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百科抗争
（湖南）金若愚
白龙町的人很没有见识，爱窝里斗，原居民十二户，加上七十年代初肖姓斗山水库来的移民户，四个屋场散居，户与户之间为珠玑小亊会大打出手，亲兄弟之间一言不和也会动起手来。夫妻之间更不用说，打老婆是常亊，久之，妇女们各练就了本亊，有对付男人的法子。
不怕死的女人与男人对打，因此，男人更加暴躁，女人更加强悍，你打我一拳，我挠你一脸，你拿锄头，我拿扁担，等两人都挂了彩，气喘吁吁，精疲力竭躺在地上才罢休，起先开打时，小孩子们会因恐惧而声嘶竭底哭爹叫娘，邻里闻讯去劝架，等打得多了，个个冷着脸躲出家门，随他们打去。等他们渐渐长大，知道父母不和打架为家丑，与外人再吵架时，别人会拿此作笑柄回击而羞辱一番，因而，再遇父母打架，家里形成两派势力，支持父亲的会合力制止母亲，支持母亲的会合力制止父亲，他们从小耳濡目染，觉得动手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父母受了忤逆，自然更加有气，家里常常混战不断。常常负伤出门，旁人心知肚明，不加多问。可是这种坏样子，上一代影响下一代，所谓之，水滴屋檐代代传。潜移默化，影响深远。自我记事起，各个屋场里几乎战火不停，邻里的，家里的，大人间的，男人间的，女人间的，小孩间的，个个高声高调，站在山头骂，站在町里骂，惊得猫狗不敢叫，鸟儿飞得远远的。我有一个堂婶骂功最好，骂上三天三夜喉咙不嘶，一手拿刀，一手剁稻草，在堂屋前喊天恨地，剁一刀骂一句，咒骂祖宗十八代，没出五服的祖宗，大家听了也不做声，反正今儿这个骂祖宗，明儿那个骂祖宗，大家都骂了祖宗，扯平了，只是地下的祖宗不安生，没想到要遭子孙后代骂。
还有只是嘴强打不赢的就躲，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我屋后的广伯是砌匠，手劲足，长得人高马大，财伯娘个子不矮，但是比起广伯来显得娇小，打架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嘴不饶人，出囗就是”抛尸的””漂河的”，广伯是手艺人，常在外帮工，砌砖上梁也属危险活，有时为赶工，难免加班走夜路回家，我们垅多沿河路多，因此广伯很忌晦，财伯嘴不饶人，广伯发起狠来常把财伯娘按在地上用脚踩，有一次把她的头磕到铁锅沿上，惨叫连连，母亲打开后门察看劝架，她如遇救星，箭一般逃进我家，寻找角落去躲，我家土砖房并不宽敞，急得她在家打圈圈，广伯拿着火钳还想追来，财伯骂一声”抛尸的”就机灵地爬到我家木楼上，不再做声。广伯张望两眼，只好回骂几句悻悻离去。
最不值的是云大（dai）娘，她是我们胜利生产队的妇女主任，她的丈夫凯大（dai）爷（ya）是生产队长，两人是干部，是大家公认能人，热心人，是很受尊重的人，平时，邻里不睦，夫妻失和，他们俩都出面调停，不请自来，他们一到战火准熄，并会安静三两天。遇有发急病的人家，到外面赶医生的也准是他们，他们要是去大队开会，各家托他们到大队代销点带白糖，煤油，洋火，万金油什么的，不会出差错。云大娘长得矮矮胖胖，敦敦实实，白白净净，快人快语，爱笑，露出一对酒窝能装二两酒，她的确爱喝白干，自家酿的米酒常要熬一半的白干来喝。凯大爷长得瘦高，性格不徐不急，按步就班，很亲民，也爱笑。他主要负责吹哨子，负责派工，他的哨子就如乐队的指挥棒，部队的军号，他的哨子吹响，一天的工作就开始了，早上他一个屋场一个屋场地吹哨子，催大家出工。遇突发情况，比如黄泥唣开梯田，茶唣山下修渠道，在放炮前他要吹哨，每晚学语录，背毛选，批判会，分稻谷豆子，还得听他的哨子。他们两个工作上是最佳搭档，性格互补，夫妻和谐，令人羡慕。可是不知怎么的，就在分田到户之际，云大娘和凯大爷吵架，云大娘喝农药死了，当时有人还以为她端着碗喝酒，等凯大爷丢下手里丈量土地的皮尺，寻她吃饭时，她已倒在床上没有声息多时了。究其原因，凯大爷闭口不谈，看着他的哀伤，大家也不好多问，只是大家不明白，没听见他们吵得凶，那些被男人打得头破血流，扭断手指的女人没一个成短见的，偏偏就她死了，年纪轻轻的，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太可惜了。
我也很伤感了一阵子，母亲被族人打倒在晒谷场，是她敢叉着腰骂退行凶者，骂那些在假装扯架的人，骂那些不懂感母亲恩的人，在她的张罗下，凯大爷和珍大爷把母亲及时抬到医院，安抚一岁多的弟弟。以后我放牛时在她门口经过，只要她看见我，总要一把把我拖进屋，悄悄地塞一个煨鸡蛋，或者一把炒豆子，并且安慰我母亲就快回来。
大家自发地为她守了三天灵，七岁的我没有去看她，孤独的我，没有母亲在身边，我不想再接受对我最好的云大娘也不在了的亊实，听说死时她的嘴角一直冒白沫，凯大爷用白布帮她擦，擦了又冒，冒了又擦，到第三天大清早把她送上山之前钉棺材盖板时，白沫还未停止，凯大爷彻底崩溃，瘫倒在地，后悔不迭。之后满屋的农药味和白酒味，百日不散！叔父当时在厨房帮忙切菜，切好的菜明明稳稳地用箥箕装好放在桌上，却像有人生气地把整个箥箕掀翻倒扣在地，老辈人认定是云大娘怨气太重所致，叔叔从不信邪，一向办亊稳妥，这次，也不得不信。
多么决绝的云大娘啊！
所幸以后，白龙町再也没有寻短见的女人。
作者简介金若愚，又名若愚，中学高级教师，湖南省衡阳市楹联协会理事，崇尚简单，崇尚文字，不求大功，但求无过，用心做事，用心做人，不打扰，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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