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那些遗忘在村巷里的快乐
文/李宝君人活在世上,不能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思。我自小就倔强,不服输。而这种性格的形成,最早应该追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每逢连阴雨天,或大雪封门的日子,我们颇显寒酸的家里,几乎成了生产队几个象棋爱好者的活动中心。这是因为,我们弟兄早早没了母亲。而没有女人的家庭,都凌乱不堪,亳无章法可言。任何人去了,都会少了点拘束,多了份随便。一盘破旧不一的象棋,吸引着队里太多青年人,寂寞而无聊的心。人多棋少,家里的地方也拮据,容不下太多的人,只能是淘汰赛。谁棋艺高,就可以淘汰所有的人,就能过足棋瘾。而这个过足棋瘾,后来在村里举行象棋比赛夺冠的人,就是我大哥。我们弟兄几个下象棋,基本上都是耳濡目染,跟上大哥学会的。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凭着一股执着劲,用心思索,经常缠着和大哥过招,象棋水平提高较快,后来硬是和大哥的棋艺不差上下。日子过得苦焦,弟兄们之间得空下几盘棋,可以消磨时光,充实一下荒芜的内心世界。更能节省一些粮食。那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苦乡亲,村巷田陌上,比比皆是,谁不笑话谁。
人的性格与嗜好,是随着环境的优劣而改变的。才见早春桃点翠,又逢晴日柳含烟。土地下户没几年,家家户户粮食,就基本过了关。一年四季能吃上麦面馍了,大多数庄户人屋里,都有了一台黑白电视机。穷怕了的,祖祖辈辈土里刨食的庄户人,露出了久违的笑脸,看到了往后日子的希望。一颗颗苦寂的心灵上,有了些许期盼,多了几分憧憬。日子宽裕了,村子里的红白喜事,便增添了酒桌上的划拳猜令。有了这种叫喊声,村里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事情的场面,气氛一下子热闹了许多。我们弟兄都很随和,也能与时俱进。几乎是同一个时期,有了一个共同的爱好,说的更准确点,是一种乐趣。这便是,不失时机,隔三差五地喝点小酒。特别是每一年的除夕之夜,老弟兄们的聚会已是约定俗成的必然。在电话尚未普及时,大年三十天刚黑,侄儿侄女们就争着抢着登门叫去喝酒。不管在谁家,弟兄们都会拿出自家最好的酒来分享。因为都是刚吃了饺子,简单几个莱,弟兄们不说客套话,就拉开阵势吆五喝六起来。偶尔也会声嘶力竭地来几局老虎、杠子、鸡什么的。有时监媒出现失误,弟兄们也会争执得面红耳赤,大声吵嚷,以至于惊动了屏声静气看着“春晚”的孩子们,招来他们的抗议。每逢此情此景,弟兄们会相对一笑了之。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有谁提议,杀两盘。收拾了酒具,菜碟,拿出才买下的新象棋,老弟兄四个,楚河汉界,往往会撕杀到万籁俱寂时分,谁家院子里传来新年第一声清脆的炮响,方可罢休。大年初一,侄儿侄女们为了挣“压岁钱”,会挨家“扫荡”。弟兄们谁家过年肉、菜准备的丰盛齐全,老弟兄们会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吃着喝着,会谝谝去年各自的收入情况和今年的新计划,权当是在一起开了个总结交流会。一家人聚在一起,新衣新帽,装扮得体体面面。屋子里,院子里都是欢声笑语,那场面,真是热烈而融冾。豫西这一带,初二是要统一追往老丈人家的。姑爷上门,酒是必须要喝的,但都很懂得节制,特别是结婚没几年的新女婿,更懂得量力而行。从初三开始,村里经常走动的,关系要好的同学,朋友,一起耍大的伙伴,相互邀约到彼此家里,摆上一桌丰盛的菜肴,兴师动众地喝将起来。如此轮流做东,酒埸可以延续到正月十五元霄节。有时,还会受邀出村去喝。夜深人静时,让人开三轮车送回来。过年那几天,村巷里不管白天黑夜,家家扶得醉人归的情形,酒后胡言乱语,丑态百出的场面时有发生,一点也不奇怪。庄户人家,一年四季忙碌,难得清闲,只有借过年的喜庆日子,歇斯底里释放一下。一年的劳累与苦闷,会一古脑消弭在酒场上,象棋摊上,麻将桌上。若逢某一年,村里叫上一台戏,或自发性地耍起社火,组织篮球赛,冷清寡味的乡下,一下子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热闹欢乐的声浪会推向高潮。
开心美好的日子,往往很短暂。当岁月的车轮,轰鸣着驶入新世纪的第五个年头,闭塞而落后的农村,人们相互交谈中,多了一个“打工“的词语,而且这个新名词,传播速度极快,传播范围忒广。连目不识丁的农村老大爷,老妈妈平常说话,都增添了“打工”这个新内容。紧接着,一批又一批青壮年,把已挂果多年的苹果园撇给家里的老人或妻子,恋恋不舍地背井离乡,加入到了滚滚奔涌着的打工浪潮之中。只一两年光景,这些最早走出家门,杀入大城市的乡下人,很快就尝到了甜头,有了可观的经济收入。其中有一部分人,索性彻底撇开了土地,无偿地将土地暂时让给别人去耕种,或任其荒芜着。亲戚邻里,同学朋友互动,打工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更有甚者,这几年,一大批五、六十岁,甚至过了七十岁的男男女女,都相继涌入大城市,加入打工的行列。男的出苦力或当保安,做保洁,女的上饭店帮工,或去养老中心做护工。有文化、人又伶俐的,经过短期培训,到城市做起了收入颇丰的月嫂或保姆工作。城市人有退休公资,有养老金,而农村人,没有一点生活保障。他们得趁身体没毛病时,想方设法去给儿子增砖添瓦,去给自已挣一点养老的钱。农村有一句古话,八十老,门前站,一日不死要吃饭。人人生活的都不容易呀!如今,大多数农村人的生活格局,紧紧盯着城市人的发展态势。城里的风吹草动,马上会在这些“乡巴佬”们中间,得到热烈的反应和仿效。在城里人的招摇炫富神态引领下,农村的消费档次,“噌噌噌“一路攀升。人们对金钱的渴望越来越强烈。记不清从那一年起,我们维持近二十年的兄弟除夕聚会,过年期间朋友之间的相互往来,越来越少,后来被迫取消了。一方面因年龄增大,渐渐不胜酒力,而主要是生活的鞭索,把当年那群人,以及他们的儿子、孙子驱赶的四离五散,浪迹天涯。往往是倒金的碰不着贩银的。他们已失去了定期相聚的机会。趁着过年,双工资的诱惑,吸引着每一个在岗位上打工的农村人。他们大都选择了不回家过年。生活逼得他们没有权利,贪图享受,贪求快乐。当然,他们也常常会想到亲人团聚时的温暖与激动,但大多时间,他们的眼球会被大都市的繁华所充斥。在冬天的某一个夜晚,冷风卷着落叶,飒飒作响,他下了夜班,瑟缩着身子,匆匆往临时住宿地赶,但当他猛一抬头,看到不远处高楼上一扇扇窗户里,射出明亮而温馨的灯光时,他,或他们,内心刹那间涌起强烈的占有欲。岂不知,这一念头的闪现,会榨干几辈人的血与汗。也会使他们和故乡的人,故乡的土地渐行渐远。这城市的灯光,真他妈的,太吸引人了。这句粗话在他们内心盘桓很久。进而萌生出巨大的,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人往高处走,无可非议。但值得一议的是,凭一个个只能出卖劳动力的个人学识与素养,能不能真正融入城市的肌体。这群人若干年后,能得到幸福吗?
出门打工的人,与日俱增。村里越来越冷清,越来越少了生气。一座座盖得高大气派,漂亮美观的楼房,显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静静地矗立在空旷无人的农家小院里。村里谁家有了婚丧嫁娶之类的事情,能去帮忙的人,也越来越少。有时谁家里有了丧事,出殡时抬棺木的青壮劳力,一时半会都凑不够,让掌柜的很是难堪。有给孩子娶媳妇的家庭,任凭你酒席置办的如何丰盛,能够去捧场的人,也是稀稀落落。眼看着村外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突然觉得,好多人心里也像长了草,用不了多长时间,也会荒芜起来。此情此景,使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大集体生产队时期,想起了村子中间,那棵挂着一口铁钟的老槐树。一天三晌出工,老队长摇着铃绳,“咣当,咣当“的钟声刚响过,社员们就陆陆续续汇聚到了老槐树下,等候队长安排一天的活计。夏天的傍晚时分,老槐树下更是热闹非凡。有端着饭碗的,有摇着蒲扇,手掂着长烟袋的,到树下找一块被人屁股磨得溜光的石头坐下,耳朵支起,听着队里几个能说会道的人,谝起闲传来。村里当天或近期发生的新闻或稀奇古怪之事,很快就像长了翅膀,飞到村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某一日,村里来了豫东那边几个说书的艺人,老队长叫保管员将队里的汽灯点着,挂在老槐树下,明晃晃的汽灯光亮,召唤着全队的人几乎都来了。大家伙儿都很自觉地不出声,专心听豫东那几个瞎子艺人说唱起来。一段说完,队里几个年轻后生,央求着再说一段,再说一段。一连几个晚上,说书散场时都已是人静露凉的午夜时分。后来听大人们说,这些说书的,有的是故意装的瞎子,其目的还是想博得人们的同情和照顾。让他们在村里多说几夜书,多挣几块钱。出门人不容易,村里人心照不宣,都很友好,很懂得配合。土地下户没几年,老槐树下,那一块块被沿磨得光滑的坐石,被人偷偷刨走,砌入了自家房子下面的石根里。树上,那一口绿叶掩映中的古钟,也不翼而飞。没人追究谁偷走了那一块块从枣香峪,队里几个老一辈勤恳人,用架子车或小车捎回来的石头。实行了联产责任制,人人都很忙,很少有人清闲地再到树下来坐。也没有人追究古钟的去向,这口古钟,随着生产队解体,也已完成了它的使命。但近几年,每当我经过老槐树时,总会伫立片刻,我多么渴望再听到那一日三次,招呼社员们起晌的钟声啊。钟声,诱发了当年残存在我脑海里的许多声音。我想起了生产队马房里老牛浑厚的哞哞声和驴马悠长而嘹亮的抒情调子。由这些农民视为宝中之宝的牲畜们,我的思绪又飞向深秋季节的田野上,老把式奏响的“丁当,丁当”的摇耧声。一粒粒饱盈盈的麦种,伴随着清脆悦耳的摇耧声,均匀而安祥地躺入地母的怀中。种子依偎于泥土,这应该是世界上,最惬意的相亲相爱吧。
我听到了村东头铁匠老赵家,起落有致,尖锐得刺耳的打铁的声响。我听到了从香神沟方向,传来的水磨坊时断时续“咣当,咣当”的水流拍击声。我仿佛还听到了,当年村里修十亩坪水库时,滚滚的车轮声和震天动地的口号声。我甚至还听到了乡村五更时分,报晓的鸡叫声……我听到了很多声音。我知道我陷入了一时的幻觉之中。其实我什么也没听到。而且那些声音的发源体,早已不复存在。或者是面目全非了。一阵密集的汽车喇叭声,惊醒了由于太专注,而处于幻觉之中的我。我反应有点迟钝,往老槐树跟前靠了靠。身后的汽车呼啸而过。这时,我才觉着脸上有点湿热,不知什么时候,我流泪了。不能让别人看见,我赶紧用手拭去腮上残留的泪滴,迈开脚步,逃跑似的,朝家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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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宝君:三门峡市作协会员。生于陕西商县,长于河南灵宝。一个不甚称职的老农民,一介沾沾自喜的穷书生。四十年费时劳神,只换得眼花耳背,几百万习作经历,方知道文难养家。然一支笔蘸一腔热血,视美文如美女娇娃,今生恐难自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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