官道梁》。作品入选十几种选集。获得“新诗百年:中国十大田园诗人”、“郭沫若诗歌奖”、“赵树理文学奖”、“黄河文学奖”、“山西文学奖”、“第二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 等奖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协全委会委员,山西省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
在尘世(组诗)
雷霆
苞谷在上
遇见苞谷的时候,她低眉不语
也不问天下稼穑之事,一抹绿
还保持着青春年少的好模样
如果再淡些,加上天门关的暮色
一定是黄昏走了眼,才安然如初
街上尘土飞扬,羊群一会儿归来
带回秋天剩余的草香。在田野里
有你走散的兄弟,斑驳之处鸟落
圪针丛里的蚂蚱,坚守也无用
世上支离破碎,才会掌控好名声
这是金黄的季节,需要咬紧牙关
才能咀嚼出一年来陡峭的甘苦
不吐出凉意,草不会从坡上撤退
有一瞬,我倒是爱这薄薄的花名册
芨芨草,蒿草,歪歪扭扭的柴胡
她们有恍惚的理想,冷了就背叛
苞谷在上,山河容忍旧脾气
褪色的山川,油画般的赞美
我是你的另一面,用脱落的情感
靠近最后的叛逆,去完善前世今生
我的寂寥和由远而近的心碎
记得野花散尽之后
野花在七月是自己的。不需要灿烂
也不用踮起脚尖探望梁外的人间
到八月末,野花是田野的一部分
那时,青草高过眉梢。蔓延的枝叶
一定携带了来时的风尘
短暂的宫殿,一处野花支撑的江山
日头有迟无早起落,潜在的抒情!
如果输掉的不是河流的欠账
那就是世间的芬芳。美多么需要安慰!
从天门关到官道梁,中间霞光万丈
庄稼见风就长,是那野花翻看着
如果这时,我说出热爱这两个字
如果野花散尽之后,我会记得
九月静悄悄的,像空空的羊圈
在黄龙溪古镇听蝉
这易碎的歌吟,一定暗含微苦。
古树苍苍,新叶萌动,溪水有光斑。
蝉鸣初起时,连风也不敢出声。
而更加紧密的蝉声压过来,
似有一支古代的将士踏马而来。
焦虑之季,得先把内心叫醒。
靠不断加强的旋律,充装更加稠密的苍茫。
仿佛这起伏的蝉鸣不是来自空中,
而是要把平原上的溪水喊到高处,
再将隐忍的爱悉数流向人间。
整整一个下午,我坐在古镇的石阶上。
听蝉鸣一遍一遍划过心灵。
是什么唤醒这熟悉的场景?
我甚至无法辨识,这骤然而至的感动,
来自哪一方多余的疆域和久远的寒冷。
突然想到,世上的孤独总是源自决绝。
这些年我内心生锈,拒绝万物的问候。
在黄龙溪古镇,这久违的蝉鸣,
仿佛瞬间推开一扇潮湿的窗户,
让我看见远方依然宁静的故乡。
郊外。废弃铁轨
仿佛昨夜还有火车一闪而过
一串绿皮车厢晃荡着开往远方
我看见站台上人们停在空中的手臂
和被露水打湿的伤心和别离
晨光中的废弃铁轨,不言不语
不再和我们一起继往和开来
秋风里,像一段没有说完的话
冰冷,生锈,回顾自身的寂寞
就这样躺下来,做万物的好邻居
人间秋深,两旁是成熟的庄稼
牵牛花迷上了秋天的玉米秆
她们还有向上的好心情
一切从未发生。晃荡也是多余
更远处是含黛的远山,是大河
一截废弃的铁轨,不再去应对
尘世上的喧嚣,她引领我们遗忘
用安静抵顶托付,腾出远方
生锈的暮年,把嫌弃当做名声
她留在我们单薄的记忆中
靠锈迹把自己逼近岁月深处
在铜铃山
前半生,我登过许多高山。
峰峦之上,见过薄纱般的雾霭。
铜铃山不算高,刚低于鸟鸣。
叮咚的泉水,由远及近的倾述。
阳光洒向翠竹,替岁月操心着山水。
悬崖有好性情,把最低的豁口让给泉水去流。这人间的美,越是饱满,
越是不遗余力地粉碎自己。
紫玉兰在溪水旁绽放,春风里
保持着她一贯的矜持和冷艳。
那么多的植物,连诗人慕白兄弟,
也不能一下子叫出她们的乳名。
后半生,我只想赖在铜铃山不走,
只想把剩下的诗意置于铜铃山上。
只是这得拥有多少尘世的谦卑和功德,
才够交换一片日月可鉴的青山绿水。
坐在干净的石头上,我不想家。
水为琴弦,青竹作我有风骨的兄弟。
我们互为亲人,抬头望白云,
低首拢稀疏白发,并若有所思……
在梨园
这突然而至的倾覆,
用尽尘世最后的沟壑。
是否我的内心要建造一座宫殿,
灯笼高挂,去呼应这样的唯美。
仿佛慌乱的时光还有结余,
还来得及让炊烟一再升起。
我看见尘世上有限的清白,
已无力抵抗这沉重的暮色。
在微凉的沟壑,梨花开放,
更像一场蓄谋已久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