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防卫少年(“我可以变成残酷的人” | 漫画荐赏:鬼头莫宏 《地球防卫少年》与《星星公主》)

地球防卫少年

“如果说为了弟弟的未来、为了爸爸跟妈妈,我可以变成残酷的人。”

*内含关于《星星公主》与《地球防卫少年》的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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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世界系大火。少年与世界的命运紧紧相连,内心崩塌等同于世界毁灭,这种极端唯心的艺术表达手法很受人喜爱,也许因为这是只属于那个时代的宝物。同时,机甲动画也叫好叫座,机甲或许确实是男孩子的浪漫,也是外骨骼的直接体现,正是由青春期防御心理所化。

尤其是在《地球防卫少年》中,机器人可以从人类形态改变成昆虫形态,这已经十分明显了,昆虫是自然界中人们所遇见的最多的拥有外骨骼的生物:与内骨骼的人类不一样,只要被刺到就会受伤,外骨骼是无比坚固的,哪怕败絮其中,无法自由长大。从侧面来说,机甲正是完全展现少年主人公青春期的天真而极端的心境:“再也不想被他人轻易伤害了!”怀抱着这样笨拙的愿望,机甲作品层出不穷。

《地球防卫少年》是一部我久闻大名却因为种种缘故一直没有去看的漫画,前几天我还看了更毫无遮挡地体现鬼头莫宏美学的《星星公主》,可能因此衬托出《地球防卫少年》令人惊讶的精湛。在《星星公主》中,一切不堪的元素都被袒露、被说出,但《地球防卫少年》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它的留白和无言。它绝不是黑暗猎奇系的漫画,甚至居然算不上唯心的世界系漫画,反而全面而理性。有一些人说:“这个作品太负能量了。” 而后总会有人反驳:“其实非常正能量的。” 类似评价充斥着对《地球防卫少年》的各路探讨,但是用二元论定义它实在太无力了:《地球防卫少年》是一个广阔而平静的作品。

如果除去本身漫改的困难及其他实际因子,也许这也确实是动画版《地球防卫少年》失败的微小原因。《地球防卫少年》与声嘶力竭、呕心沥血的《新世纪福音战士》是不同的。EVA的生命力太过强大,无论是恐惧还是失望,哪怕是真嗣的自我放弃,哪怕是死,都充满着一种挣扎的动态,在EVA中,生命是流动的、嘈杂的、永不结束。而《地球防卫少年》却从出生开始就万分宁静,当然了,因为它是漫画,漫画是没有声音的。每个角色都死得干干净净,说是残酷的单元剧也不为过,每一个结束都是真正的结束。在鬼头莫宏手里,漫画就是冷酷的兵器。他抽出每一种分镜像抽出瑞士军刀的刀具,他的漫画是宇宙的真空,没有任何其他媒介能做到这点。

惊鸿一瞥的分镜,
千鹤抽刀杀死加古时的留白在那一瞬间使观者的呼吸停滞了

镜头语言极其精妙的两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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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星星公主》,在《地球防卫少年》就多了这么一点点,然而这就完全扭转了整部作品的基调。万记即将要战斗时说:

是的,令人惊讶的是,《地球防卫少年》中居然有诸多深刻的人文关怀,譬如洋介对于同理心的思考、对于自我残害的思考,町子对于自我奉献的思考。这不是说它完全没有《星星公主》中虐杀青少年的桥段了,它仍旧有很多很多,千鹤所受到的多人强暴也好、爱子的脚被敌方的酸液溶解也好,残酷的就是残酷的,但每当那时,鬼头就会盖上你的眼睛。

“我能看见生命…”

在妹妹可奈的故事里,有一个关键的节点是是否要击落敌方无人机。因为坐在机舱内的驾驶员能够看到外界的生命所在,这让妹妹断言并非无人机,而是有人在驾驶。不过这是非赢即死的战斗,一旦赢下来,对方的世界的所有人都会死去,在此犹豫是否杀人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最小的驾驶员可奈答应要杀了他,但同时她又说:

死前所受疼痛确实是人道主义者的非常大的一个指标,譬如说对家养牲畜的宰杀应当尽快结束它的痛苦。但抛开主义不谈,此刻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这时反驳十岁的女孩所说的本能式的千钧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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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爱子的故事里,爱子正准备作为驾驶员之一受到采访。这时有一个男生自称是驾驶员而上了电视,抢了她的风头。爱子因此大为光火,然而只过了短短三页,正准备骂他是冒牌货的驾驶员们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公众行刺而死。这类急转直下的剧情都是以极少的分镜、极少的动作、极少的对话来体现的,而其背后所暗示的东西往往使人不寒而栗:人们仇恨拼命保护这个世界的人——这一点听起来尤其熟悉。《星星公主》中这份仇恨通过众人对主角团的强暴与殴打体现,最终成为了压垮主角的稻草。而在《地球防卫少年》中,这一点传达得更为巧妙、成熟,像不见血杀人的暗器。

《地球防卫少年》中还有这样一个剧情。机甲由人命驱动,每次战斗完驾驶员就会死去。而这次轮到的驾驶员小摩在上战场最后一刻还在撑着做些什么。因为母亲的职业是妓女,她因此受到了校园欺凌,同时也是一位不受欢迎的内向女孩子,仿佛不太在乎生活,也不太在乎死亡。她在死前一直试图筹钱,甚至颤抖着考虑援交,被母亲阻止后,最终来到机甲内神色疲惫的小摩将它拿了出来,谁也没想到的——是十四套给大家做的漂亮的驾驶战斗服装。

战前给予战服是少年漫画中最经典的桥段。但是,这战斗服在此刻不就是丧服吗?但是,是丧服就不是少年的梦想了吗?有些人认为地球防卫少年中的争斗是可以被避免的,悲伤都是可以被解决的。但这是大人的思维。痛苦对于青少年来说是无源可循、却铺天盖地的,因为孩子除了幻想之外还没有力量,每次孩子遇到外界的伤害时,就像大人遇到侵入星球的怪物一样。世界系是一个巨大的寓言。

“我能再做一件跟我不搭的事吗?”
“什么事?你应该不需要请求我允许吧?”
“因为那算是男孩子的梦想吧,”
“还真有点难为情。”

“基亚斯,(The Earth)”
“出动。”

鬼头莫宏的冷酷贯穿始终,而愈靠近作品核心体现得愈明显。《星星公主》中使人震动的情节很少,或许就是因为《星星公主》时鬼头较为稚嫩,虽然破坏美丽的东西十分沉痛,但本身没有太多反转的余地。然而《地球防卫少年》不同,《地球防卫少年》最悲剧的情节会是什么?即便没有看过本作,通过这译名的题目就可以得到答案。如果目标是防卫地球,那最悲剧的事就是破坏地球。是的,看到作品中段就可以发现:防卫地球的少年的敌人们也是地球。他们的敌人正是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类。虽说漫画中解释到他们所面对的敌人是其他平行世界的地球,这一本末倒置的反转已经使人震撼不已了。鬼头莫宏不需要精妙的情节操控与伏笔埋设把观者团团网住,他最擅长的是寻找最脆弱的部分,如果刺中脖颈可以杀死敌人,他就不会刺向心脏。

因此,比起男性,他非常冷静而残酷地明白更脆弱的部分是作为第二性的女性。于是他每次都毫不留情地向女性下了笔。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非常明显地感受到女性角色的情节会比男性角色更加使人难以忘怀,譬如未成年受孕、女性自卑感(“万记说自己不想生为女孩子……我虽然没像她那么严重,可是我还是在某些层面,对自己身为女孩子这件事感到愧疚。”)、荡妇羞辱、强暴受害者、女性间的校园欺凌。鬼头莫宏深知这些情节有多脆弱,他就作用了多大的力气。而如他所愿,所产生的反力也无比之大:女性角色总是无言地癫狂、手握全人类的生命、因为微小的好意流泪、而不流泪地杀人。

他确实是真正承认恶意存在并将其利用的作者。世间的不公平就像被蛀的坏牙,如果将它无视、掩盖、或是隔靴搔痒都是处理的办法,但永远也无法像鬼头莫宏一般造成从内部传来拔牙般深刻的疼痛。

他承认人是会产生恶意的,即便自己不想。宇白去了对方的世界迎战,而敌方的驾驶员故意逃走了。如果在四十八小时内找不到,两个世界都会瞬间毁灭,但在一个地球上寻找一个人是绝不可能的大海捞针一般的事,这时,宇白或许说了整个作品中最恐怖的一个念头:

11卷就是这样无言的一卷。多伦多大学临床心理学教授Jordan Peterson曾说过一段关于面对阴暗想法的话,放在这里十分合适。

“你可以通过读史来了解你的阴暗面,比如奥斯维辛集中营,比如俄罗斯集中营。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集中营内的守卫而不是营救受害者的英雄,因为这个可能性太低了。把自己想象成守卫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你会领悟一部分自身。”

“这也是我从荣格那里学来的,只有认识到自己是个怪物之后,你才能对自己有适合的尊重。因为这样你才能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控制。”

而通过这些“黑暗”“致郁”“猎奇向”的故事,鬼头莫宏也许正在这么做。

很惊人的是,每当故事到了高潮或结束,本作中所有的经典片段都是沉默的。即使《地球防卫少年》的台词写得无与伦比的好,写厌世、恋世,写对自己的暴力,还有对他人的暴力。但阅读它时有一种感受频繁且绝无法忽视:在这几个画面间所有人必须且只能用沉默吊唁。因为它们的画面共鸣力强大到足够自证,表达的是超验体验与共通真理,如果看的是我不懂的语言的译本,这瞬间我也可以完全理解它。

沉默居然有着这么巨大的力量,在面对它之前,读者难以想象。青少年不是吵闹的,而是沉默的……洋介是最沉默的角色,受过欺负,他之前一直在索求战斗的必要,询问大人,也询问世界,他不觉得自己是该活下来那个,因为如果我们两方都是地球,那为什么要我们活下来,而非他们?但战斗开始时,恐怕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一刻更能结合世界危机和心理危机,也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一刻忧愁而温婉……敌人是另一个地球的青少年,她在无穷大的机甲上出现,挽起袖子,伸出手来。

没有人说话。然后他们开始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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この星の無数の塵のひとつだと 

今の僕(には理解できな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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