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文苑 | 骆淑景: 【小说连载】风动花开的日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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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花开的日子(一)

文/ 骆淑景

故事开始的时候,苏荣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这是苏木匠给他的爱女起的名字。苏荣出生时,中国和苏联关系正好,广播上整天说苏联经济欣欣向荣,繁荣昌盛。苏木匠就给女儿起了这个名字。苏荣长大上学后,嫌这个名字太土气,就在“荣”字左边加了一个“山”,成了“峥嵘”的“嵘”。但苏荣命运坎坷,到底也没有峥嵘过,这“嵘”字也就没有叫起来。

01

苏荣出生在洛水县城,她七岁那年,全家搬到距县城十多里的乡下。因为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县城一片混乱,红卫兵到处抄家,苏家又是地主成份,苏木匠整天干义务工不说,还要挨批斗。正好东坡生产队需要一个木匠,经先前搬到这里的邻居文寿牵线,苏木匠就率领全家搬到这里了。

家当不多,除了锅碗瓢盆外,还有两个大兔笼。生产队来了两辆架子车,一下子就拉完了。

对于县城的记忆,苏荣只记得六岁时母亲带她去二小报名,要求报数一百个数,她一口气数了一百多,老师很满意。虽然不够入学年令,也破例收下了。上学不久,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街上天天有游行队伍通过,县城几所学校的红卫兵,挥舞着小旗喊口号。小孩子爱热闹,苏荣经常一个人跑出巷子,站在街口上看。有一天,一队游行的红卫兵用三面小彩旗换走了她手脖上一对精致的银手镯,苏荣很高兴,长跑着回家告诉母亲。母亲叹口气说:“唉,可惜了。”

这时忽然兴起戴绿军帽,许多人都戴。哥哥苏征不知从哪儿弄了一顶戴着。苏荣闹着也要戴,母亲就上街扯了一块绿布,给苏荣做了一个绿帽子。但苏荣说不好,非要哥哥头上那顶不可。而哥哥又不给,苏荣就哭。母亲又领住哥哥打了几巴掌,闹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段时间,又兴起戴“语录牌”,就是一块长方型的小铁片,上面有“为人民服务”五个字。苏荣又闹着要。母亲不知从哪儿给她找了一个,苏荣就戴上,喜气洋洋地上街。她穿了一件新布衫,把语录牌别在胸前。在街上刚走了一会儿,语录牌就被人抓走了,新衣服还被撕了一个口子。苏荣哭着回家,心疼了好一阵子。

苏荣会唱很多歌,都是从广播上学来的。有时候邻居大婶、大叔逗她,说:“苏荣,给大家唱个歌吧!”苏荣就扭着两只小抹角辫唱开了,“村前一块语录牌,毛主席话儿放光彩。东来西往男和女,语录牌前停下来……”。还有“东方升起了红太阳哎,哎,升起了红太阳……”,或者“战鼓咚咚敲,怒火遍地烧,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苏荣也不懂啥意思,就觉得好玩。她整天很高兴,蹦蹦跳跳,全不知大人的忧愁。

一天苏荣从外面回来,看见大门右上方贴了一张大字报,几个人围住在看。院里还有一群人,戴着红袖章,拿着纸糊的高帽子,有几个正在屋里搜寻什么。父亲站在院子里,和他们讲理。父亲说:“我没有什么变天账,也不需要什么变天账,我连每天挣得工分都懒得记,还要什么变天账?从解放到现在,是我活得最好的日子,我给队里干活,队里给我分东西,我啥心都不用操,我没有必要藏变天账……”。

正说着一干人拿着一个黑匣子出来,嚷着说:“拿回去看看里面藏得什么。”父亲拦住他们说:“你们不能拿,这是我给照相馆做的暗箱匣子。”接着又有几个人从屋子搜出了几本书,说是“四旧”。父亲说:“《农村医生手册》也是四旧吗?”但那群人根本不听他说,拿着东西哄哄嚷嚷走了。

苏荣听到大门口有几个人在议论,说:“幸好没有搜出啥,要不苏木匠今天就得戴高帽子游街了。”红卫兵走了,母亲叹息着收拾散乱的家。苏荣小小的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不久,全家就从南巷搬到南关。南关很偏僻,周围都是菜地,附近有一个水磨,水磨下面就是洛河。从窗户望出去,能看见房背后不远处的坟茔。每天夜里,水磨传来“叮哐叮哐”的踏箩声,使周围显得愈加寂静。而父母,隔三差五夜里要去学习班学习。妹妹还在怀里吃奶,母亲就带上她。一到晚上,苏荣就发愁。父母走了之后,她和哥哥就用杠子把门顶得十字八吊。等父母学习回来,他们已睡得二二乎乎,被喊起来开门。

母亲不识字,记不住学习内容,回到家里父亲还得给她补课。父亲就教她“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但她就是记不住。教的多了,母亲说:“我记住了,记住了,马克思,列克思,你克思,我克思”,父亲说:“你胡说八道,小心人家听见了,斗争你!”

搬到南关后,另一队红卫兵又来搜过一次,也没有搜出什么。苏荣经常看到一群人押着一行人戴着高帽子游街,就很害怕。天黑下来时,若还不见父亲下工,苏荣心里就发愁,她怕红卫兵把父亲叫去游街。

再后来全家就搬到乡下了。

02

乡下真是美丽,到处都有瓜果梨桃可啃。崖顶还长了一棵酸枣树,正是“八月边,枣红圈”,红丢丢的小枣像细碎的玛璃串子一样,伸在半崖上向下面人招手致意。天空瓦蓝瓦蓝,一行大雁在小孩子“大雁大雁飞,变成人字变成一”的念叨声中,不断变幻着队形,飞向远方。

正值秋天,搬到这里的第二天,生产队里就分核桃,她家分了两箩筐。苏荣高兴极了,她是个非常吃嘴的小姑娘。村里的小伙伴都来找苏荣玩,带她到田野上、山坡上到处疯跑,爬坡沿崖,采野果子。什么八月炸、欧李子,还有黑葡萄,木胡梨,都是她闻所未闻的东西。

一家五口人住在生产队一孔窑洞里。夜里睡下,苏荣总担心窑洞会塌下来,把自己捂在里面。但看家家户户都住窑洞,也就不怕了。门前有一条小渠,日夜流淌着清清亮亮的水,叮咚,叮咚。做饭、洗衣服、洗碗,都用渠里的水。从此,苏荣的童年就在乡下乘风飞扬了。

童年的生活,除了快乐还是快乐。邻居有两个女孩,姐姐比苏荣大一岁,妹妹比苏荣小一岁,都能玩得来。她们在一起抓子,跳绳,踢键子,跳方格,每天都玩得很开心。美美玩了一个多月,新学期开始了,母亲给苏荣报名上学,报的是二年级。

报名时还发了新课本。但报名后却迟迟不见开学,苏荣等得焦急,天天在家里念叨。她把新课本都翻了一遍,上面有毛主席语录,有白求恩图像。一直等到第二年春天,学校才正式开学。

学校设在庙坪村外的一座庙里,距家有5里路。下坡,上坡,穿过铁犁河,来到庙坪村,再走到村外的小学校里。

铁犁河水很大,冬天早上上学时,河水冻得梆硬。到中午放学时,冰冻消融了,河水又满河溢流,把布棉鞋弄得精湿泥泞。

夏天山洪暴发,铁犁河一改往日的温和娴静,挟带着从各沟小岔冲刷下来的红土、草叶,还有料缰石,翻滚着向下游冲去。两岸的玉米苗,还有旋复花、夏枯草们,瞬间被泡在水里,细脚伶仃地打着寒颤。这时学生娃子上下学,都过不去河了,一般都需要大人背。或者用一根竹竿,大家拉着过河。河岸上看发大水的,出主意想办法的,叽哩哇啦,热闹非凡。

有一次,苏荣和一群女孩手拉手过河。走到河中心,几个年龄大的,一看情势不对,松开手又后退回去。苏荣却被水冲走了几百米。

在大家的惊呼声中,苏荣在河里呛了几口浑水后,连爬带滚上到岸上。她的腿上胳膊上都被石头砸得伤痕累累,怀里的书包却还没有丢掉。

当苏荣落汤鸡般地回到家,母亲还埋怨她,不该冒雨跑回来。苏荣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问明原委后,母亲连声感叹“真是命大啊”,因为再往下冲个几百米,就是铁犁河和大西河两河交汇的地方,那她肯定就没命了。

入学后,又发了新书,原来的书作废了。二年级只有十几个人,和四年级共用一个教室,名曰复式班。上课时,老师先给二年级讲,讲完以后留作业,然后再给四年级讲。

教室后面的墙壁上、房梁上,画有各种神像。白天人多不觉得怕,轮到苏荣值日扫地时,她就很害怕。总是匆匆忙忙扫完,赶快离开,好象后面有小鬼催着似的。

苏荣上学带着妹妹。因为父母都要下地劳动,妹妹无人带。那时家家都是很多孩子,上学带弟弟妹妹很正常,只要小孩子在课堂上不哭闹,老师也就不反对。妹妹这时有四岁,很乖,不闹人。上课时,苏荣她们大声念课文,妹妹也跟着念:“红日东升,光芒万丈,亿万人民,放声歌唱,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妹妹跟上念,声音很大。念了一会儿,老师让前排一个男生站起来背课文,男生“吭吭哧哧”憋得脸通红,就是背不下来。老师就说:“你还不如人家苏荣妹妹,人家跟上溜,都溜熟了,你专门学,还背不下来,真是个笨瓜子!”大家“哄”地一声笑了。而苏荣呢,二年级的课文不够她学,她还把四年级的课文都背下来了。

四年级课文有很多毛主席诗词,有“雪压冬云白絮飞,万花纷谢一时稀。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还有“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苏荣也不懂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有趣。

学校的生活很愉快,如果说有不如意的地方,那就是苏荣家成份不好,这在苏荣心里是个阴影。老师时不时提起她的地主成份,让她很郁闷。一天上音乐歌,音乐课杨老师又在教唱:“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斗批改阶段,要认真注意政策,注意政策”,苏荣和同桌悄声议论,同桌说:“又是这首歌,都唱了多少遍了。”苏荣说:“就是嘛,都唱臭了。”她们坐在第二排,这话被杨老师听见了,他停下来,教室里忽然很静。杨老师对着苏荣说:“你刚才说啥?再说一遍!你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啥态度?”苏荣吓坏了,低下头再不敢吭气。下课后,班主任找苏荣谈话,她说:“贫下中农出身的学生都没有唱够,你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你说这话是啥意思?以后注意点!”苏荣忐忑不安地过了一段时间,只怕班主任向学校汇报。再上音乐课时,她都不敢抬头看杨老师。所幸班主任没有向学校汇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一年以后,秋季开学,苏荣她们作为老二年级,和刚升上来的新二年级,合并为一个班。等于说苏荣多上了半年二年级。合并后的二年级,还在原来的教室上课,而把四年级搬走了。

二年级现在有三十多个学生,班主任姓邹,是个刚结婚的新媳妇。邹老师丈夫是现役军人,大队照顾军属,才让她来教书的。学校也不怎么上课,主要是唱歌,跳舞,宣传毛泽东思想。

学校里有“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每个班也忙着排练节目,参加比赛。二年级排的节目是女生表演的小歌舞--“远飞的大雁”。几个小女生摆动着小胳膊,模仿大雁飞翔的动作,很好看。苏荣天性活拨,爱唱爱跳,不论什么歌,她一听就会。但不知为什么邹老师没有让她参加表演,只让她参加全班都有的大合唱。

苏荣心里很难过,她想也许是因为自己成份不好,也许是上次音乐课那件事被邹老师知道了,或者是老师看面子,只让她带过来的新二年级的人参加。总之,苏荣感到很失落。只有每天作业本上,老师批改时写的评语“好”“很好”等字样,才让她心里高兴一点。每天放学后,看着表演节目的女生留下,苏荣心里就酸溜溜的。回到家里,她就教妹妹唱“远飞的大雁”,边唱边跳,清脆的童音在自家崖畔上缭绕:“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捎个信儿到北京,翻身的人儿想念恩人毛主席。手捧语录本,眼望北斗星,为革命刀山敢上火海敢闯,革命的战士想念恩人毛主席……”。

苏荣这时最崇拜的是高年级学生,也就是初二班。他们在学校的操场上排演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节目,手里挥舞着柳树条做的马鞭子,边舞边唱:“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从草原来到天安门,普遍的旗海红似火,战斗的歌声响如云。因为我们见到了毛主席,毛主席和我们在一起……”,接下来是挥舞着马鞭子,“得哒哒哒哒”、“得哒哒哒”,带劲极了。还有每天早操前唱歌,初二年级那个叫冬梅的女生,总是起歌,领住大家唱:“东方红,太阳升,预备唱——”,或者“大海航行靠舵手,预备唱——”,真教人羡慕呀!班里文体委员名叫春秀,和苏荣一个村的,每天上课前也起歌,但春秀老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好象别人欠了她黑豆钱,一双杏眼瞪着人,小嘴咕嘟半天,胡乱起半句:“东方红,一二——”,她唱歌并不好,但邹老师就是叫她当文体委员,因为她们是亲戚。苏荣在学校里没有出头露面的机会,回到家里就在妹妹面前显摆,每学一首歌,就教妹妹唱。

学校里功课也不多,不用费多大劲,也没有家庭作业。下学后,苏荣就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拽草喂兔子。家里喂了十几只兔子,每天要吃很多草。苏荣跟上小伙伴们慢慢就认识了许多草,田里长的多半是面条菜、羊蹄甲、灰条菜、人仙苗、麦秸籽、抓地龙等;塄堰上一般长的都是浆婆婆、燕燕菜、路路葱、羊奶头、掐不齐、狗尾巴草。其中“路路葱”能吃,小孩中间还流传着顺口溜,“芦芦葱,上北京,北京城,是好收成。”燕燕菜也能吃,还有羊奶头,果实类似于羊的奶头,里面有白色的浆汁,甜丝丝的;山坡上长的多是耐旱的白蒿、毛狗秧之类的草。而水渠边呢,往往长许多浮萍、车前子、薄荷、猪耳朵、水芹菜之类。

苏荣和小伙伴们放学后提着篮子,喜欢跑到没有人的地方,例如竹园里,小树林,还有崖畔上,找个光洁的地方玩抓子。就是用瓦块或石英石砸成圆形的小石子,七个为一副,两人一把,比赛输赢。再不就是在水边,捉蜻蜓,逮“花花舌”,花花舌是蝴蝶的一种。还用马莲草编花篮,或者在竹园里用柿子叶编成大红花,玩游戏“娶媳妇、过家家”。等到玩得差不多了,眼看日头快落山了,才失急慌忙胡乱割些草提回去。怕大人训斥,就把篮里的草弄得虚虚拢拢,棚架在那儿,看起来很多。

回到家里,兔子已饿得乱踢乱跳,把木笼子都咬坏了。母亲气的骂道,“死到哪里去啦,没看兔子饿成啥了。”不敢言声,赶忙给兔子添草。每次都是这样。苏荣最记得的情景,就是太阳总是笑盈盈地挂在山尖上,草儿绿得发亮,照人眼目。

03

贪耍,爱玩,是小孩子的天性。那个年代,乡间的生活很清贫,也没有什么玩具,小女孩玩的最多的就是抓子,跳方格,跳绳,踢毽子。男孩玩的最多是打弹弓,俗称“蹦子”,还有打“蛮牛”,蛮牛也称陀螺,是用木头镟的,用布条绑的鞭子,抽着蛮牛在地上旋转。

村里有一个名叫拴子的男孩,不上学,整天玩弹弓,他每天都从苏荣家门前过,总是喊叫苏荣哥哥:“苏征,走,上东岭,打喜虫!”“喜虫”就是麻雀。他们用弹弓打麻雀,然后用泥糊了,烧熟吃,这是男孩子的勾当。苏荣跟女伴们是夏天玩抓子,冬天踢毽子。她们上学玩,下学玩,大部分时间都在玩。在学校上课时,还惦记着刚才课间十分钟踢的毽,自己踢了多少,对方踢了多少,免得对方玩赖。下学后,除了拽草,主要就是玩。

文体委员春秀,和苏荣同村。她是个很厉害的小姑娘。嫉妒心特强,大家背后叫她“抠巴子”。她是女孩中间无形的头领,谁敢不听她的,她就孤立谁,让所有的人都不和你玩。谁敢和你玩,她就骂死谁。

苏荣刚从城里搬来时,不知道春秀的厉害,别人都讨好巴结春秀,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苏荣却不,这就和春秀结下了“梁子”。有一次,一群女孩都在麦场边的柿子树上玩,大家争着往高处爬,苏荣上到最高一枝,把住树枝摇晃。春秀就说苏荣站在她头顶,给她“跷尿臊子”了,呵斥苏荣快下来。苏荣正玩的高兴,没有理会春秀。春秀火了,大骂苏荣。苏荣不知深浅,还嘴对骂。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春秀发动所有的女孩一起骂苏荣。几张小嘴一起“你妈你妈”,骂得非常快,苏荣怎么也骂不过她们。

苏荣后来才知道,春秀那么霸道,不是因为她有什么本事,而是她人多势众。村里两大姓,一是王家,一是沈家,其余的杂姓没几家。春秀的母亲姓沈,父亲姓王,她有四个舅舅,两个伯伯,还有一个姑姑。这几家的孩子加起来就有20多个,占了村里孩子的一半,你想。这一次春秀占了大便宜,还不解气,又警告同令的淑红、春玲、玉秀等,不准和苏荣玩。有很长时间,村里的女孩都不敢和苏荣来往,苏荣成了孤家寡人。这一招很厉害,苏荣没人玩,很着急,母亲下地去了,她只能和妹妹在家里,也不敢到村中间去。

一天她看见淑红从门前路过,就问淑红:“咱俩又没有吵架,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淑红说:“我害怕春秀。”“你怕她干啥,她个抠巴子能把你吃了?”“我就是害怕。”说着看看四周赶紧跑开了。不知怎么又被春秀知道了,第二天一早,春秀带着一群女孩上门兴师问罪。

她们站在苏荣家窑洞对面不远的地方,对着苏荣骂开了,这次她们不是直骂,而是“指桑骂槐”、“敲鸡骂狗”,她们骂她“外来户,蛮子腔”,“鬈鬈头发没人要”,一下子骂了一上午。苏荣的头发是自来卷,母亲在她的头顶扎了个“小抹角”,而四圆圈的头发都向外面翘,苏荣为此很苦恼。她们却还骂她,揭她的短。苏荣和妹妹不敢接腔,关住门在屋里哭。

母亲下地回来了,问苏荣,她才说出缘由。母亲说:“我给春秀妈说说,这女子太厉害了,让她妈管管。”后来春秀妈嚷春秀了几次,她才不敢恁放肆了。但从此苏荣知道了春秀的厉害,再也不敢惹她了。春秀虽然一直当文体委员,但学习成绩并不好,而苏荣每次考试成绩总在班里前几名。语文98分,数学100分,或者语文100分,数学98分,总之没有下过95分。

苏荣学习好这件事,也成了“罪过”。春秀组织一群人骂她“烧才子”“烧包”。苏荣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她们还是骂她。春秀太恶了,苏荣做梦都怕她。这大概是她童年最烦恼的事了。但小孩子,搁不得离不得,免不了在一起玩。每次吵架,春秀总是抓住苏荣的“软肋”,攻击她:“你个地主娃子还想咋?”一句话,苏荣就像一只饱满的气球被针扎了一下。班里若有哪个男生敢对苏荣表示一点喜欢,春秀就挤蛤蟆露眼睛“咦——”、“啊——”、“呕——”,发出各种怪叫,弄得苏荣和对方都抬不起头。而她自己,却偷偷给男生写信,传纸条。一直到初中毕业,苏荣都是在春秀的阴影下过日子的。

小孩子之间这种霸凌,足以窒息一个孩子的世界,它和成人之间的欺压、不平等没有什么两样。

除了春秀这点小烦恼外,乡间的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春天小草才露出个头,苏荣就和小伙伴们开始拽草了,她们提着篮子在麦田里拽面条菜,羊蹄甲,在山坡上剜白蒿,剜黄黄苗;夏天铁梨河是最好的去处,女伴在河边洗衣服,拾石头,砸子;在水边掐花,逮“水丁丁”,或者潜入水里,挖很深的槽,一下挖到半人深,然后钻在里面洗澡;秋天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田野上庄稼成熟了,山坡上的核桃、柿子都熟了,苏荣和小伙伴们上树摘核桃,用小刀剜核桃吃,把两只小手染得乌黑乌黑。

她们还上树摘烘柿吃。苏荣胃口好,什么东西都能消化。冰凉的牛心柿子,她一晚上能吃两三个。母亲就说:“你肚子跟小火炉子一样。”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骆淑景,女,六十年代生人,现居三门峡市卢氏县;喜爱文史,笔耕不辍,2019年出版散文集《第84封情书》。“真实故事计划”签约作者,在其微信公号上发表多篇热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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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张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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