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散文|农业学大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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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麦玲
　　一、一担水
　　我上小学时，是在家乡。学校在我家斜对面，隔一条河，从我家院子下坡过河再上坡，走一段平路就到学校了。
　　我每天放学回家，先不去找妈妈，一定要飞奔着跑去厨房找奶奶。因为奶奶在我放学回家时，刚好给我做了好吃的，可以温暖我的肠胃。而奔好日子的妈妈，正在田间地头或屋里屋外忙活着，哪里有时间给我单另做吃的。她一定会到了饭点才做饭，也不会按照我的要求做我喜欢吃的饭菜。
　　我习惯了奶奶对我的偏吃另喝。每天一回家老远就喊“奶奶，我回来了！”然后进门看见奶奶低头烧火或在锅灶间忙活，见我回来，奶奶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有时就吐一下舌头，说：今儿个咋这么快，我还没烙好饼子呢！那天，我是一路跑着回来的，没有和伙伴玩耍，所以比平时快了一些。
　　奶奶说着话，用手背擦了一把脸，奶奶的脸上就出现了一道黑影。我笑着，指着奶奶的脸，拿来镜子让奶奶看，奶奶笑得身子发抖，说，哎！怎么把锅煤子抹到脸上了，边说边用手擦，这一擦，脸上又增添了几道锅煤印。我跑过去，拿起奶奶胸口上戴着的手绢，给奶奶擦脸。
　　奶奶童年时一场感冒，导致耳朵有些聋。我给奶奶说话时，要嘴对着奶奶的耳朵大声喊，奶奶十有八九都能连猜带懵懂的我的意思。奶奶也没读过书，看不懂日历，看不懂时钟钟点，然而，奶奶总能通过日头高低判断时间，能够通过气候断定节令，很是准确。大概就如一句话所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却给你打开一扇窗吧。上帝把奶奶听不见的遗憾，统统弥补到了心灵手巧上。
　　奶奶即使聋着，一样让朴实厚道的乡邻称赞、尊重。而我，打心眼里爱奶奶爱得不愿让她受一点委屈，受一点累。长大一些后，我宁愿自己累着，也见不得奶奶受苦受累。
　　按理说奶奶有五个儿子，家里的活计就不用奶奶来干。可是，当我上小学时，三爸四爸时常出外做生意，五爸当兵去了，大爸家在镇原，爸爸在煤矿上班，家里就剩老人、女人和孩子，上世纪80年代初期，大家庭又分成一个个小家庭，各人都忙活各人的日子，奶奶家的水，大多是妈妈来挑。三妈孩子还小，只要有空，也来帮着奶奶干活，跳水。一般是挑几担水倒满水缸。奶奶用水极省。因为她是小脚，跳不动水，怕用多水，累了儿媳妇。爷爷自幼体弱多病，体力活很少干。
　　记得那时，只要妈妈洗衣服时，奶奶都要把她的衣服拿来用妈妈洗过的脏水洗衣服，妈妈就说：“妈，你就用清水洗么，洗完了我再担水。”奶奶总也不肯。妈妈就拿过奶奶的衣服顺手洗掉了，这天，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就会晾满衣服，除过孩子的衣服是花花绿绿的，大人的衣服，基本都是蓝灰色，偶尔有一两件素色格子衣服，那是年轻妈妈的上衣。
　　分家初期，我们和奶奶三妈等还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几年后，妈妈搬到新庄子去了，奶奶和爷爷还住在老庄子。我放学回家，依然直奔老庄子看爷爷奶奶，然后吃饭，和爷爷奶奶玩耍，睡觉，很少去妈妈的新庄子。在我的潜意识里，有爷爷奶奶的地方，就是我温暖幸福的港湾。
　　奶奶有时就很担忧：“你都另出去了，怎么还来我家吃饭！这是你四爸四妈的家。”我定定站着不啃声。爷爷抽着烟锅说：屋里屋外的活，我等学（妈妈名字）都干了，娃娃吃一口饭咋了，不要紧。
　　奶奶的担忧不无道理。村子里，就有几户人家因为分家后，孙子经常去爷爷奶奶家吃饭，被婶子所恶，和家人淘气打架，弄的鸡犬不宁。
　　按照老规矩，分家时，二老一般都跟着小儿子过活。五爸因为当兵转业到地方工作，爷爷奶奶就跟着四爸四妈过活。
　　四爸四妈无心农活庄稼，结婚后就去镇子上做生意。一年播种收获时回家干干活，平时零碎活，妈妈干的多。
　　课间休息时，我从校门口看我家，不是妈妈在拉着架子车垫新庄子院门前大场院，就是奶奶蹒跚着小脚出出进进抱柴火、喂鸡、喂牲口，有时，看见奶奶站在大门外的枣树下，手搭凉棚望着学校的方向，我知道，奶奶是在寻找我。我心里就很想奶奶，恨不能一下飞到她身边，抱紧她，把她的白脸亲个遍。然后，被咯咯笑着的奶奶揽入怀抱，轻轻抚摸。奶奶的抚摸，是我童年最滋润的人生享受。
　　有一次放学后，我背着书包一蹦子一口气窜回家。可是，以往温馨的厨房里，没有奶奶的踪迹。我喊奶奶，爷爷的声音从窑里传出来：你奶奶去水泉提水去了。我跑去看爷爷，爷爷躺着，脸黄黄的，爷爷老毛病胃病又犯了，刚吃了去痛片，躺着喘息。
　　放下书包，给爷爷倒了一杯水，我转身就往水泉跑。平时和妹妹抬水时，我们都要经过二爷家大门外，左转一个大圈，绕过一块块梯田下边的小路，再穿过我家地中间的一条小径，左转，下一个小坡，大约五分钟时间，就到了水泉边。
　　水泉是从山根的石缝里渗出的水，清澈见底，甘洌香甜，供养着爷爷和二爷爷两大家人。孩子们玩耍口渴，拿起马勺直接从水缸舀水喝，也没见谁闹肚子。
　　那天，奶奶居然提水去了，我心急火燎，一抬脚就从大门外的土台子跳下去，跃入二奶奶门前小沟，再一口气冲上树木密布的陡坡，从我家地里直线穿过，转身，就看见身材矮小的奶奶穿着蓝大襟衣服，半解放的小脚朝后翘着，屁股撅着，跪在水泉边的大石板上，她的身旁，放着一个棕色陶罐，我看不见奶奶的头，奶奶大概是用马勺往陶瓷罐里舀水，我瞬间眼眶发热，一种极大的负罪感涌上心头，默默走过去，把奶奶从地上拉起来，继续往陶瓷罐舀水，然后，我提着陶瓷罐，拉着奶奶的手，慢慢回家。记得那是一个秋日午后，夕阳温暖，遍野金黄，我们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就那样走着走着，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回家。我放下陶瓷罐，拿起木水桶，找来水担，把水担两头的吊链在水担两头各缠两圈，就要去挑水。奶奶抓着我的手，不肯让我去挑水，说我正是长身体的年龄，挑水会压的我长不高个子。
　　我那时不倒十岁。个子比同龄孩子稍高，身子细长，奶奶不舍得我出力。我执意要去，爷爷从屋子出来，对奶奶说，这娃犟得很，让她学着去挑水，干活有助于增长力气，磨练意志。爷爷对我说：“你一个桶里只许舀两马勺水，第一次挑水，肩膀会受不了，要不听话，就不要去挑水。”我点点头，答应了爷爷。
　　那时，爷爷用的是用木头箍称的老式木桶，就是空桶，也有一些重量。
　　奶奶给我肩膀上带上肩垫子，我跳着木桶，很有成就感地出发了。我暗暗发誓，从今天起，我一定不会让小脚的奶奶颤颤巍巍去水泉边提水。
　　是的，那天是一个新的起点。从那以后，我从每桶只舀两马勺水，还压的肩膀红肿掉皮，一路缓好几次，跌跌撞撞回家，到后来能跳动半桶、多半桶，一整桶水都不用休息一下，还可以很轻松地在肩膀上互换水担的位置，身体跟着水担水桶晃动的韵律一起摇摆，协调轻松，像在跳着愉快的舞蹈。
　　每当这时，我身心舒畅极了。看来爷爷说的，劳动光荣，劳动快乐，正确极了。
　　二、农业学大寨
　　爷爷虽然疼我，但是从不娇惯我。总鼓励我干力所能及的活，爷爷说：“只要你能顺利从我这所农业学院毕业，你干什么都能干好。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农业学大寨呢，劳动是最光荣最伟大的事业。”
　　爷爷做事情有板有眼，只要说过的话，就会做到。他每天按时按点起床，喝茶、转悠、吃饭、听秦腔、干活，认真仔细，干净利索，爷爷干过的活，任你怎么也挑不出瑕疵。
　　在爷爷的鼓励与夸奖下，我只要放学回家，就抢着干自己力所能及的活，不但干，还要按照爷爷的要求干好，直到受到爷爷的表扬，我才肯善罢甘休。
　　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那些年，奶奶用温暖的手，细腻的心温暖着我的肠胃及身心。爷爷则用他的话语鼓舞着我，让我做一名热爱生活的人。倘若我想画画，爷爷就说：想画了就学着画，谁都是从不会学会的。我就对着墙上的年画画黛玉、穆桂英。爷爷是一直鼓励我的。待我长到十一二岁时，我就可以帮着爷爷给我家凉州黑背小毛驴上麦驼。壮年劳力可以一个人将麦驼甩到驴背上的鞍子里，爷爷老了，我小，刚好力气均匀，我和爷爷，小毛驴在一起干活很默契。聪明厚道的小毛驴看我和爷爷给它上驼，它会腰部下沉，然后一动不动等着麦驼驾到它背上，也不用我们拉缰绳，它低着头哒哒哒就往家的方向小跑。我家另一头大公驴就不行，本先长的高大，又不配合我和爷爷，看我和爷爷给它上驼，它就一个猛子窜出去，时常把我和爷爷闪了。以后，我和爷爷就再也不敢用它干活。
　　人有忠奸善恶。驴也一样。
　　要学着给牲口铡草。起先，是奶奶往铡刀下喂草，爷爷捉着铡刀把铡草，我压着铡刀背给爷爷加力。后来，爷爷就往铡刀下喂一点草，我一个人铡草，爷爷慢慢加大喂草份量。等我十三四岁时，我铡草几乎和大人一样有力老练了。
　　那时，不论家里干啥活，我都要帮忙着干，尤其是夏季割麦子时，天气那样闷热，人在太阳下空手走着都能晒得流油，再别说负重行走了。我也怕太阳，但是当我看见亲人们一个个毫无惧色走进麦田时，我心中就有不舍，难道他们不怕热吗？我沉住一口气冲出屋子，太阳烤得我皮肉疼痛，我咬牙忍着忍着，当皮肤和身体慢慢适应了太阳的焦灼后，也就感觉不出有多么难熬。
　　那些年，我积极主动帮助家人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自认为帮爷爷奶奶减轻了劳累，心里颇为自豪。也正是因为童年的这些经历，造就了我吃苦耐劳，坚韧顽强，乐观积极，严于律己的性格。
　　我长到十四岁时，转到外地上学，爷爷说：还差一点力道，农业大学就可以毕业了。
　　当汽车经过一个叫大寨原的地方，我想起爷爷说的“农业学大寨”，偷偷哽咽泪流。我是多么不愿意离开我的爷爷奶奶，离开那块开满我童年理想、盛满童年乐趣，还有那块爷爷说过的“农业学大寨”的土地啊！虽然，后来我知道此大寨并非彼大寨，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大寨精神，是爷爷奶奶父老乡亲和老一辈无产阶级引以自豪的精神情怀。这种精神，可以让人以苦为乐，意志坚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种精神，无论在哪里，在什么时代，都应该一代代传承，长盛不衰。
【编者按】
散文两章，朴实的文笔，深情的文字，回忆自己在家乡农村的童年生活，感恩爷爷奶奶对自己的疼爱和教育，浓浓的亲情洋溢在字里行间。《一担水》，回忆自己十岁时爷爷奶奶叫自己学担水，那是自己人生的一个起点，从当初的每桶两马勺水，后来的半桶水，慢慢的整桶的水，爷爷说的劳动光荣让我永记在心。《农业学大寨》，题目很大，内容恨实，叙述的是自己小时亲历的农村生活，爷爷从不娇惯孙女，鼓励自己干力所能及的活，爷爷把农村说成农业大学，让自己好好学好好干，让自己从小就树立了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大寨精神。生动而厚重的文字，感谢发文分享，推荐阅读共赏！【编辑：秋觅】【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503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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