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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
化
文 / 郭良
十八年前的那个春天，登封少林寺，大雄宝殿。剑眉星目的少年，略显疲惫的脸上掩饰不住朝气蓬勃。虽然衣着朴素，但少年气宇轩昂。大殿内香火旺盛，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焚香磕头，拜佛祈福，五体投地，虔诚之极。
“不就是一尊泥胎而已，有什么值得我们跪拜呢？”
安静的大殿内，传出了这一不和谐的声音，虔诚的香客均回头看着说话的人。说话的人正是那气宇轩昂的少年。
“不许胡说”。与少年同行的中年人喝斥道。
“对不起大家了，年轻人，不懂事儿，对不起，对不起”。中年人给大家道歉，态度极为谦卑。
少年看不过去，悻悻地出了大雄宝殿。他不明白，求佛不如求己，这些人是怎么了，争先恐后地给一个塑像下跪磕头。
“良子啊，你可以不信，但不能不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这样以后会吃亏的。”
中年人语重心长的对少年说道。
那少年不以为然，漫无目的的在少林寺内闲逛，直到日落西山两人才一起出了寺门。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我。那一年，我未满18岁。18岁的年纪，绝不像现在这么颓废，那是一个不服输的年龄，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龄。
中年人是我的恩师，那一年我高三，到登封参加体育专业考试。考试前我们一起来少林寺游玩儿，老师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放松，以最好的状态应对接下来的足以决定我命运的考试。
我们信步出了寺门，在少林寺外面的商业街逛了起来，第一次远离大山，第一次坐火车长途跋涉来到如此热闹的地方，我感觉眼睛根本不够用，商业街人潮汹涌，商铺一间挨着一间，各种各样的纪念品琳琅满目。这一幕满足了我对大山外面的世界所有的好奇。我不由自主的跟着人流向前走去，来到一家小店，柜台上摆满了各种玉器，玉镯等。彼时，春寒料峭，都还穿着棉衣，由于衣衫宽大，由于人多拥挤，不小心衣襟拂掉了柜台上面最边儿上一个手镯，“啪”的一声，玉镯落地后碎成了好几块。那一刻，我真的不知所措。
“小伙子，算你走运，这个玉镯不算贵，800块钱，你碰碎了照价赔偿吧。”
店里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说道，脸上透着精明。
我一听八百块钱，顿时感觉头晕，要知道这次出来父母一共才给了我700块钱，还是他们年前卖了那头整整养了一年的猪，才有这700块钱，全家都没舍得花，就是留着让我来登封考试用的。
“老板，你看他还是学生，没有那么多钱，能不能少赔点儿，确实是我们的不对。”雷老师充满歉意对店老板说道。
“不行，800块钱，少一分都不行。”老板模样的男人瞪着眼睛看着雷老师，一脸横肉，嘴里露着一颗大金牙。
“老板，我确实没那么多钱，我是来这里考试的，刚才真不是故意的，你看能不能少赔点儿。”我嗫嚅着说出来，声音很小。毕竟第一次出远门，遇到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由自主的一直看着雷老师。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刚才说了800块钱少一分都不行。”
听了这话，我顿时火冒三丈，“东西碰碎了是我的不对，但你让赔偿800块钱，我确实没有，你看怎么办？”
“你小子不想给是吧，好，你等着，一会有你后悔的。”说着就拿起电话拨号，电话通了以后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大概内容就是有人碰坏了东西不想赔钱之类的话。
不到一刻钟，出现了十几个人，都穿着当地武校的校服，拿着棍棍棒棒围了过来。
雷老师看到这情况，赶快上前圆场，给老板递烟，点火，道歉，讨价还价，最后还是无果。
万般无奈，我们想到了报警，但那时候没有手机，人也被店家围起来脱不开身。雷老师就说回去拿钱，让我在这儿等着，同时叮嘱我千万不要冲动，一定等他来了再说。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华灯初上，霓虹璀璨，很美的夜色，我却根本无心欣赏。
旁边围观的旅客很多，店老板叫来的人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就这样对峙着，当时我很紧张，恐惧、焦虑、不安充斥着内心。
终于雷老师回来了，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两名警察。
“你们有多少钱？我还要做生意，我给你让50，你赔750，这事就这么办吧。”店老板看到雷老师和警察来了，做出了让步。
“50吧，我只有50块。”看到警察来了我心里有了底气。况且从宾馆出来时我确实没带那么多钱，去少林寺的门票是雷老师买的。
“50？你小子开玩笑吧，这个镯子是翡翠的，云南料A货，你说50块钱？”
“这样吧，我这里还有50，给你100吧，确实是我们不对，也不影响你做生意，我们也还有事呢。”雷老师说道。
“人家已经把情况给我说了，赔你100这事就这么结了吧。”瘦瘦的警察说道。
“我真是倒了血霉了，遇到你们俩穷光蛋，100就100吧，以后长点眼睛啊。”
我们给了100块钱，对警察表示了感谢，然后离开了商业街，好心情早已荡然无存。随便吃了点饭回到宾馆，郁闷至极。
第二天在宾馆里休息，雷老师千叮嘱万交代，要好好休息，洗热水澡不要洗的时间太长，要不然肌肉太放松了，会影响考试的。我都一一照做。吃饭时雷老师总是挑选比较干净的饭店，他担心不卫生吃坏肚子耽误考试。点菜荤素搭配，说是要让我营养均衡。
第三天开始考试，考场特别严，清一色武警执勤，彼时，我非常紧张，换了短裤背心，冻的直哆嗦。三门峡地区考生那年是第一个考试。我前面灵宝的小美女，看起来非常文弱，立定跳远轻松跳了一米九，那一刻我差点惊掉了下巴，一个小女生，居然跳这么远。雷老师则是不停的让我做热身运动。
上午的考试还算比较顺利，跳远和铅球都正常发挥了。转眼到了下午，突然狂风大作，考场上飞沙走石，我穿着短裤背心跑鞋，等着百米考试，那么大的沙尘，根本没法做热身。考试还要继续进行的，也许太过紧张吧，我连续抢跑两次，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神经绷得很紧很紧，发令枪声响起，考生们都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而去，我还愣在起跑线上，等我反应过来时别人都跑出去一大截了。我飞速起跑，冲刺。刚加速起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摔了一跤，摔了个嘴啃泥，手肘、膝盖、嘴巴都火辣辣的疼，满嘴都是煤渣。那一刻，我好想放弃，那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在嘲笑我，都在说我笨。脑海里浮现出父母满是皱纹沧桑的脸，浮现出雷老师那期望的眼神。“不行，无论如何我要跑下去”。我站起身顾不上看膝盖的伤，用尽全身力气跑向终点，“14秒78”，耳畔响起武警战士年轻的声音。完了，这个成绩实在无脸见雷老师了，我想哭，却哭不出来，如果最后一科专业考试考得不好的话，今年就彻底完了，内心万分焦虑地等待最后一科考试。事后想了想，可能是平时训练都穿着旧跑鞋，鞋底的钉子都磨秃了，比较短一些。考试那天穿的是新跑鞋，钉子比较长一些，跑的时候我抬脚抬得太低了，以至于摔跤。
容不得我去伤心，最后一科考试随即开始了，最后一科考的是武术专业，由于还沉浸在百米的失误之中，加上热身不足肌肉很僵硬，导致我做的动作不是很流畅，横劈腿一字马也没完全下去，当时我都不知道怎么坚持到考试结束的，脑子一片空白，跌跌撞撞的走出考场。等在考场外的雷老师给我一个结实的拥抱，递给我一瓶水，我顿时泪如雨下。现在想来，主要原因还是心理素质不好造成的，没有把平时成绩发挥出来，说其他的都是借口。
回到宾馆，雷老师和我相对而坐，一支一支给我递烟，我们俩不停的抽烟，整个屋子狼烟滚滚。是的，你没有看错，我十八岁就开始抽烟了，而且老师也是知道的。
那一夜我们都没有睡，雷老师反复安慰我说“良子，不要灰心，回去好好复读，明年再考。”
考完之后第二天我们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卢氏县，无数人问我考得怎么样，我羞愧的低下头，无话可说。大家都在安慰我，我知道，今年没有希望了，专业考试没过，其他一切都是白搭。无比向往的河师大体育系就这么与我失之交臂。
多年以后，我依然是无神论者，不拜佛，不求神。依然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类似的励志语言。
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雷老师才是生活的智者，想必他年轻时也曾狂放不羁，也曾目空一切。这些我无从得知，雷老师很少提及他的过去，总是满脸温和的笑。只有一次他默默抽烟时，月光下他的眼睛很亮很亮，目光深邃而坚毅……
多年以后的一天，我无意中看到了大河报上报道的少林寺商业区商户故意把玉器玉镯等易碎品放在柜台边缘，外地游客不小心碰落以后都会要求赔钱，少则几十，多则几百，不赔不让走，白字黑字写明了那些所谓的翡翠手镯成本也不过十块钱而已。这件事，真真实实让我认识了社会复杂，人心险恶。从此以后，身处异乡，做任何事我都特别小心谨慎，甚至于优柔寡断。
后来，我结了婚，有了孩子，父母也越来越老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变了，变得唯唯诺诺，变得很怂。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龄，容不得自己放纵，戒了烟，不再大口喝酒，不再争强斗勇。特别怕生病，怕死，怕自己倒下去父母妻儿生活没有依靠，也怕父母哪一天突然离开我。这么多年我到过寒山寺，元音寺，普救寺，广胜寺，万安寺，白马寺，洞林寺，大观音寺，明教寺，慈恩寺，圆融寺等等寺庙，无论是千年古刹，还是新建的庙宇都留下了我烧香拜佛虔诚的影子，我也成了无数善男信女中的一员。不求财富，只求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平安健康，只求在纷纷扰扰的尘世中保持心灵的宁静。尽可能的去做好事，消除业障，惜福造福。是什么让我发生如此之大的改变？一次次问自己，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有时候会想，那一次考试时，狂风大作，是否是对我在少林寺大雄宝殿出言不逊的惩罚呢？
这世间有佛吗，有神吗？翻遍所有的书，只有一句可以肯定“鬼神者，可不信但不可不敬。”
是的，天地万物，都需要我们用心去对待，需要我们互敬互爱。
佛在哪里？佛在家中，家中生我养我的父母才是最大的佛。
神在哪里？神在家中，家中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妻子才是最美的女神。
鬼在哪里？鬼在心里，佛也在心里，内心的贪婪、阴暗便是魔鬼，内心的光明，善良便是神佛。
佛是谁，谁是佛？魔是谁，谁是魔？成佛成魔，一念之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破除我执，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如来是谁，自己就是自己的如来。
生活改变了我，也改变了无数人。其实所有的日子都一样，年年春草绿，年年雪花飘，生活没有改变，只是我们已经不知不觉的老了，我们已经在生活的淫威下彻底沦陷，逐渐变成了现在的自己，或许是曾经最讨厌的模样，亦或是曾经想成为的模样。只是大多数人在生活面前，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有被其改变，不甘也好、无奈也罢，别无选择。内心深处残留的一丝最初的梦想，在暗夜里独自品味，在睡梦中默默坚守……
郭梓良，2019年写在高考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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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态决定命运，成长贵在悟觉。心态如何，对每个人的幸福指数有着很大的影响——这已经是每个成年人尤其是文化人所都能认可，又津津乐道的。但您知道适时地调整好心态，对我们每一次的进步的决定作用吗？
作者以十八年前参加高考体育科目的考试时，在少林寺大雄宝殿目睹众香客的虔诚模样，而非常不屑、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倔傲话为起头，记述了引来“雷老师”的一顿苦口婆心的训导、“参观”商业街被玉器奸商挖坑陷害、参加体育科目考试发挥失常等记忆犹新之高考轶事。特别总结出这次之所以出师不利，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心态不好、心理素质不够成熟，或者说综合素质有欠缺，而这点是难能可贵的。其实，磕头烧香，拜佛求神，与其说是迷信，毋宁说是“心态”，如文中的“雷老师”所说：“可以不信，但不可不敬”，就道出了其中真谛。作者通过那次经历，从”雷老师“的身上悟到或者说学到了宝贵的东西，那就是——要有好心态。联想到一步步走到现在的种种不易和不堪，以至于变成现在的“胆小怕事”、超然物外——当然，这是变得明显成熟、更加强大的标志，说明人到盛年后，家庭责任感比少年时代不知要深重多少——作者从而归结到人的心态很重要，神佛若能保佑自己，那么”佛就在家中“，”佛就在自己的心中“，心态是人生经验之精粹和集中体现，每每起到源发性的作用；心态的变化是自己最大的变化，远胜于外貌、地位、财富等外在的变化。这些，可以说悟到了根子里，也对开头那幕比较“冒飚”但实话实说的场景回忆做了巧妙的呼应，又对主题表达起到了很好的突出作用。主题提炼、素材选择和笔法语言很显功夫，发人深思、值得效学。（知和）
作者简介
郭良，字梓良，网名豫西笑笑生，河南卢氏人。竹韵汉诗协会会员，新乡市作协会员。有作品散见于各类诗刊。对现代诗和古韵诗皆有涉猎。爱文学、爱历史、爱音乐、爱文玩杂项，奈何资质愚钝，难登大雅之堂。只愿以梦为马，诗酒趁年华，不虚度此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性情中人，常一时兴起，率性而为，甚喜竹林七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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