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管理员闯非洲
他们无疑是真正的勇者:一位卧底调查国际象牙、犀牛角走私贸易,被动物学家珍妮·古道尔称为“我的英雄”;一位走进被战争与恐慌包围的阿富汗,对这个丝绸之路上的文明古国进行美术考古研究。
请听31岁的野生动物保护调查员黄泓翔和34岁的敦煌研究院特聘研究员邵学成,分别在SELF格致论道讲坛和造就Talk上讲述的激动人心的故事。
我为什么要去非洲保护野生动物
■黄泓翔
大家一定非常好奇:我为什么会去非洲参加野生动物保护的调查工作?我先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我自己的经历。
2011年,我从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毕业,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国际关系专业的研究生。去了以后才发现,像非洲、南美洲这些我们看来非常遥远的地方,我身边的同学们几乎都去过,而且他们还在这些地方进行了一些很深入的调研。
于是,2011年底,也就是我在哥大的第一个寒假,我就去了厄瓜多尔做调研。厄瓜多尔是一个生物多样性非常丰富的国家,有很多我们熟知的东西,比如羊驼,还有亚马逊雨林。但是当时我非常吃惊地在电视里看到一个和中国有关的新闻,一家中国企业正在那里开发一个矿业项目,引起了当地很多环境保护人士的抗议。那时我才发现,一些中国人虽然走出去了,但是还没有很好地融入当地的可持续发展,还没有真正获得当地居民的认可。
2013年从哥大毕业后,我参加了一个南非的项目,进行象牙贸易的调查。我当时心里有个疑问:为什么这个项目会招募中国记者去调查非洲野生动物保护的问题?
很快这个疑问就有了答案。当我到了那个地方,我发现当地人一看到中国人,就两眼发光、满脸堆笑,他们会打开箱子或者拿出塑料袋里的东西给你看,还会用中文对你讲:“我们有象牙,有犀牛角,不贵。”
我逐渐了解到,象牙有1/3的部分是长在大象嘴里的,所以为了获取象牙,盗猎者会杀死大象,而中国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象牙消费国。
后来,一些野生动物保护组织的朋友找到我,希望我不只是搜集信息,还能帮助他们追捕非法贸易者。2014年,一位奥地利导演正在拍摄关于象牙贸易的纪录片,于是就把我的调查工作拍了进去,这就是2016年上映的《象牙游戏》。
《象牙游戏》这部纪录片播出后,我的很多朋友觉得非常可惜,因为我的身份曝光后,不能再参加象牙贸易的秘密调查了。但是我觉得,作为一个野生动物保护调查员,就算我花一辈子时间做调查,做出的贡献也是有限的;然而,通过《象牙游戏》这部影片,可能会有更多的中国人加入野生动物保护这个行列。
经常有一些外国人问我:你们中国人是不是都吃狗肉?你们中国人是不是都买象牙?你们中国人是不是没有人做动物保护、环境保护的工作?事实上,在国际组织中从事环境保护工作的青年人,中国确实要比西方少得多。所以,我希望通过这样一部影片让外国人知道,其实中国也有一些青年人热爱野生动物保护的工作。
2014年以后,我开始做一件更有意义的事情,那就是在肯尼亚成立了一个社会企业叫“中南屋”。“中”是中国的意思,“南”是发展中国家的意思,“屋”是一个空间。我们想建立一个平台,鼓励中国的年轻人走出去,无论是调研、做义工还是游学,希望建立起一座中国青年人与世界沟通的桥梁。
我们具体做些什么事情呢?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下北方白犀的故事。
去年3月20日,一头名叫苏丹的45岁的北方白犀被实施了安乐死,它是世界上最后一头雄性北方白犀。苏丹的去世对整个世界来说,意味着一个物种从此又和我们永远地告别了。
世界上最后一头雄性北方白犀牛
在非洲,犀牛分为白犀和黑犀两种,而白犀又分为北方白犀和南方白犀。北方白犀主要生活在刚果和苏丹,它的体形比较大,犀牛角有1米多长,因此它成了盗猎者觊觎的目标。
犀牛角能用来干什么呢?在东方国家,大家对犀牛角有一些神奇的想象,比如我接触的一些中国人,他们有的认为犀牛角能治癌,有的认为能壮阳,还有人觉得犀牛角有灵性。因此,犀牛角在亚洲的黑市上,一公斤可以卖几万美金。这对非洲的犀牛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灾难。加上苏丹和刚果等国这些年都处于战乱之中,根本没有力量保护犀牛,所以盗猎活动非常猖獗。
野外的北方白犀已经彻底灭绝了。2009年,捷克的一家动物园把饲养的4头北方白犀包括苏丹,送到了肯尼亚的奥佩杰塔保护区,希望它们能在那里自然繁衍。但是,2014年,雄性北方白犀苏尼因疾病去世,苏丹的年纪也越来越大,物种繁衍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2018年春节,我带着“中南屋”的学生来到奥佩杰塔保护区做调研。
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在巡逻员身后的围栏里,有一头犀牛与众不同,它非常大,它的脚被锯掉了,步伐特别缓慢,它身上还有很多伤口,有的已经溃烂。我们意识到那就是苏丹,它可能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我有一位非常尊敬的导师珍妮·古道尔,她的故事广为流传。她年轻的时候曾经到非洲的原始丛林里,观察黑猩猩,度过了38年的野外生涯。她现在80多岁了,每年有300多天的时间在世界各地参加各种活动、进行演讲。
有一次我和她聊天,她说她更喜欢和动物待在一起,很想花更多的时间待在非洲,她不喜欢人群。我问她为什么还要到世界各地参加那么多活动,她说自己在进行动物保护的过程中逐渐意识到,要保护动物,就要先影响人,尤其是青少年是未来野生动物保护的主力军。
对这一点我深有感触。我到各地的野生动物保护基地调研,工作人员经常对我吐槽,他们觉得中国游客分为两种:一种人觉得动物好脏、好可怕,不敢接触它们;另一种人一看到动物就想凑上去,还说:“哇,我要跟它们自拍!”我认为这和中国这方面的教育不完善有很大的关系。
我也和珍妮·古道尔一样,希望能够培养出有着不一样追求的新一代青少年,培养他们的国际视野和世界公民意识,相信他们将来能为动物保护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在今天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问题都和中国直接相关,中国与世界发生的联系越来越密切,我们只有通过携手合作,才能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告诉你一个不一样的阿富汗
■邵学成
提到阿富汗,人们会想到的是恐怖袭击、战争、暴力、饥荒,但是今天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不一样的阿富汗。
2001年3月,发生了一件震惊世界的事情,那就是塔利班炸毁了阿富汗的两座巴米扬大佛。在当时,其中一座巴米扬大佛是世界上最高的佛像,有53米高。事件发生后,很多人悲哀地认为,阿富汗的文物都被毁掉了,再没有什么宏伟古迹了,究竟是不是这样呢?我在读了考古专业以后,特别想搞清楚这个问题。于是,我开始了对阿富汗的深入研究。
阿富汗,我们可以称它为“最遥远的友邻”。阿富汗文明是山地文明,大量的崇山峻岭保留了阿富汗的原始古代文化。这样的地理环境,为我们的考古研究留下了很大空间;同时,因为山地交通不便,也给考古研究带来了很多阻碍。阿富汗紧邻中国的西部,从中国沿着丝绸之路出去,第一站就是阿富汗。那为什么称它为“最遥远的友邻”呢?因为长期的战乱,我们对这个国家失去了太多的信息。新闻媒体上有关阿富汗的消息几乎都是负面的,我甚至不敢告诉我母亲我在研究阿富汗,因为她肯定会千方百计阻止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然而,我对阿富汗始终充满了好奇。
2016年,我博士毕业。当时我很想去阿富汗考察,但是没有机会。没想到2017年的时候,事情发生了转机。
2017年3月,故宫举办了一场阿富汗珍宝展。那场展览很快就被刷屏了,因为大家没有想到,原来阿富汗有那么多的历史古迹,有那么多“亮瞎眼”的珍宝。
被炸毁的巴米扬大佛
举办这个阿富汗珍宝展的缘由,要从阿富汗遥远的历史说起。
阿富汗这个国家没有自己的文字,也没有自己的官方文献记载,他们的历史只能通过周边国家的文献来反映。比如我们中国的《大唐西域记》以及敦煌发现的文献中,都有关于阿富汗的记载。可以说,周边国家的古代文献学、历史学帮助阿富汗构建了这个国家的历史。
二战前,阿富汗一直是英国与俄国反复争夺的殖民地区。此后,世界进入美国和苏联两强争霸的格局。除了科技、军事竞争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竞争,就是人文科学的竞争。
如果回顾20世纪学术史,你会发现,当时全世界著名的大学都在研究阿富汗。为什么?因为它是一个东西方文明的结合点,从这里可以看到西方的文明,也可以看到东方的文明。当时对阿富汗的研究也被称为学术界的“奥运会”,究竟谁能夺得“金牌”,谁也没有胜算。
这个时候不幸的事情发生了。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这是当时冷战的一个高潮。阿富汗从此陷入了战争。
直到2001年,塔利班政权被推翻,阿富汗又恢复了和平。但是,一个国家的重生,并不仅仅是建立起新的领导机构,更重要的是文化的重生。当时,这个国家刚刚经历了多年的战争,人们每天面临着生存和死亡的问题,怎么在文化重建中重新获得自信呢?这个时候,考古学家、学者们就决定,要把原来阿富汗的文物全部整理出来,到全世界去巡展。通过展览这些古代珍宝,让大家看到一个文明辉煌的阿富汗,而不是一个贫穷战乱的阿富汗。
于是,从2006年起,阿富汗的文物开始在全世界巡展。当展览来到中国的时候,它唤起了媒体的关注,也激发起人们对这个文明古国的强烈兴趣。
与很多学者的关注点不同,我最想向大家介绍的这个阿富汗珍宝展中的内容,是一个遗址。这个遗址是与我们中国关联度最大的一个遗址,它叫贝格拉姆。
贝格拉姆是现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旁边的一个遗址,这个遗址是代表着东西方文明交汇的一个最典型的例证。同时,它也是阿富汗发掘最早的遗址,上世纪30年代就被发掘了。遗址的两个珍宝室里,共出土了300多件象征东西方文明交流的文物,其中有罗马的玻璃杯盘碗瓶,希腊的青铜人物铸像及按照希腊神话题材银器复制的石膏浮雕圆板,还有埃及制造的石瓶和石皿、中国东汉时期的彩绘漆器、印度的象牙雕刻等等。
在研究这批文物的过程中,我发现了让人惊喜的事情。原来,当时发掘这批文物的三位法国考古学家,在80多年前就曾来过中国。当时,他们来到北京的故宫,说希望中法两个国家能够合作,一起在故宫办一场有关阿富汗珍宝的展览。
没想到,80多年后,这个梦想居然实现了!我在现场为观众讲解这批文物的时候,每次都会讲起这个故事。
也是通过这个展览,很多人开始知道中国有一个研究阿富汗的年轻人。终于有一天,联合国邀请我去阿富汗访问,我就获得了第一次去阿富汗调查的机会。
有外国专家曾经问我:你哪来的动力研究阿富汗?我说,我的动力来自于一个中国和尚,他叫玄奘。《大唐西域记》记载的正是玄奘亲身游历西域的所见所闻,他当年从敦煌出发去印度取经的时候曾立过一个誓言:宁向西天一步死,绝不东归半步生。玄奘的西域之行,历时19年,行程5万里,堪称一次伟大的旅行。
据文献记载,玄奘和尚在公元6世纪初的时候,就曾经来到阿富汗帮助当地人修建佛寺。玄奘来到巴米扬地区的时候,他发现当地的一座寺庙非常破败。这座寺庙是曾经被派到这里做人质的一位汉朝皇子主持修建的,他在修建寺院的时候,提前把一堆金银财宝埋在寺院地下,用作未来修缮之用。于是,玄奘就组织了发掘工作,并最终完成了寺院的修复。我们现在帮助阿富汗重修巴米扬大佛,不也是沿着玄奘大师的路在继续前行吗?
2018年3月,敦煌研究院代表中国派出了第一个科考队去巴米扬。我们这支团队去干什么呢?我们要先帮助他们培养修复人才,先帮他们做文物保护,保护好了才可能进一步做其他的工作。因为保护文化遗产更多的还是要依靠当地人,而我们非常想为当地做些事情。
于是,巴米扬的管理员阿巴斯成为第一个受邀来中国学习的阿富汗年轻人。阿巴斯是个孤儿,他的父亲在守护巴米扬大佛时被塔利班极端组织杀害了。2018年9月,阿巴斯终于来到中国,来到了敦煌学习。
阿富汗的巴米扬石窟和中国的敦煌石窟,是世界上两个最著名的石窟。如今,这两个石窟的守护者走到了一起。文明的交流就是这样,可能走出的每一步都非常难,但是我们一步步走成了。
(转载须注明来源:微信号“解放周末”)
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解放周末订阅号
#解放周末,思想悦读#
在这个急躁的时代
我们努力慢下来
去探寻那些深刻的思想、动人的故事、厚朴的情怀
感谢阅读,若有共鸣,烦请转发,也可给我们留言
您的关注,对我们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